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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認真嗎?」江甜收回視線。
「當然,」馮蔚然仔細想了想,「聽蔣亞男他們說你早上起得早,課間又很少閑聊,經常在問問題或者做作業……」
「那萬一我考過陸允信,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做同桌,」江甜給了馮蔚然一顆糖,「如果要後挪,這塊位置是最好的,他現在搬過來之後是不是就會少很多麻煩?」
而且這樣的話,每天中午和傍晚臨去考場前的準備時間,她還可以和他坐在一起……
陸允信在刷題,微斂著眉目沒說話。
馮蔚然看著甜姐兒掌心的奶糖,苦著一張臉,不知接還是不接:「甜姐兒你別這樣,會讓我想到之前二三班那些……」
「不是說萬一嗎?」江甜笑著碰了一下陸允信的腳。
陸允信頭也不抬:「考過再說。」
馮蔚然得了班主任口令去講台坐鎮,一邊剝糖紙一邊搖頭。
他一定是被甜姐兒嚇傻,加上搬座位很嘈雜,才會眼神恍惚,看到允哥眉目裡,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溫和?
………
一中老師的閱卷效率極高。
周一到周三考完九科,周四放一天調整假,周五早上成績就可以全部出來。
江甜轉來時,總分在三中是年級第十。
去教室的時候,她先看的是總的那一大張成績表。
排在最上面的「陸允信」讓她揚了揚唇,然後,愉快地向下找自己的名次。
第二到第十名,沒有。
第十名到第二十名,沒有。
第二十名到第三十名,沒有……
她下移的視線一寸寸慢下來,在第三十三名,倒數第七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間,整個人像被悶進廟裡的大鐘,大槌從四面敲來,腦子裡「嗡嗡嗡」……
一天的課不知道怎麼上完的。
下午放學,郭東薇把江甜叫到辦公室,江甜才逃離同學們鬧哄哄議論成績的聲音。
一中流行成均科技,大數據軟體可以把學生每次大考的成績、排名、浮動統統分析出來。
郭東薇看著江甜的報告,端起茶杯:「班上同學的成績都比較平均,偶爾文科差一點,也只有一兩科遊離在外,但你這每一科的排名曲線,」她忖道,「有點像心電圖。」
江甜局促地扯了扯袖子:「這次考得不理想。」
「老師把你叫過來,不是想批評你考差,老師是想和你一起摸摸情況,你看啊,」郭東薇汲口燙茶,放下杯子,「你總分排名靠後,但你文六科是第三,文綜300你考293,理綜300你173,這物理58及格線都沒碰……分化太明顯了。」
江甜淺淺「嗯」一聲。
郭東薇在她成均科技上打了一個勾,繼續說:「一中理科素來強勢,暫不說陸允信理綜差一分滿分,就是馮蔚然,理綜最多也只能扣十分,你如果堅持選理,就很可能拚不過他們,但如果你學文,絕對可以碾壓很多人,老師一向不干涉學生選擇。」郭東薇扶了一下眼鏡,看她,「但你……」
江甜小聲說:「我回去問問媽媽。」
郭東薇愛憐地拍拍她的肩:「學理也沒關係,多請教理科好的同學,及時找到原因進行彌補,老師還是相信你的實力。」
江甜乖巧道謝,郭東薇安慰她別想太多,周末好好放鬆。
江甜前腳踏出辦公室的門,後腳便聽到郭東薇和同辦公室的老師議論:「我原本以為她可以進個前十,結果,不過不得不說,文科好啊,語文英語也強悍,要她的語文英語給陸允信,那陸允信絕對是……」
一個老師應說:「語文要多背多看,陸允信那懶散的能高分?這次文言文超綱超成這樣,人江甜一分沒扣不知道平時看過多少書。」
