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宗回來後沒多久,又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宴請四海仙洲的賓客來雪家赴宴,大張旗鼓地要求整個仙界的名流權貴,乃至天庭眾仙務必到場。
原因是雪懷的生日要到了。
雪家每年都將他的生日宴會辦得十分隆重,六界權貴都會到場。雪宗一向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別說雪懷本身不差,就是靠著這些人脈,即便他是個中庸之輩,後半輩子也是高枕無憂的。
這就是雪家寵雪懷的方式——除了這一點以外,生日宴要大張旗鼓地辦還有個原因,便是雪懷的生日,剛好也是他亡故的母親慕容宓的生日。
當初雪懷的母親算是下嫁,生下雪懷後不到十年便病逝了。慕容是大姓,也是有名的仙門世家,雪懷的外公外婆從來都沒給過雪宗好臉色,認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但這麼一對性格執拗古板的老人,卻對雪懷相當的好。柳氏嫁進雪家後,慕容家就不再允許雪宗踏入仙門半步,雪懷卻還是時不時跑去看望老人家們,他們也疼他疼到了骨子裏。
人盡皆知,雪懷以後是要同時繼承兩個家的家業的。
他跑去告訴自己的父親:“今年我的生日宴便不辦了罷,只是個十七歲生日,沒那麼重要。”
雪宗堅持道:“那怎麼行?年年都辦,今年突然不辦,別人還以為我這個當爹的偏心小兒子,不管我們的小懷了。你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會來責備我的。”
雪懷笑:“哪有人會這麼想?更何況母親最喜歡輕鬆自由了,她看見我過個生日都要講究繁文縟節,反而才會心疼。”
雪宗不置可否。
雪懷安靜地道:“我想生日那天去給娘親上個香,再去看望一下外公外婆,可以嗎?”
最終商議下來的結果,是生日宴照辦,不過只是縮小範圍,辦成家宴。中午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就算過完了。
雪懷則找青鳥向外公外婆那邊傳了信,詢問什麼時候上門合適。
慕容氏遠在兩個仙洲之外,青鳥來回一趟要三天,剩下的時間裏,雪懷則專心致志地畫他的圖譜。
深花台萬花盛開,冬暖如春,晝夜不分,雪懷一呆就是許久,連時間都忘記了。
老翁笑道:“少爺幾天不回家,您的玩伴天天送東西過來。”
雪懷有點疑惑:“誰?雲錯嗎?”
老翁道:“是諸家少爺,前兒送來一包月光花的種子,昨兒送來一盒龍台花糕,今兒送了一個金線穿鴛鴦的錦囊,裏頭是一首詩。”
雪懷抿嘴沒說話,雪宗這個當爹的在旁邊聽到了,笑嘻嘻地感歎道:“兒子真是長大了!這麼一看,你都十七了,是時候談個戀愛了。”
雪懷忍不住頂嘴:“我還沒及冠,急什麼?”
雪宗瞪他:“我和你娘,在你這個年齡連你都有了,你說呢?”
又過來旁敲側擊地問他:“兒啊,你是喜歡姑娘家,還是想找個志同道合的男子?不管哪種,爹都覺得行,看你喜歡。”
雪懷憋著笑:“真沒有。等有了喜歡的人,我再來告訴您。”
雪宗方才放下心來,又警告他:“不要挑錯人啊!眼光高一點,地位勢力錢財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要對你好,不能心術不正。這個諸小少爺我看著就挺好,千萬別理那個姓雲的小子,小小年紀一身戾氣。現在仙界義兄弟可以有千千萬萬個,道侶卻是獨一無二的,一定要謹慎小心。”
雪懷笑出了聲:“他又不喜歡我。爹,您別替我自作多情了,趕快看著火,你手裏那把劍要熔歪了。”
不過這件小插曲卻提醒了雪懷,他想起要回家去看一看。
雪懷從小就生得好看,追求者如雲。他去浮黎宮開設的兼圓幼稚園上學時,連最烈性高傲的鳳凰族都放下身段,紛紛擠著圓滾滾、還不會化形的小身體啾啾地來找他玩。
後來再大些,回了仙洲,亦有絡繹不絕的同齡人奉上青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送到家中的禮物、情信已經能夠堆成山了。老翁一般會替他簡單歸一下類,如果是物件,就原樣退回去。如果是信和錦囊,或者其他追求者花時間親手做的東西,雪懷便會回一封簡單的感謝信,和拒絕的意思一併轉達。
雪懷回了家一趟,把這些東西處理好了,又取了一些他和他父親的換洗衣物。
他沒想到的是,一出門,他就遇見了諸星,這個連著好幾天給他送東西的少年人。
“你,你終於回來啦,我看這幾天你都不在家,想來碰碰運氣的。”諸星看都不敢看他,紅著臉在袖子裏摸出一個精巧的玉佩,“我聽說你生辰快到了,這是給你的生辰禮物。”
雪懷自小能認各種仙界法寶,只看了一眼那枚紅玉,色澤天成,剔透無雙,便知道是非常難得的珍品,可以當傳家寶的。
他搖搖頭道:“這個我不能收,太貴重了,你若真想為我慶生,花半枚靈石幫我帶一屜海妖賣的小籠包,我便十分高興了。”
他看著諸星從期待轉為失望的臉色,心想果然還是個孩子。
雪懷把玉佩塞回他手中,正要打個招呼離去,卻看見諸星提了一口氣,十分緊張地看過來:“等一等,雪公子……雪懷。”
雪懷頓住腳步,果然就聽見他磕磕巴巴地問道:“我……之前,搶你們家的法器,不是故意的,我……我……”
雪懷耐心聽他說。
諸星太緊張,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正題上,磨磨蹭蹭了許久後,居然腦子一抽地說道:“你,你能和我雙,雙修嗎?”
