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甜第一次懷孕,用程思青和明瑛的話說,叫很輕鬆。
沒怎麼孕吐,沒怎麼長斑,也沒有妊娠紋,就連江甜膽大包天嘗試順產,肚子裡的小包子也沒怎麼折騰。
痛,自然是痛。
全程陪產的陸允信最開始就沒給小東西好臉色看,等小東西在保溫箱裡養了幾天抱出來,皮膚微微紅,鼻尖微微紅,別人抱她她哭,江甜抱她她抽抽小鼻子,自己接過來、她睜著瑪瑙樣的大眼睛朝自己「咿咿呀呀」叫時,陸允信再也綳不住了,抱著一個白白軟軟的小包子,緊張地問明瑛:「我手是不是這樣放?」
「……」
「她沒哭是不是說明我抱對了。」
「……」
「不是說有五斤多嗎,怎麼這麼輕啊,」陸允信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害怕,「她在動,我要跟著動還是怎樣?是不是我沒抱好……」
陸大佬眉頭緊皺,慫得一比。
江甜發笑,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軟聲喚他:「陸先生……」
江甜懷孕期間,陸允信養成了不管在樓上還是樓下,不管是直接聽到還是在手機裡聽到,立馬奔向陸太太的習慣。
這廂,沒戒掉也不準備戒,陸允信條件反射地想放下手裡東西去太太身邊。
只是,這放手的動作剛有個苗頭。
「臥槽陸允信那是你閨女!」江甜吼出聲。
明瑛眼疾手快去接,一腳踩在陸允信腳背上:「你腦子呢!」
陸允信忘了自己當爸爸了,自己也把自己嚇不行,連連顛著皺臉的小包子:「乖乖乖,不要哭,你哭我就……我也不知道就什麼。」
明明聽不懂這話,但陸允信一哄,小東西還真哭了。
「哇哇哇」,撕心裂肺。
陸允信哄:「真的別哭了,你看這病房裡除了你還有誰哭。」
單間病房裡的大大老老們:「……」
陸允信語重心長:「真別哭了,乖啊,給你喝奶粉。」
明瑛幾個並不準備上去幫忙,偏偏小傢夥越哭越熱鬧。
陸允信哼哼歌不是,餵奶粉不是,做什麼什麼不是,最後板臉道:「你再哭信不信我打你了哇。」
江甜看著戲,不樂意了:「陸允信你凶人家做什麼嘛。」
明瑛也斥:「陸允信有你這麼嚇唬小孩子的嗎!」
程思青幫陸允信說話:「江甜有你這麼自己不哄還怪老公的嗎!」
明瑛幫江甜說話:「陸允信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書看視頻!」
奇怪的婆媳關係和母女關係你來我往間,程思青接過小傢夥,把她的小手小腳塞進繈褓裡,給她掖了掖,小傢夥立馬不哭了,還在程思青懷裡蹭了蹭。
被批評的陸大佬嚴肅臉和小東西對視,小東西目不轉睛盯著陸大佬,盯著盯著,「咯咯」笑出了聲,陸大佬的權威受到了挑釁,沖小東西做個鬼臉,小東西不僅沒哭,反而「咿咿喲喲」笑得更歡。
程思青給女婿遞台階:「初初為人父母總有做不好,以後多學多練就好了,江淵兩歲還是多大的時候,就有一次,近城用背簍背著他,竹子篾片做的那種,然後彎腰撿東西,江淵就從近城後背上一個倒栽蔥摔到了地上,摔得一臉懵樣,手裡還抱著一張沒啃完的蔥油餅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怪不得他總和爸爸懟,難道是記仇記了這麼多年,」江甜也笑不行,「陸允信你要是敢摔我閨女哈哈哈哈……」
陸允信覺得自己以前還是很有家庭地位的。
比如小姑娘想吃火鍋,他可以決定去哪家火鍋店。比如小姑娘要加班,他可以選擇在南大南門接她,還是北門接她,或者和她一起去老太太家蹭飯吃。再比如,小姑娘偶爾想兩個人在家做飯,他可以決定做糖醋排骨還是紅燒排骨,決定讓她給自己剝蒜還是洗菜,甚至還管轄著她的宵夜。
可現在……
陸大佬心裡發堵,又去瞪小東西。
江甜懶得管這個幼稚鬼,和明瑛她們討論收腹帶和產後恢復的問題,陸允信一邊認真聽和自家小姑娘有關的一切,一邊閨女進行眼神交戰。
也像是之後,陸大佬一邊嫌棄小孩怎麼事情這麼多,一邊半夜比懷裡的太太先醒一步,去給寶寶換尿布,餵奶粉。
一邊抱怨小孩容易生病,一邊又在人滿為患的兒童醫院抱著小不點,牽著小姑娘,東奔西走,回頭催促助理把安排私人醫生的問題提上日程。
一邊後悔為什麼這麼早要孩子,為什麼要孩子,二人世界都少了,一邊又嚴格按照計劃給小不點買各種早早教書籍,教音樂、教游泳、教美術。
TAXI收購方築集團的企劃正在實施階段,江甜從南大調到離碧水灣近的交大,科研項目比以前更多,這些關於小孩子的事本可以交給保姆做,可夫妻二人哪怕是擠時間,也願意親力親為。
一起養大一個東西的感覺,看小傢夥體重在日記本上不斷變化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當然,這樣的體驗可能更多來自於陸大佬總哄不好小東西,父女倆時常陷入對峙局面。
但小東西一碰到江甜就乖得不得了,小東西笑,江甜也笑,陸大佬說不清自己該吃醋還是心軟,每每遇上母女倆摟摟親親的場景,他臉上的神色,在江甜的育兒日記裡,被記錄為「豐富和複雜程度堪比損壞前的圓明園」。
陸大佬是一個合格的爸爸,合格得內心極其複雜。
江甜常常和秦詩吐槽:「小說裡男主不都寵女兒寵得要命嗎,為什麼他愛得這麼複雜。」
秦詩客觀:「小說裡的主角閨女大多黏爸爸多一些,爸爸的貼心小棉襖,比如傅大蠢嫌棄他兒子,卻恨不得和他寶貝女兒二十四小時綁在一起。」