「書看得多有什麼用,大家只會關心你排名,應試應試。」
「也是。」
………
江甜回去的時候,教室裡沒剩幾個人了。
打掃清潔的打掃清潔,收書包的收書包,陸允信趴在桌上、蓋著帽子。
江甜放輕腳步,躡手抱起課桌放在外面,人進去了,再抱起課桌,一點一點放下來。
輕微的「哢噠」,坐在旁邊的陸允信眼皮滾了滾,掀了帽子坐起來。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江甜頗為歉意。
陸允信看著她發白的臉色,抓抓頭髮想說什麼,見有人來,沒開口。
秦詩放立行李箱,隔著課桌捏了一下江甜的臉:「考差一次沒事兒,下次再戰就好,你文科在那,東郭也不會多說什麼,不要不開心。」
江甜笑出兩個小酒窩:「你看我像不開心的樣子嗎?」
「你呀,」秦詩失笑戳了戳,「沒心沒肺,我先走咯。」
然後是蔣亞男讓她「不要難過下次考好」,江甜笑著說「知道」。
再是平常沒什麼存在感的楊紫嬋,告訴江甜「沒事兒,不是高考」,江甜說「嗯」,彎著眉眼讓她路上注意安全。
寒暄七七八八,有真,有假,有的才出教室門,就說「甜姐兒人緣可真好,你見秦詩她們那些平常安慰過人嗎」……
人,越來越少……
時鐘滴滴答答走到六點,教室裡只剩下江甜和敷衍走馮蔚然留下來的陸允信。
兩個人,可以聽呼吸聲。
換做平時,江甜會問他怎麼不走,是不是想和自己一起走。
可放在今天,江甜緩緩斂下快僵住的笑臉,用僅剩的力氣,撥通了程思青的電話:「媽媽,是我,英語沒下一百四……郭老師找我說過話了,年級排名兩百多。」
「……」
「嗯,下周上學我會主動去找那些老師……嗯,認真總結,爭取下次考好。」
「……」
「媽你說過很多次了,注意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先談身體再談學習……當然,為了親愛的媽媽你陪我出去玩,我也會考好,真的不難受,」江甜乖巧地脆了嗓音,「你聽我這聲音像難受嗎,你也別太累……好,笑個酒窩給你看。好,你先忙。」
江甜掛了電話。
江甜把手機扔進書包。
江甜尤為平靜地把那疊標滿筆記的卷子和錯題本拿出來,從數學開始,一道錯題一道錯題抄上去,重新做,做對了下一題,沒做對就全部劃掉,再做一次,然後化學,物理。
她物理錯得很多,其中一道就像中了邪一樣,做,錯。
第二遍,做,錯。
第三遍,做,錯。
第四遍,越寫越快,越寫越快,刷刷的落筆好像要把紙張劃破……
陸允信終於忍不住地抬手,握住她筆尾。
「刷刷」停下。
江甜想用大多力動,陸允信就用多大力不松。
江甜拚盡全力用雙手拽。
陸允信:「你別這樣……」
他聲音低、沉、如潺水,江甜卻像被按下什麼開關。
「我怎樣……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一開口,就紅了眼睛,「考下來我聽秦詩她們說好難還不好意思說自己覺得簡單,怕她們覺得我自大……可現在看來,我可能是從夜郎來的呢……」
她翻卷子:「22加33等於66,我當時檢查一遍沒看出來,」換一張,「題乾明明白紙黑字說了假定真空,我非要自作聰明加個氧氣,」再換一張,沙啞說,「我真的眼瞎沒看到定義域……」
「我為什麼會不注意細節?為什麼會這裡差一點,那裡差一點,最後差了這麼多?她們說得很對啊,」江甜憋了好久的眼淚驀地掉出來,「沒人會管你哪些題會,哪些題不會,平時用了多少心,他們只看你成績,只看你排名,成績好老師喜歡你,成績好外公外婆喜歡你,成績好媽媽喜歡你覺得你讓她有面子願意陪你,可就這麼一件事,我為什麼做不好……」
陸允信抽了張紙遞給她:「冷靜一點……」
「冷靜……?」
