早自習和第一節課間隙,郭東薇把江甜叫去辦公室,讓她坐,給她親手榨了杯果汁,態度平等:「確實不好意思,誤會你了,也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郭東薇推了一下眼鏡,「但當時書就擺在那裡,你名字就寫在書上……」
見江甜垂眸,郭東薇愧疚地別過話題:「希望你能諒解老師,過去了就別朝心裡去。」
江甜輕輕摩挲著紙杯邊緣,幾下後,抬頭。
她用那種受過委屈、但是明事理、格外輕軟的嗓音對郭東薇道:「應該是我給您道歉,希望沒有給您造成困擾……」
說著,她站起來,誠懇地向郭東薇頷首:「郭老師真的不好意思……」
「江甜你這是做什麼,老師沒事老師不需要你道歉。」
郭東薇臉上掛不住,連連讓她坐,又心疼地安慰她好一會,讓她回去後,一個電話撥給教務處:「有了處理就應該公布,幾十年教齡和升學硬指標放在那兒,我並不覺得自己聲譽會受影響。」
………
整個一天。
「你看到公告了嗎,高一一班楊什麼,偷了室友錢,陷害室友,還舉報班主任,好像被開除了學籍。」
「這麼慘?」有同學同情說,「勒令退學還可以轉到其他學校,開除學籍怕是要重新參加中考噢,而且被一中開了學籍的,在南北其他學校應該很難入學了吧?偷錢最多也就幾百塊,鬧成這樣至於嗎?我以前寢室丟錢沒找到小偷,還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同學反駁:「校規二十八條明明白白寫著『不允許任何形式、性質的偷竊、盜取』,開除沒毛病啊,而且我聽說,」那同學壓低了嗓音,「那女生還動了手……」
之前說過江甜不是的女生見東郭回來了,並且一如既往對江甜好,江甜也沒有和自己計較的意思,自然是賣順水人情:「就在操場上,一下把甜姐兒推地上,甜姐兒手腕當時就摔破了皮,紅剌剌一大片,我看著都疼。」
「我擦這就很過分啊,自己犯了錯居然還對受害者動手?這臉怕是有點大,甜姐兒也太可憐了吧!」
「……」
流言蜚語,宛如一顆石子,投入期末月的浩渺題海,驚起一兩層浪花。
盪一盪,浪花散。
海面又是灰濛平靜,同學們每天機械地上課,課間做作業,刷題刷到十點多,回寢室沖個澡睡覺。
好幾次江甜壓力大,躲在陽台偷偷給陸允信打電話,抱怨說:「為什麼要依照期末成績全年級拉通了重新分班啊,原先在尖子班的同學就一點優勢都不給嗎……」
「優勝劣汰,很公平。」陸允信大概在吃東西,說話含混。
「可一想到我六點四十到教室,就有平行班亮了燈在讀英語,」江甜在欄杆上抹下一指灰,「我就恨不得自己每天不眠不休,查漏補缺……啊啊啊不說了,馬上十一點,我去刷牙做兩篇閱讀再睡,啊啊啊秦詩在用洗手台,剛好跳了01秒,我們把這分鐘說完不能把錢白給移動。」
「做什麼閱讀啊,」陸允信隔著屏幕都能想象出她矛盾又著急的樣子,懶洋洋道,「洗洗睡。」
夜色空曠,江甜耳朵灌了風,微微癢:「知道啦知道啦,你和程女士都講好好休息,我知道你們關心我,可說了有原題,要是我沒做到,剛好又考到了,我大概要後悔死……」
「我沒關心你,沒讓你好好休息。」
江甜詫異:「啊?」
「別人多努力說不定多考點,但你多做少做都是那麼點分,不如睡覺做夢來得實際,畢竟別人正常水平,而你,」陸允信頓一下,「比較笨。」
一秒,兩秒,三秒沉默。
「你在吃什麼?」江甜問。
「餛飩——」
「噎死你!」
「……」
………
期末考前三天放端午假,江甜回家調整。
明瑛和江外婆在大陽台上包粽子,江甜慢吞吞吃完早飯,過去幫忙。
陰天,沒太陽,微風在清晨送來樓下的花香。
江甜身上的泡泡袖家居裙覆住膝蓋,露出兩條白皙纖細的小腿,腳踝玲瓏。
明瑛拌料,江甜就跟著江外婆把葦葉三折,再蜷成漏鬥狀,小心翼翼用杓子舀糯米,「外婆我加一杓還是兩杓」「明阿姨我可以多放點綠豆嗎」「呀呀麵條你不要蹭我,我擱多了端不穩糯米要撒出來呀呀」……
聲音清悅。
整個人像梔子,白,軟,似有甜香。
簡直和自己曾經幻想的一模一樣。
明瑛心裡瘋狂地想偷回去當閨女,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甜甜啊,假期有同學約你出去玩嗎?」
「有啊,」江甜一邊整理細繩一邊說,「飛輪海明天在南城廣場有粉絲見面會,秦詩超愛吳尊的,她爸爸不讓她一個人去,」江甜慢慢把繩子環上粽葉,「她就拉了我。」
明瑛狀似無意:「那男生呢?有嗎?」
「沒有。」
明瑛給她加一杓料:「那你最近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呢,比如衣服一類?想逛街嗎?」
江甜想了想:「沒有誒。」