「羨慕龍鳳胎,」江甜想想也是,「他嘴上厲害,但也沒真打孩子,我那天看他進嬰兒房看七七睡覺,一八八的大個子,脫了鞋又貓著腰的,窩在七七的粉色小房間裡像做賊一樣……」
秦詩笑到不行:「今天在會場還聽見幾個實習生說陸總不好相處,TAXI總部換新家了你好像沒去,還說你冷門專業苦逼大學教授沒什麼錢,你們倆奉子成婚感情不牢固。」
想到什麼,秦詩壓低聲音:「雖然陸允信不可能有什麼,但有些婊裡婊氣的小女生,甜你還是要留個心眼,不能放任她們來膈應你們夫妻倆啊……」
江甜打哈哈:「再說再說,我感覺七七好像快說話了,程女士說我第一次說話是七個月,七七已經到了,剛剛哄她午睡她迷迷糊糊再發什麼音呢……」
江甜的預感很準。
陸大佬和陸七七長達七個月零十天的彆扭博弈,在陸大佬給陸七七講睡前故事的某天,陸七七第一次說話,沒叫平常喜歡的江甜,模模糊糊發了個「粑粑」的音時,徹底結束。
陸允信愣了足足三分鐘,鞋沒來得及穿就跑到江甜面前:「七七剛剛喊我了。」
江甜越過他去找七七小朋友。
小朋友很給面,連喊了好幾聲「麻麻」。
江甜愛得不行,又摟又抱,得意地朝陸先生笑出兩個小酒窩。
陸先生揉一把太太發頂,臉上表情彷彿寫著「她就是先叫的我……看她平時那麼黏你吧……好吧好吧,先叫的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事兒,這麼在意做什麼……我回房加會班……」
江甜繼續陸允信剛才沒完成的哄小朋友入睡任務,加班的陸大佬折身就去了陽台。
給馮蔚然打電話:「睡沒有?又和亞男吵了?其實單身也好啊,單身就不會有小孩,有了小孩你得給她吃給她穿,她皺個眉頭你還得提心弔膽……白天上班就夠累了,晚上下班還要回去講睡前故事,是真的累,剛剛她突然喊爸爸我都沒反應過來……」
又給沈傳打電話:「還在忙戰隊?你們戰隊最近才加那幾個小孩天賦是挺不錯,小孩是有脾氣,耐心點,多教教……可不是,剛剛我給我家七七講故事,這小丫頭突然就來了句爸爸,我再叫她叫,就不叫了,可不脾氣大。」
再給盛藉打:「你家小孩學說話挺久了吧,哎呀我家七七剛也叫了我爸爸,我要不要以後多教教……我不喜歡我女兒?盛藉你特麽分管法務了說話得負責啊,七七像江甜啊,現在越看越像,眉毛像她,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對對,還有兩個小酒窩,我也是才發現,笑起來最像了……」
陸允信嘀咕,怪不得這丫頭總和自己作,但自己就受不了她的笑。
像媽媽啊,笑得人心都能軟化。
挨個打電話還不算,恰逢陸允信隨手寫了幾個內部預估會爆的H5小遊戲。
繼陸大佬手下所有爆款中為人稱讚的復活外掛都叫「甜果兒」「甜心」「甜糖」……「甜」到發齁後,一款名叫「七七」的仿音遊戲橫空出世。
所有人點開遊戲,第一頁白底黑字的說明便是「開發者女兒叫七七,她超可愛,她笑起來眼睛會發光,她有一個童話世界,你做好進入的準備了嗎」?
至此,七七小朋友圓滿達成成就——萬千寵愛。
是的,七七。
小朋友農曆九月初七生,乳名初七,家裡上下都喚她七七。
因著離經叛道慣了的江淵和沈清揚想丁克,程思青沒攔,七七一歲的時候,從陸七七正式改名——江思切。
思一聲,切四聲。
不是取思念意,完整的句子是「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
江甜翻論語翻出來的。
程思青和江近城不好意思:「無所謂跟誰姓啊,又沒有傳宗接代的意思。」
明瑛和陸袖江拿親家的話還給親家:「無所謂跟誰姓啊。」
陸允信問江甜為什麼要用這句。
江甜踮腳親了親老公唇角:「不求她像她爸爸一樣優秀,希望她以後簡單,通透,快樂。」
陸允信正在敲電腦,順手把小姑娘撈到腿上,貼著她柔順的長發看屏幕:「可以直接誇她爸爸嗎?」
江甜臉紅,搡他胸膛:「和七七小朋友同歲嗎……」
「比她大點,」陸允信低頭含住她耳垂,「三歲。」
七七這幾天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江甜哼懂他的低音是什麼意思,脖子跟著漫上了一層粉紅:「那……陸三歲,很優秀?」
是真的很優秀。
這個男人,江甜從看第一眼就被迷到不行。
出色,專註,堅定,自己從始至終地愛他,他亦從始至終地愛自己。
即便看了這麼多年,江甜還是會臉紅,會害羞,會被他咬耳朵時用沙子磨礪般淌出的「還想怎麼舒服,這樣呢,這樣呢」,迷得七葷八素……
平常次數也多,但心裡系著孩子總歸沒有二人世界這般盡興。
陸允信有一下沒一下把玩著小姑娘圓-潤的肩頭,小姑娘摟著他手臂,兩個人都在低低喘著氣。
末了,江甜試探問:「還想要個小孩嗎?」
「不想。」陸允信脫口而出。
江甜還以為他會思考,見這反應,有些遲疑:「難道真的不喜歡小孩?但你帶七七感覺很……」
「一個小孩就夠麻煩了,為什麼還要一個?」陸允信擰眉。
「秦詩給我說獨生子女玩具再多,多多少少也會孤單,畢竟比不了兄弟姐妹。」江甜想想也是。
陸允信不能理解:「七七孤不孤單和我有什麼關係,生孩子痛成那樣還要來一遭?寶寶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江甜思忖,痛是真痛,可還是有點想再要一個小孩陪七七。