說完後,諸星自己都愣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如同被火燎了尾巴的貓一樣急急忙忙糾正:“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想問你有沒有找個雙修道侶的打算,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雪懷看他快哭了,先楞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我知道,沒關係。不過我暫且還沒這個打算,也沒有喜歡的人,諸公子。”
諸星愣愣地看他了半天。
被含蓄地拒絕了,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難過或者沮喪,而是——
這個人笑起來真好看啊。
眉眼彎彎,像春日暖陽,照進萬年不曾消融的冰川。
雪懷是個時常假笑的人,正因為在太高的地方,連笑起來也有些冷淡和不近人情,此刻的笑容卻和以前都不一樣,像是一個暗無天日的人走出來聞見花香,這個清冷的貴族少主眼裏居然多出了一些發著光的、熱烈的生機。
他不知道雪懷在笑什麼。
雪懷在笑——他這個重來的十七歲,自己居然還有機會見到這樣鮮活的少年意氣和真誠的喜歡。死亡和背叛的餘威讓他至今繃緊精神,如同勒緊的弓弦,不想卻如此輕易地在一個緊張無措的少年人面前消散。
這生命是真實的,他呼吸的每一寸空氣,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這場大夢一般的重生,終於有了實感。
他可以痛痛快快地笑出來,不必回溯死亡,他可以想自己所想,愛自己所愛。
諸星呆呆地看著他,雪懷順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年輕真好!”而後揮了揮手,去往深花台。
*
“他笑起來真好看啊。”
不遠的圍牆邊,少年們偷偷摸摸探身出來,迎接他們的朋友。
諸星是被他們慫恿著過來表白的。儘管結果不盡如人意,但雪懷的態度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好。
有人大力拍著他的肩膀:“加把勁兒!有機會的,雪少主人很好。”
也有人滿腹疑問:“那句年輕真好是什麼意思?我們這裏雲大哥年齡最大,也只比他小兩三個月,他是覺得諸星太小了嗎?”
諸星嘟噥著:“不知道。”
雲錯仍是他慣常的姿勢,抱著劍靠在牆邊,不參與進來,也不離開,銀灰色的小貓蹲在他肩頭,時不時歪歪它的呆瓜小腦袋。
他的視線追著雪懷離開的方向。
似乎遇到跟雪懷相關的事情,他就一直是這種模樣,不參與,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和雪懷拜了把子結為兄弟,宴席上卻也沒有多說許多話,雪懷和他們其他人的關係看起來都要比雲錯好。
沒人問過他怎麼看雪懷這個人,欣賞,普通,還是覺得有趣?
他在看他,可為什麼從來不說出他的名字呢?這是不能提的事情嗎?
諸星看著雲錯,腦海中不禁蹦出了幾天前他們動員他放開追求雪懷的場景,那時候雲錯也在。
他們逐一問過了,個個都保證了自己對雪懷沒有其他意思,不會“跟兄弟搶人”。
雲錯當時……雲錯當時怎麼說的?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淡淡道了聲:“你真心喜歡他,以後對他好,放手去試試便罷了。”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一個隱約的想法在諸星腦海中浮現,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是不追,還是……不敢?
他看著雲錯,試探著問道:“雲錯,你……給雪懷,準備生日禮物了嗎?要和他們一起再準備嗎?”
雲錯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往回走去,俯身抱起他的呆瓜貓。
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