江甜轉過頭看他,眨一下眼,眼淚便順著臉頰接連朝下,「我現在很冷靜,真的,」她軟軟地說,「我一點也不難受,成績也沒太重要啊,不過是年級第十和班上倒數的差距,不過是大家真的平常地在討論分數而已,不過是班主任語重心長說她從來不干涉學生選文理、我是第一個,不過是榆木腦袋連物理連格都及不了格……」
哽咽到無聲。
她接過紙,失去力氣般、慢慢把頭朝課桌上磕……
窗外樹葉的「沙沙」混著一道幾不可查的嘆息。
陸允信把手從衣兜裡拿出來,手背輕輕抵到她的課桌邊緣。
江甜喃喃著「榆木腦袋」,額頭毫無徵兆地落在、他溫熱的掌心裡……
「我也不知道啊,」對面蹬蹬蹬上樓,開門,「找到了找到了……」
江甜道聲謝匆匆掛電話,馮蔚然一句「拜拜」卡在喉嚨,訕訕地接著吸麵條。
陸允信坐他對面,狀似無意:「一大早誰啊。」
「甜姐兒找我要假條出校門,說秦詩病了,」馮蔚然取下起霧的眼鏡擱桌邊,「允哥你不吃了就給東郭發條簡訊吧,幫甜姐兒請個假。」
陸允信放下筷子:「她麻煩你的事,你自己發。」
馮蔚然聽著這話覺得奇怪,細想一下,允哥不就是怕麻煩嗎,有什麼好奇怪。
………
江甜不喜歡醫院。
人多,氣味雜,充斥著小孩的哭鬧和大人的喧嘩。
住院部走廊放滿了床位,就連鐵板長椅上都坐著輸液的病人。
江甜不由自主斂了斂呼吸,到護士站問清病床號,循著找到了最裡面。
雙人間外側是個鼾聲如雷的老太太,秦詩睡在內側床位輸液,硬針牽著細長的導管扎進她青紫的手背。
秦詩本來就瘦,穿身大號病服臉色蒼白,看著更是和紙片人沒什麼兩樣。
江甜心疼:「你昨天回家還好好的,怎麼一晚上就……」
秦詩用那隻閑置的手把身體稍稍撐起來。
「你別動,小心碰到針。」江甜快步過去,摸到秦詩微涼的手,指腹微微摩挲。
江甜體質偏涼,卻比此刻的秦詩熱一些,秦詩感受到熱源,不自知就紅了眼。
江甜餘光掃過,什麼也沒問,只是小心地、注意輸液管地,把秦詩帶進了自己懷裡……
良久之後,秦詩哽咽著開口。
這也是江甜第一次聽她說,她的家庭。
秦詩媽媽在秦詩七歲的時候生病去世,秦詩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秦詩爸爸很寵秦詩,每次出差會給她帶禮物,應酬能推就推,推了在家給她做她喜歡的吃食,會給她很多零花錢,會陪她逛街,會給她買最新最漂亮的裙子,也會因為她打個噴嚏流個鼻涕甚至皺個眉頭就緊張到不行。
哪怕爸爸有女朋友,同居一年多。
秦詩還是覺得爸爸很愛自己,真的很愛,所以怎麼也沒想通,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真的只是回學校的路上路過電影院,想著還有多餘時間,就買了《泰坦尼克》,」秦詩說,「我真的是一個人看到散場,出了電影院才在電影院外面碰到的傅逸,傅逸說女孩子一個人晚上回學校不安全,就送送我,我們走得真的隔很遠……」
只是沒走兩步,就碰到了陪小阿姨(女朋友)散步的秦爸爸。
看到捧在手心的乖女,身邊竟然跟著個染黃毛帶耳釘流裡流氣的小混混,秦爸爸自然是眼神一冽,上前去問傅逸名字學校,和秦詩什麼關係。
傅逸顧及秦詩,說:「朋友的朋友,碰巧遇到,看她一個人在路上不安全……」
傅逸還沒說完,秦爸爸便笑著讓秦詩和傅逸告別,然後迅速給東郭請假,把秦詩重新帶回家。
秦爸爸問:「在一起多久了?」
秦詩辯解:「真的只是認識,他剛好碰上我——」
「上晚自習的時間?剛好在電影院碰上?只是認識我看他眼睛都長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沒碰到我你們馬上就要牽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