江甜為難地收緊了眉頭,陸允信一下一下替她撫順,出主意:「傅逸家不是龍鳳胎嗎,等孩子大點,讓七七拐一個回來不就好了。」
江甜作勢砸他心口:「陸允信你盡出壞點子。」
「怎麼?」陸允信揚眉,「不認可?」
江甜朝他懷裡鑽了鑽,貪婪嗅著那熟悉的木質香,小聲道:「認可……」
你說的,都認可。
………
根據雙方家長說的信息,江甜小時候和陸允信見過。
對此,江甜表示沒什麼印象,陸允信同樣表示沒什麼印象。
陸允信說:「我小時候估計挺乖?我怕麻煩,小孩子怕麻煩少哭少鬧在大人眼裡應該就是乖。」至少七七如果少鬧騰,他會覺得她很乖。
江甜贊同他的觀點,並補充:「那我小時候目測也很乖,應該是那種不哭不鬧,聽話懂事,程女士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性子。」
聽到這樣的言論,程女士和江老朋友臨飛地中海前,高貴冷艷地對女兒道:「你只是長得乖,至於鬧不鬧,你看七七就知道了……」
在程女士眼裡,寶貝外孫女七七是屬於頂頂活潑的性格。
可在江甜眼裡,自己女兒就是天真無邪可愛多。
要養小喵咪,那就養。
喜歡小樹苗,那就在家裡種。
喜歡演故事,那就一定是陪著演。
江甜覺得自己和七七小朋友完全沒代溝。
七七小朋友也喜歡沒代溝的美人媽媽。
可陪演的陸允信完全不理解:「媽媽是白雪公主,你是小矮人,所以為什麼爸爸不是王子是……emmmm惡毒皇后?」
雖然七七小朋友已經滿了四歲,可個兒還是不高,坐在家裡袖珍的導演凳上,腳還是挨不到地。
她一邊晃蕩著兩條小短腿,一邊「哢擦哢擦」啃著道具蘋果:「因為王子戲份少哇,而且皇后很高,很壯,像爸爸。」
陸允信講道理:「你覺得爸爸惡毒嗎?」
七七小朋友站到椅子上,拍怕爸爸的肩膀,人小鬼大道:「演員要把表演和現實區分開,演個戲而已,難道爸爸你還能當真?」
江甜看陸允信吃癟,親女兒一下:「寶貝兒說得對。」
陸允信陰陽怪氣地學:「寶貝兒說得對~~」
七七小朋友點頭:「爸爸入戲快!媽媽你學習一下。」
江甜整理著白雪公主的龐大裙擺,虛心:「嗯,皇后入戲快,媽媽要學習一下。」
七七小朋友認真看注音劇本,陸允信生無可戀臉對著江甜。
七七換好了站起來:「一鏡一次,準備。」
劇本是現在身價很多零的MAX為七七小朋友精修過的,簡單精彩。
第一鏡直接就是惡毒皇后問魔鏡:「魔鏡魔鏡,請問這個世界上誰最美麗。」
陸大佬看著這台詞就腦仁疼,念得艱難:「魔鏡磨嘰……請問,嗯,誰是這個上,最美麗的人。」
七七小朋友十分不滿,奶聲奶氣地教育陸大佬,「台詞再流暢一點。」
一鏡二次。
陸允信清了清嗓子:「魔鏡魔鏡,請問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情緒,情緒!」七七小朋友眉頭擠成一堆,撅嘴,「爸爸你是惡毒皇后,你以為自己是最美的人,你要有那種自信。」
「可最美的人是白雪公主。」陸允信太陽穴都脹了。
「所以讓你演嘛,」陸七七撒嬌,「毛阿姨說皇后前面越膨脹,後面打臉才更痛,這叫魚羊什麼……魚羊喝水?魚羊吃草?」小導演忽然忘記了那個對她來說還顯得有些高深的詞。
「欲抑先揚。」陸允信一下一下揉著太陽穴。
開始第三遍。
七七小朋友稚嫩又醇正地發音:「action!」
陸允信餘光掃到江甜不在,咳了一聲,正兒八經為女兒帶上些情緒:「魔鏡,魔鏡,請問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聲音不夠細吶!」七七導演是個完美主義者,她小手捏著嗓子,「爸爸你要這樣細細地說話,但要尖,就是那種穿著漂亮裙子以為自己是最美的人的得意,啊……雖然你沒穿漂亮裙子,但還是要自信,confidenceOK?然後可以笑一笑,增加感染力,」七七小朋友白嫩嫩的拇指指頭抵著中指指節打樣,「翹個這樣的蘭花指——」
「不演了。」耍大牌的陸大佬想脫掉花花綠綠寫著「皇后」兩個字的外套。
陸七七小朋友錯愕,然後咬咬唇:「爸爸!」
友誼再次結冰。
陸允信沉臉:「陸七七。」
陸七七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陸允信:「爸~爸~」
陸允信面無表情別開臉:「陸七七。」
喊了兩次都沒等到妥協,陸七七叉腰瞪陸允信,脆生生地:「爸——爸——!」
陸允信心坎一震:「陸七七。」
「爸——爸——!」嬌氣得要命。
「陸——七——七——!」陸大佬學她學得生動形象,就是不演了。
「爸——爸——!」陸七七直尖叫。
「江——思——切——!」陸允信喊了大名。
「怎麼了怎麼了,對唱山歌呢?」隔壁江甜聽到動靜,忙不迭趕過來。
七七小朋友一見媽媽,撲到媽媽懷裡,委屈地說不清話:「我,爸爸,我,爸爸,我,和爸爸……」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七七一哭,江甜心都要碎了,安慰的話還沒出口,七七小朋友突然從她懷裡滑下去,到了陸允信腿邊,軟聲軟氣:「爸爸不喜歡就不演了……」
陸允信心都化了,一邊給小朋友擦眼淚,一邊無奈:「重新來一次……」
小姑娘用手背擦著眼淚,抽抽搭搭問爸爸:「可以嗎?」