「這樣啊,」明女士暗藏心思,笑吟吟對江甜說,「那我這裡有兩張新華書店茶話講座的票——」
「媽!」陸允信「刷」地拉開客廳落地窗,隱忍情緒又表達主觀意見、刻意壓低的嗓音傳來。
明瑛噎住,訕訕碰了碰鼻子。
江甜:「所以?」
「所以我打算和你陸叔叔去看,甜甜你看我就穿身上這條背帶裙怎麼樣?」
明女士起身展示轉一圈,然後,在江甜「太年輕」的客觀評價下,路過客廳,順手操起沙發上的雜誌,沖兒子頭頂掄去,口型暗罵「不解風情」。
陸允信面無表情咳一聲,彎腰撿雜誌,小指卻是不自知地僵了一下。
………
江甜很少動手,一路守著粽子出鍋,聽外婆的話給對面端過去。
先把個大又飽滿的放鄰居桌上,她拎著兩個自己艱難困苦、各種不協調包出來的粽子推開陽台門,蹦到陸允信旁邊:「喏。」
陸允信「劈裡啪啦」敲著鍵盤:「不想吃。」
「試試嘛。」江甜碰他胳膊。
「我早飯吃得晚,沒餓。」陸允信合上筆記本。
江甜蹲在他旁邊,抿唇,用盛滿柔光的眸子眼巴巴望著他。
陸允信太陽穴狠狠跳了一下,擰著眉頭接過那兩個凹凸不平,看起來就……很小兒麻痹的粽子。
然後,咳一聲,滿臉嫌棄地打開至留下最後一折,小口咬一下。
糯米夾生,鹹蛋黃硬得像石頭。
糖加多了,甜到發齁。
江甜兩眼含光地看著他咽下去:「怎麼樣怎麼樣,我還是第一次包粽子,我親手包的,好吃嗎?」
陸允信:「看我表情。」
江甜甄別了一會,蹙眉:「很……勉強嗎?」
「很難吃。」
江甜臉瞬間就垮了下來:「真的啊,那你別吃了,這麼難受,我試試。」
說著,她想拿回一個:「你別為難自己。」
陸允信卻倏地抬手圈住兩個粽子:「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江甜蹙眉道「可你不是說很難吃嗎?」
「勉強,」陸允信打著哈哈敷衍,「物理卷子做完了嗎?!數學錯題過完了嗎?!化學公式整理了嗎?!」
江甜搖頭。
「沒去趕緊去,磨磨蹭蹭的,我告訴你,要是考到我給你講的原題你還錯,」陸允信冷笑一聲,「下學期,要是你桌子還亂成那樣,還把東西朝我桌上堆,信不信我反手就把你書全給你扔樓下垃圾堆!還不快去!」
他又凶又惡。
江甜趕緊夾著尾巴溜。
陸允信瞥她跑沒影,埋頭不自覺地偷笑一下,看到桌上兩個粽子又斂了神色。
他拍兩張照,再給自己做了近五分鐘的心理工作,這才掛著慷慨就義臉、不情不願地扯開粽葉……
………
晚上,明女士守著麵條念叨:「給你說了不能吃粽子不能吃不能吃,你偏偏不聽話,你消化本來就不好,萬一半夜拉肚子發燒怎麼辦?」
哥威斯犬高大像羊羔,匍在明女士腳邊,發出委屈的低嗚。
明女士不輕不重地揉了一下狗頭:「還嗷?你還嗷上了?老太太說端過來了仨蛋黃仨鮮肉,可蛋黃就只有一個了,甜甜包得松,不是你吃得還能是誰,臭小子?」
麵條眨眼。
「不管水煮蛋茶葉蛋還是鹹蛋,他都不吃蛋黃,聞到蛋黃的味都想吐,我給他煮了多少個蛋,他就扔了多少蛋黃……臭小子渾歸渾,把你撿回來從小奶狗養這麼大,」明瑛搡著狗背教育,「你不能把這種完全不切實際的鍋扔給他。」
「……」
………
一牆之隔,江甜在床上一下一下蹦著,給毛線說:「完了,我覺得我以後會是賢妻良母怎麼辦……」
「毛線你不知道,白天我包了倆粽子端給他,他嘴上說著不好吃,我躲在旁邊看他,看他看了好久,最後還滿是幸福地吃完那一刻!我就明白,絕對的色香味俱全!」江甜得意地感慨,「從那一刻,我知道我對食物的天分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擋。」
毛線沉默。
「真的,你別不信,」江甜興奮道,「我都能想象出以後和他在一起,洗手作羹湯的樣子。」
毛線還是沉默。
江甜跳累了,靠著床頭休息,輕喘著氣,憧憬道:「早上我會早起給他熬粥,他起床,穿好西裝打好領帶,從背後抱著我,說這粥好香,我嬌羞一笑,回他謝謝誇獎……中午十二點,我做好午飯等他,給他開門給他拎包,甜甜對他笑,老公你回來啦,老公我燉了你最喜歡的排骨湯,還炒了土豆片,宮保雞丁,大廚水準……晚上嘛。」
江甜認真想,「我就先給他打電話,問老公你要吃什麼,簡單一點還是豐盛一點,老公你想吃日料還是披薩或者中餐,老公你喜歡哪個菜系,親愛的老公你不要怕我累啦,老公……毛線你人呢?」
「你繼續,」毛線鼓勵,「我實時錄著語音呢,一分鐘還沒完。」
江甜懵然:「你在給誰發?」
「啊?就我上次來見那網友沈傳,他哥們,一起打遊戲加了個好友,你繼續啊,」毛線敷衍不過,「好了好了,」她學江甜的語氣,「就你親愛的老公陸允信。」
一秒,兩秒,三秒。
江甜一聲「臥槽」直接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