這種時候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陸允信也得坐個火箭上去摘:「你和媽媽不喜歡的,就該是爸爸的。」
江甜揉揉自家閨女的小腦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爸爸愛你,你也要愛爸爸。」
小朋友雞啄米似地點頭:「嗯。」
小朋友就這一個字,陸允信忽然生出點此生無憾的感覺來。
………
陸七七六歲去上雙語寄宿小學。
傅逸還想讓女兒好好玩兩年,陸七七就和大自己一個月的傅嘉行做起了同學。
開學第一天,陸允信和傅逸在校門口把孩子拎在一塊。
傅逸對傅嘉行千叮嚀萬囑咐:「七七幼兒園在南大那邊讀的,不是在這邊,你是本土學生,要多照顧妹妹,不準欺負,要七七有個什麼,我拿你是問。」
傅逸一對龍鳳胎,妹妹傅喻言長得像傅逸,性格也活潑,哥哥傅嘉行長得像秦詩,白白凈凈,說話也是慢條斯理,小大人的樣子。
陸允信瞥一眼陸七七:「指不定誰欺負誰。」
傅逸摸摸七七可愛的小腦袋,「怎麼可能。」
而事實上,陸允信也確實把一個混世小魔王放到了傅嘉行身邊。
………
以前逢年過節,傅逸和陸允信他們就會走動,但傅嘉行和陸七七玩得不熟。
在陸七七的印象裡,傅嘉行就是一個說話單音節,超沒意思的木頭人。
在傅嘉行印象裡,陸七七麻煩,調皮。
現在再相見。
陸七七發現,傅嘉行長得像仙兒似的秦阿姨,變成了仙兒似的小哥哥。
傅嘉行發現,陸七七留了長發頭,扎著花苞頭,沒穿背帶褲穿得及膝裙,大概還是……一個笨笨傻傻還總覺得自己很聰明的小淘氣。
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事實證明,傅嘉行遠見卓識。
比如才開學,同學們拿到新書都很興奮,陸七七也跟大家一樣,在課本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陸七七。
傅嘉行和她同桌,很無奈地告訴她:「你應該寫江思切,陸七七是你的小名,在學校大家都叫大名的。」
「就像你叫傅嘉行,不叫球球是嗎?」
傅嘉行三歲之前很胖,秦詩很形象地給自己兒子取了這個乳名,如今小少年抽了條,高高瘦瘦,白凈帥氣,無論如何和這個詞沾不了邊。
傅嘉行低聲警告他:「陸——七——七——!」
「無趣。」七七聳聳肩,用橡皮擦擦掉陸七七,寫上江思切。
這下,輪到傅嘉行嘲笑某人:「思下面是心字,是三點不是四點。」
「可我覺得四點好看啊,左邊兩點,右邊兩點,甜甜說,人體對稱,建築對稱,公路對稱,對稱美是最高級的美。」
傅嘉行「哦」一聲:「可這麼寫是錯的。」
陸七七睜著圓眼睛,一副你怎麼會用對錯來判斷的表情:「可這麼寫很美啊,就連美字都是對稱的。」
「對稱分大對稱,小對稱,不對稱中的對稱,對稱中的不對稱。」傅嘉行不疾不徐。
陸七七被唬得一愣一愣。
傅嘉行把草稿本推到兩人中間:「你說美字對稱,但你看,美頭上這兩點,如果按照書法寫出來,是不是右邊一點稍微帶個勾。」
陸七七搖搖頭,又點點頭。
「再看看這兩個字,」傅嘉行寫下,問她,「認識嗎?」
陸七七點點頭,口齒清晰地念:「智商。」
傅嘉行問:「這兩個字對稱嗎?」
陸七七點點頭,又搖搖頭:「商字對稱,智字不對稱。」
傅嘉行認同,先把「商」字又寫了一遍,再寫了一點:「一點是不是無論如何都對稱。」
陸七七點頭。
「日字是不是對稱。」
陸七七再點頭。
「口字是不是對稱。」
陸七七再點頭。
「天字也對稱。」
陸七七好像知道點什麼了。
傅嘉行把這些拚在一起拚成「智」字:「但現在看,是不是又不對稱了,所以智到底是對稱還是不對稱?」
就像三點水一個「去」突然問人讀什麼,總會有人讀成「去」。
傅嘉行連貫陳述後拋出這樣一個問題,陸七七小眉頭攪得和麻花一樣,最後癟嘴:「我不知道……」
「沒關係,」傅嘉行安慰,「我只是在嘲笑你。」
陸七七:「……」
班主任很快進來:「歡迎各位小朋友加入一年級一班大家庭,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同學之間要團結友愛,互幫互助……想競選班幹部的小朋友可以主動舉手或者直接站上講台……」
雙語學校高幹子多,一個兩個爭先恐後,有的話都說不清。
「我爸爸是地-稅-局局長,他給我說要有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老師笑:「你知道地稅局是什麼嗎?」
這下,小朋友懵了:「在地上睡覺覺嗎?」
「我媽媽是省-委辦公廳秘書長,她從小就培養我的領導能力,告訴我成為leadership的核心是和小朋友們在一起。」
老師問:「寶貝知道秘書長是什麼嗎?」
家長隻說了官職沒有教含義,小朋友抓耳撓腮:「秘書,蜜蔬?蜜蜂和蔬菜都很長?」
大家捧腹大笑。
陸七七也想當班長,站到台上小緊張:「大家好,我叫江思切,論語裡面的那個思切,我喜歡畫畫,讀故事,用泥巴做小人……」
年輕的女老師目光讚賞,也知道根底,忍不住逗她:「那你爸爸或者媽媽呢?」
站久了,陸七七先前那點怯場情緒消散得一乾二淨。
她落落大方:「我媽媽是老師,教畫房子的,我爸爸……」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時在家,有時出差,身邊總帶著一台電腦。」
「……」
下課後,一個總想轉過來找傅嘉行講話,但傅嘉行不太愛搭理的小姑娘問陸七七:「你爸爸是不是賣電腦的啊,就像我家樓下電腦城裡那個喜歡穿大褲衩人字拖的叔叔一樣。」
陸七七專心地在自己橡皮擦上亂塗亂畫:「我不知道,但我爸爸不喜歡穿大褲衩和人字拖。」
那個小姑娘的同桌說:「也有可能是程序猿。」
有點熟悉,聽爸爸和馮叔叔他們提到過的辭彙。
陸七七抬頭,問:「什麼叫程序猿啊。」
最開始開口的小姑娘問:「你知道人猿泰山嗎,猿就是猴子的意思,程序猿就是會寫程序的猴子。」
陸七七小臉糾成一團:「可我爸爸很好看,我爸爸不是猴子,」她求助地看向傅嘉行,「傅嘉行知道,我爸爸超好看的,他認識我爸爸,他經常來我家玩。」
秦詩和傅逸當年的政商聯姻是在盛大空前,以至於現在有明星顯貴結婚,各大社交平台盤點盛世婚禮,必定會將其列入。
傅嘉行是怎樣的家境,自是不必說。
三個小姑娘齊刷刷看向傅嘉行。
傅嘉行讀著自己的英文閱讀,沒給回答。
小姑娘的朋友嘲笑陸七七:「吹牛沒關係啊,我媽媽是HR,專門幫人找工作,她說程序員流動性大,如果你爸爸需要找工作,可以找我媽媽幫忙。」
現在的小學生,已經將官僚、人氣、攀比發揚得正經又稚氣,長期野慣了的陸七七不太懂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知道自己爸爸為什麼失業,潛意識裡還是覺得這不是好話。
她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傅嘉行的衣角。
傅嘉行不為所動。
發起挑釁的小姑娘有些得意:「江思切不要亂認小夥伴啊——」
「我媽媽和她媽媽是閨蜜,我爸爸和她爸爸認識很多年,我和她出生就認識了。」傅嘉行說完,不耐,「你們要胡扯可不可以去找別人不要來找陸七七,會吵到我。」
前面兩個小姑娘臉色不好看,追問:「陸七七是誰?」
「江思切。」傅嘉行淡淡道。
前面兩個小姑娘悻悻轉過去,江思切把橡皮擦貼到自己手背,借著筆未乾的墨水映出一個模糊的奧特曼輪廓。
她舉手,給傅嘉行炫耀:「明明是你告訴我在學校要叫江思切不能叫陸七七,你剛剛自己還叫錯了,你好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誰笨。
差點就被欺負了。
傅嘉行腹誹著,卻也沒反駁,一邊蹙著眉頭說印在手上很臟,一邊也沒躲,任由她「咯咯」笑著「笨」,在自己手背上也印下奧特曼的模樣。
一年級的課程不難,陸七七的主要問題在於粗心,可以把減法做成加法,又把加法做成減法,不管是出於傅逸,還是出於同桌,傅嘉行沒辦法,都得盯著陸七七。
「陸七七你好好坐著,趴在桌子上沒長骨頭嗎。」
「哦。」
「陸七七你要不要你的眼睛,隔遠一點。」
「你也這樣寫字幹嘛說我。」
「陸七七聽講,畫什麼,你見過這麼醜的狗嗎……狐、狐、狐狸?」
「……」
從九月到十一月,陸七七小朋友的成績從入學的倒數第二,到半期語文數學英語自然四科九十九,傅嘉行功不可沒。
江甜每每和陸允信提及,說:「下次嘉行過生日我們得好好挑個禮物感謝人家。」
陸允信嗤一聲:「那也是我七七自己聰明,一年級的題,有什麼好感謝的。」
江甜哼:「那你自己怎麼不教。」
陸允信格外理直氣壯:「傅嘉行在,我教什麼教。」
江甜還想說什麼,陸允信有點不確定地問:「你和秦詩說娃娃親是假的吧?」
「為什麼是假的。」江甜反問。
陸允信碰了碰鼻子:「我總感覺那小子不安好心。」
江甜揉了一下他肩膀:「你在想什麼呢,孩子才多大,能知道些什麼啊,你不能把你成年人的思想強加給他們啊。」
陸允信思量:「那是你不知道,擰昨天我還在家長群裡看到一個家長發的表情包,什麼一年級的小偷,二年級的賊,三年級的情書飛飛飛。」
「如果正常的三年級情書都飛飛飛的話,那那小子絕對早熟,傅逸初三女朋友都換了一個排了……」
傅嘉行早不早熟陸七七不知道。
對於她來講,學校裡第一好玩的事情,是和傅嘉行說話。有時候是看他被自己懟得無言以對,有時候是看他和爸爸一樣,被自己氣到笑。
陸七七不知道生氣為什麼能氣笑,她生氣就不想說話。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第二好玩的事是吃飯。
寄宿學校是每個班的女生統一在女生宿舍吃飯,男生統一在男生宿舍吃飯,七菜一湯,每個人可以選三個菜,各自打好飯,然後坐一起吃。吃完有個在寢室自由活動的時間,然後午睡,下午繼續上課。
十一月的秋天已經有些涼意了。
空調開了不怎麼暖,小孩們喜擠在電暖扇下嘰嘰喳喳說話,傅嘉行嫌吵,撈了一根小板凳和一本書,坐到了一樓走廊盡頭的陽台上。
忽然,他餘光瞟見熟悉的一團在女生寢室走廊的柵欄旁邊晃蕩。
一年級的小孩不高,頭隔柵欄頂部差不多還有半尺的距離。
巡邏的老師走遠又走近,那一團先在走廊那觀望了一會兒,然後進屋,一分鐘後,鬼鬼祟祟地端了根小板凳出來,她小心地朝走廊另一頭瞄了一眼,見老師沒那麼快過來,飛快才上凳子,笨拙又害怕地翻過柵欄,然後跳到柵欄下面的草地上。
她手裡抱著什麼盒子,她明明可以不摔跤,為了護住手裡那盒子,硬生生摔了一下。
傅嘉行皺了一下眉,然後就看見她朝男生宿舍這邊跑來。
她要做什麼?她要給誰送東西?
送禮物很無聊啊。
而且學校裡送禮物談戀愛的不都是五六年級的嗎?
她一年級字都不識幾個湊什麼熱鬧?
傅嘉行不再想,背朝她,接著看手裡注音版的《史記》。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傅嘉行。」
「傅嘉行。」
細細的喊人聲和貓叫一樣。
傅嘉行假裝沒聽到。
「傅嘉行。」
「傅嘉行。」
帶著點焦急。
傅嘉置若罔聞。
接著,一隻髒兮兮的小手牽住了他衣服。
傅嘉行眼角動了動,循著那隻小手看到一個熟悉的人蹲在自己腳邊。
「有事?」他明知故問。
「現在幾點了?馬上要午休關門了。」陸七七東張西望。
「你要知道要午休關門了,還跑回來做什麼,」傅嘉行看她褲腳都摔髒了,也懶得和她廢話,「待會兒怎麼回去?繼續翻牆?你才多大就知道翻牆?陸叔叔和江阿姨送你來學校就是為了教你翻牆?」
突然就凶了。
陸七七滿心的雀躍像一把射進棉花的箭。
傅嘉行板著小俊臉:「老師說不讓翻牆有老師的道理,要是剛剛沒有草坪一下子摔到地上了怎麼辦?要是柵欄那有電網你不小心碰到了怎麼辦?如果不是到男生宿舍是到其他地方我沒看到出危險了怎麼辦?」
陸七七完完全全呆住了,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寫滿了無辜。
她鼻尖有些發酸,小心翼翼從話裡掏出個護了一路的飯盒,委委屈屈地遞給他:「秦阿姨和傅叔叔都不做飯,我爸爸也做得少,你最喜歡吃茄餅,今天中午有好多好多茄餅,我三份菜都打的茄餅,我試了一個,很好吃……」
茄餅問問的,那一絲熱霧也不知道是在冒,還是沒冒。
小姑娘五官生得極好,唇紅齒白,一笑一委屈,一雙眼睛柔光瀲灧宛如會說話般。
這廂,輪到傅嘉行不知所措了……
………
小魔王在學校一天天長大的同時,江甜得了空,終於可以經常去TAXI探訪陸允信。
她不會低調,也不會刻意高調,一襲短裙如色彩覆在雪色,一雙小高跟踩得搖曳生姿,偶爾也運動鞋加運動裝,扣個帽子就像送外賣的一樣。
她和馮蔚然幾個說笑從不避諱。
她每次過來,都會給32樓以上骨灰級的同事帶點小禮物,偶爾甜點,偶爾是下午茶,偶爾是口紅,禮輕情意重。
長此以往,樓下一個頻繁守在公司門口等著喊陸允信一聲「陸總」的女實習生先開了頭:「口紅這東西,不一樣的人喜歡不一樣的色號,要別人送我一支我不喜歡的色號,那個人還是老闆娘的話,我會很……尷尬。」
「人家是老闆娘所以你尷尬就尷尬咯,不對,是你能不能留在TAXI還是個未知數呢。」另一個女生指使完一個來得更晚的女實習生去買下午茶,道,「而且聽說總裁夫人出身書香門第,之前她外公去世的時候,聽說好多部級以上送了花圈到了場,但去微博上搜,好像又沒搜到什麼除夫人學術外的東西,所以這真假就……你懂的。」
「書香門第不是用來掩蓋沒錢的嗎,而且古建築這東西目測還是很燒錢的,大概就是命好吧,學生時代就和陸總在一起了。」最開始說話的女實習生笑道。
「平心而論除了學歷沒什麼可以吊打的,顏就普通的清純好看吧,哪個男人不喜歡胸大長腿小蠻腰……都生過孩子了,有C嗎?」
「……」
江甜在隔壁酒店開一個峰會,上了濃妝,過來閑逛時正好聽到這樣的話。
她也不惱,倚在牆壁上好奇:「那你們覺得陸總喜歡什麼樣的啊?」
「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後來接話的那個女生道,「但又好像有點眼熟。」
江甜用手比劃一下:「很多人都說我長的是大眾臉,就那種小臉大眼睛的大眾臉……」
女生間有些友誼就很奇怪。
江甜現在想想,還是這麼覺得。
以前班上的同學會因為別人一句話,真的以為程女士給東郭行賄在體育課排擠她。
現在這些小女生也能因為她隨便一句話,把她當閨蜜一樣和她一起品判陸總夫人。
比如。
「陸總夫人穿衣打扮還是有點土,要麼就叫不出名字,要麼就一數很多零。」
江甜點頭:「嗯嗯。」
「好像喜歡戴口罩?是從外面出差回來就急著見老公嗎?」
江甜小聲:「也可能是不想化妝。」
「她好像從不關心自己老公的工作,微博幾百條全都是乾巴巴的科普知識,不曬娃也不說老公,會不會是婚姻早就破裂,只是過來處理財產?或者想挽回自己老公……也是啊,雖然拒絕了馮總,但蔣總監人就是幹練女強人人設啊,和馮總相輔相成,轉念想想陸總,在公司就夠累了,回去還要帶娃,還要和一個行外人太太大眼瞪小眼……」
陸允信開完會聽助理說自家小姑娘在這,和馮蔚然幾個剛到門口就聽到幾個人在議論她不好。
陸允信眉頭剛蹙緊,轉臉就看到自家小姑娘也在其中,聽得滿是興奮。
撞上小姑娘眼神,陸允信一臉不爽地裝不認識:「你把桌上那疊資料給我拿到辦公室來。」
江甜楞一下,隨即應好,噠噠小跑著跟著上了電梯。
幾個才認識的「好閨蜜」看得一懵一懵的:「陸總要外賣單做什麼?」
「就感覺陸總會熬不住,有了第一個送資料就能有第二個。」
馮蔚然是婦女之友,加上幾個女實習生能力挺強,平素對她們還挺照顧,即便這樣,聽到這樣的話也聽不下去了。
「不仔細看百科的嗎?」
「能讓亞男為她抽我三耳光子的人能沒點手腕,還行外人?」
「當初世光怎麼被方築吃到肚子裡的,你們商學院學生不學?現在方築怎麼被TAXI吃到肚子裡的……」
馮蔚然嘀咕兩句,「算了算了,」像對牛彈琴。
允哥和甜姐兒無所謂這些,他壞人做到底,炒了份小魷魚。
這件事傳開後,陸允信面上沒在意,卻是默默把季度考核換成了一份關於古建築的科普答卷。
考核總結會上,陸總對自家太太的專業侃侃而談。
臨末了,掩耳盜鈴又格外正經地避免秀恩愛:「希望TAXI一些部門下季度可以朝這樣的元素的看一看,在競技類遊戲屠榜的情況下,看看能不能挖掘一點慢下來的東西。」
當時大家看陸總臉紅像看彗星撞地球,只有一個人思考了H5遊戲慢下來的新模式,直接讓TAXI全公司的營業額在年關爆發。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除了在公司騷操作一波,陸允信覺得自己平常沒察覺,讓江甜聽到了不好聽的話,自己就有不對。
他悄悄買了烘焙工具,烤了一個草莓鮮奶蛋糕。
端出來的時候,江甜還沒回來。
奶油白潤,草莓鮮紅欲滴,手工的果醬有醇厚的香味。
陸七七小朋友一周就回一次家,回家就看到這樣一個小蛋糕擺在餐桌上。
蛋糕下面還有張小便簽。
上面寫著,to小姑娘。
陸七七小朋友一看,可不就是給自己的?
正好飢腸轆轆,她書包都沒來得及放就拿起叉子準備先來一口,陸允信從廚房出來,看到伏在餐桌上一隻,臉上的表情像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陸允信邊摘圍裙邊道:「你做什麼哦。」
「吃蛋糕啊,」陸七七眼睛彎得像月牙,「我看上面寫著給小姑娘,不是給我的嗎?」
陸允信去她手裡拿下叉子:「你已經上二年級了,已經是大姑娘了,」他揉揉女兒發頂,「梁靜茹給你的勇氣說自己還是小姑娘。」
這下,陸七七小朋友迷茫了:「難道你們背著我又生了一個妹妹,我不想要妹妹,」陸七七撒嬌,「傅嘉行給我說妹妹很麻煩,一天到晚只知道哭鼻子和撒嬌……我想要弟弟……」
陸允信按住她的頭,施魔法狀讓她別哼哼,道:「什麼時候背著你生了個妹妹我怎麼不知道?」
陸七七小臉迷茫地指:「不是說給小姑娘嗎?」
「媽媽是小姑娘啊……」陸允信餘光掃到陸七七的動作,「陸七七你給我把叉子放下……」
陸七七端起蛋糕就跑:「不放不放就不放!」
陸允信繞著滿屋子追:「給我放下……」
陸七七「略略略」吐舌頭,氣陸允信。
淘氣歸淘氣,爸爸給媽媽的東西,陸七七還是不會吃的。
不僅沒吃,還去自己臥室找了根去年生日藏下的蠟燭,給媽媽點上。
瑩瑩燭光裡,一大一小兩張好看的臉滿是期待地望著自己,江甜幸福得要命,分了七七小朋友好大一塊。
爸爸親媽媽的時候,七七小朋友很自覺地離桌上樓,小短手小短腿艱難又自立地去洗了澡,躺床上,自己給自己講完一個睡前故事,然後悄悄給傅嘉行撥電話。
電話那頭的少年音稚氣又穩重:「嗯。」
「傅嘉行。」陸七七絞著被角,細聲細氣給他講了爸爸說的話,問:「為什麼我是大姑娘,媽媽是小姑娘啊。」
這個問題有點超綱。
小少年也想了好一會兒,不太確定:「愛吧。」
「什麼叫愛稱?」陸七七摸著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滿足得冒泡泡。
傅嘉行仔細想了想,拿出慣有的滿分回答:「應該是愛人之間的稱呼,就像我媽媽叫我爸傅大蠢,我爸叫我媽詩哥一樣,可能陸叔叔叫江阿姨小姑娘,江阿姨叫陸叔叔小男孩……」
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知道陸七七看不到,傅嘉行還是點了點頭:「嗯,應該就是這樣。」
陸七七小朋友消化了一下,奶聲問:「老師說同學要團結友愛,那我們算不算愛人呢?」
「為什麼要和同學友愛?同學那麼多,友愛得過來嗎?」小少年很高冷。
陸七七胡攪蠻纏:「可老師就是說同學要互相友愛啊,你不和別人友愛,你要和七七友愛哇……」
小朋友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好像你一說不和她友愛她就能哭給你看。
傅嘉行知道陸七七鬼點子最多,還是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敷衍道:「好好,友愛友愛。」
兩個小朋友又說了好一陣話,大部分是陸七七問問題,傅嘉行回答。
最後傅嘉行很像陸允信地:「快睡了,已經十點了,很晚了。」
陸七七軟聲道:「晚安,傅嘉行。」
對面默了一陣,聲音同樣稚色:「晚安。」
然後困困地掛了電話。
窗外星鬥漫天,這裡眨那裡滅,像小朋友的眼睛。
………
陸允信是真的不想要小孩,可沒敵過陸七七不在家,江甜又想要。
等江甜真的響應二胎政策再揣上一個小包子,陸允信追悔莫及。
江甜懷陸七七的時候沒怎麼吃過苦,懷這個簡直是天翻地覆。
三個月的時候,孕吐達到極致,吃什麼吐什麼,六個月的時候,手腳腫得像包子一樣,陸允信每晚給江甜按摩燙腳還是消不下,八個月的時候,小孩子踢得江甜痛到渾身冒汗。
就這樣,第二個孩子在江甜三個月的時候就想流產,六個月之後想引產,反覆折磨到江甜無數次想一頭撞在牆上,陸允信整夜整夜睡不好的情況下,又難產,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出來。
剪臍帶的時候,病床上的小姑娘只剩一口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陸允信精疲力盡地握著小姑娘的手,從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孩子。
是真的討厭,巴不得他從沒出世的討厭。
也討厭自己為什麼耳根子軟了那麼一下。
為什麼要要他。
明瑛抱著小不點問陸允信要不要和江思切取個對應的名字,「博學」或者「篤志」都好聽,陸大佬那個時候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眼睛不眨不眨地盯著小姑娘沒有一點血色的小臉,直接罵了句:「滾。」
「陸滾」難登大雅之堂。
江甜恢復那段時間,翻到了意思極其相近的一句話,「進退無非道,徊翔必有名。」
陸徊。
小名滾滾。
和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不一樣,陸滾滾小朋友生下來之後極其好養,比陸七七好養太多。
如果沒吃飽沒穿暖,他就哼唧兩句,如果吃飽了,穿暖了,就自己乖乖睡自己的覺。
和陸七七活潑但會裝乖的性格不一樣,陸滾滾是真的安靜,真的乖。
乖到江甜心尖上,忘記了懷他時多艱難。
當小少年問到自己為什麼叫「陸徊」時,江甜溫柔地告訴他這句詩:「媽媽希望你以後的路很寬很廣,天南海北,心中能裝大義,手上能握浩瀚。」
為什麼叫「滾滾」?
江甜說:「上次媽媽不是帶你去看過大熊貓嗎,大熊貓又叫滾滾啊,胖乎乎一團,笨拙地滾來滾去,多可愛,陸滾滾不胖,但媽媽比喜歡熊貓滾滾還要喜歡陸滾滾。」
也像喜歡一個眉目如琢,性格似淙淙流水般溫和的,小時候的陸允信。
陸滾滾知道爸爸對自己嚴格,對自己凶,是為自己好。
爸爸也喜歡自己,因為媽媽在時,他偶爾也會抱自己,只是沒有對姐姐笑得那麼多而已。
可靠近爸爸問這個問題時,小少年還是有些小心翼翼,纖長的睫羽一起一落。
陸允信翻著雜誌,頭也不抬:「徊裡面是個框,希望把你框住,乖點,別給我和甜甜惹麻煩,我沒工夫給你收拾爛攤子。」
小少年抿著唇,沒發聲音。
陸允信換了一本:「滾的話,字典在那,自己去翻。」
小少年就是在背字典,翻到了,才會害怕地來問爸爸媽媽。
媽媽的話是定心針,小少年剛開心一點,爸爸一盆冷水傾頭而下。
陸允信說完,小少年沒了聲音。
陸允信偏頭看,小少年緊緊咬著唇,看自己,眼睛紅通通的。
陸允信心尖一顫,嘴上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
小少年「噠噠噠」轉身上樓。
剛好回家的江甜冷了面色:「陸允信!」
夫妻兩人爆發了結婚以來最大的爭吵。
當然,也可以說是江甜單方面訓老公。
「你多大,滾滾多大,你這麼給滾滾甩臉有意思?」
「……」
「你是他爸爸,你是他心裡的英雄,你知不知道好多次人小孩偷偷問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
陸允信接話:「我就是不喜歡他啊——」
江甜被氣哭了,一腳狠狠跺在他腳背上:「我拚死拚活生下滾滾就是為了給你虐的嗎,是不是我受的苦就白受了,是不是我就該在懷著滾滾的時候……」
半個小時後,陸大佬推開了小少年的房門。
小少年趴在書桌上安安靜靜流眼淚,陸允信坐到床沿,心也疼:「爸爸不是不愛你。」
「嗯。」細若蚊蠅的一聲。
陸大佬有些不知所措:「爸爸只是太愛媽媽。」
「我也愛媽媽,」小少年吸吸鼻子,「也愛……」
「也愛爸爸」不敢說,他委屈地抿唇。
陸允信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後,還是落在了他頭頂。
「你媽媽懷你的時候,差點沒命,生你的時候,也差點沒命,她沒命爸爸也就沒命了,姐姐也就沒有爸爸媽媽了,爸爸不是完人,爸爸也愛你。」
陸允信微微潤了眼睛:「滾滾就是大熊貓的意思,就是寶貝,珍惜的意思,爸爸騙你的,你原諒爸爸的……嗯,惡作劇?」
「真的是惡作劇嗎?」小少年眼睛紅得像兔子,半信半疑。
陸允信一邊蹙眉自己兒子怎麼這麼好騙,一邊何嘗不知道他心裡裝著明鏡似的,隻被自己騙,心情尤為複雜地「嗯」了聲,把小少年抱在了懷裡。
小少年小心翼翼朝爸爸懷裡蹭,陸允信心軟啊,心軟啊,彆扭著還是疼惜地撓了撓小少年的耳垂。
………
陸七七和弟弟隔了八歲的年齡差,陸徊四歲的時候,陸七七十二歲。
這個年齡本該害怕「弟弟爭寵」,然而陸允信曾經偏心、後來掩蓋住但若有若無透露的偏心都太明顯,加上陸滾滾小朋友是個聰明又重度的「姐控」,陸七七反到是喜歡他。
經常帶著他上房揭瓦,下池摸魚,東捅一個簍子,西闖一個禍。
然後傅嘉行把姐弟倆拎回家。
再大點,陸徊就像極了溫柔沉靜的陸允信。
喜歡看書,倒騰自己的小東西。
偶爾有不懂的問題,會問姐姐或者傅嘉行。
因為有的問題是傅嘉行能回答,姐姐不能回答。
比如豬兔同籠衍生出來的小學競賽問題。
也有的問題,是姐姐能回答,傅嘉行不能回答。
比如為什麼爺爺奶奶是夫妻,外公外婆不是夫妻,爺爺奶奶一直都在南大,外公外婆經常出去給滾滾和姐姐帶好東西。
程思青白頭髮不多,銀絲般嵌在發裡。
她抱起小少年,耐心問:「姐姐怎麼給你說的。」
小少年偏頭讓外婆親了親臉頰,溫聲道:「姐姐說爺爺奶奶是維持著婚姻關係,外公外婆沒有維持婚姻關係,她給我說,婚姻維持不下去的因素很多,新聞上有說家暴和脫軌。」
程思青笑著糾正:「叫出軌——」
「我沒有。」江近城在旁邊給一老一小剝橘子,忍不住為自己出聲辯駁。
程思青笑著輕錘一下他的肩:「我教我外孫你插什麼嘴。」
「你外孫不是我外孫。」
「是你外孫所以我沒攔著你教啊。」
「……」
兩人像往常一樣,拌著毫無營養的嘴。
小少年見外面爸爸的車進來,倏地從程思青手上滑下去。
「滾滾去哪。」程思青下意識想追小少年,沒注意台階腳下一滑。
江近城眼疾手快把程女士朝旁邊一拉,程女士就被穩在了身下。
她面前的江近城,身後是沙發。
窗外飄過小孩說笑的聲音。
滾滾脆生問:「爸爸媽媽你們去看的什麼電影啊?下次可以帶我去看星球大戰嗎,我們班同學說很好看。」
「泰坦尼克。」陸滾滾重了,陸允信先江甜一步抱起小少年,「可以。」
陸滾滾問:「電影好看嗎?」
江甜說:「挺好。」
陸允通道:「沒你媽媽好看。」
江甜想到電影院那些咬耳朵的事情,嗔陸允信:「給孩子說話呢,別沒個正經……」
一家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
風吹過窗簾有沙沙聲,窗簾底部流蘇相碰,有一下沒一下地「璫」「璫」「璫」。
兩個人的唇隔了差不多一拳的距離。
對望時,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眼睛裡……自己的倒影。
以往兩人視線碰,程思青躲,江近城不會追。
這次兩人視線碰,程思青想躲,江近城注視著她的眼睛,似溫柔似感慨,唇緩緩朝下:「阿青……」
「你還是好美。」
「美得讓我不知所措。」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