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懷將那幾張上好的雪浪紙帶去了深花台,比照他父親原本雜亂潦草的設計,逐一細化、改正,試著畫了第一卷 的成品圖,效果相當好。
他將成品圖用法術模糊紀錄後,托青鳥傳給雪宗,雪宗非常高興,乾脆將這件事全權交由他負責,還旁敲側擊地試探他想不想再做些別的事。
雪懷對青鳥說:“都可以,我知道他最厭煩文字功夫,他回來之前我幫他都處理掉。他一年到頭都在忙,好不容易有時間出去一回,乾脆讓他安心散心,玩高興了再回來也行。”
雪宗感動得老淚縱橫,看見雪懷這麼懂事,立刻便跟個老小孩似的乾脆給自己放了個假,連帶著交給雪懷另一樁事。
除了上頭浮黎天尊點名要的圖譜,他們深花台前些天有個採購一個上古法器的計畫,雪宗親自帶人去仙家拍賣會,以五億靈石拍下來的。
本來說好的是核完資訊後交付,可貨物卻遲遲未到。雪宗人不在仙洲,這事便讓雪懷去確認。
老翁過來彙報此事時,雪懷笑了:“我們家是老主顧了,以前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情況?多半是半路被人截胡,且比我們家勢力更大。我爹他買的是什麼樣的法器?”
老翁沉聲道:“老爺說勢在必得,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花了這麼大的價錢,大約是個放棄不得的,少主,此事還是仔細確認的好。”
雪懷便帶了兩三個深花台的隨從,到場過問了一下。
東道主跟他們是故交,一看來的是雪懷,汗都下來了:“我哪里來的福氣,把雪少主都請來了,快請坐。”
雪家父子二人,老的那個好說話,卻是個笑面虎,明裏樂和,十句話裏九句假,背地裏把人賣了還要人家幫著數錢;雪懷相反,從不打太極,乾脆俐落,鋒利到了極致,誰都騙不過去。兩代人,父輩和氣生財穩妥上路,小輩大放異彩年少有為,不得不說剛好走出了一條雪家特色風格的道路……然後讓別人無路可走。
曾有人形象地說過雪家老爺與少主:老子像個放債的,兒子像個討債的,天衣無縫。放債的和討債的,大家總歸還是更願意和前者打交道,後者躲都來不及。
雪懷坐下來後跟人說了沒幾句,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如他所料,那件法器的確是被截胡了,劫走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去他們家赴宴的其中一個少年,諸星。
諸家不如雪家勢力龐大,但雪懷清楚地明白他背後的仰仗——雲錯。
前腳剛從他家門邁出來,後腳擦乾淨嘴巴就來搶他們的東西,除了找茬兩個字,雪懷想不到別的了。
看雪何和柳氏的模樣,這些人針對的應當不是他們,也不是如今在外的雪宗,反倒可能是沒有出席的自己。
雪懷回到深花台後,叫來老翁問道:“昨日家宴我不在場,雪何和柳姨對他們說了我的什麼事沒有?”
老翁搖搖頭,告訴他:“因為是貴客,菜肴提前上好了用法術溫著,二夫人沒上座,席間斟酒等事都沒讓我們來做,所以他們在席間說了什麼,我們這些人一概不知。”
雪懷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九成九,他差點笑出來:“我真是小瞧了我這位柳姨和小弟,背後說人壞話,若是真的倒沒什麼,若是假的,一戳就破,這個道理不懂嗎?”
難怪昨日雲錯還專跑過來,讓他記住他的名字。
老翁也笑著歎了一口氣。
他是從雪懷出生就跟在雪家的老僕人了,從雪懷母親還在世時便侍奉到今天,家中有些人和事,連雪宗都未必看得清楚的,這位老人卻看得異常明白。
甚至連雪懷讓他替換雪宗的飲食,處處提防著繼母繼弟時,老翁也只是稍有猶疑,便按他的話去做了。他看出這位少主最近有所轉變,突然就變得比以前更加沉穩,有耐性,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他跟著雪懷說的話做事,總不會錯。
雪懷道:“勞煩您多注意一下家中,這幾天老爺不在,我在深花台做事,其餘的事情還要多拜託您。”
老翁連聲說受不起。
這邊安置妥當了,雪懷直接去了諸家。
他沒有直接去找諸星,而是先去找了諸星的父親,諸家家主諸擎蒼。
他過去打了個招呼:“諸伯父,我過來跟您說一聲,有個法器我和令郎同時看中了,這東西挺重要,我們家也已經早一步拍下,只是現在出了一點突發情況,被令郎拿走了。我們有我們的協商方法,怕到時候驚動您,特來告您一聲,不必擔憂,您年紀大了,我們這些小輩的小打小鬧,您明日過後再插手吧。”
諸擎蒼臉都要綠了——他兒子為了挑釁雪懷幹出的事根本沒跟他打招呼,雪懷這時候過來,意思其實只有一個:
東西我要定了,你兒子最後會怎樣,我不能保證。
撇清了,這是私仇,不是公怨,與雪諸兩家的利益聯繫無關。
“造孽啊!”諸擎蒼心急如焚,又不敢違背雪懷說的——明日過後再去看。他派了人去尋仙閣樓下守著,只期望這幫混小子不要鬧得太過分,到時候收不了場。
說白了,諸家是幹文玩法器收藏的,是文人,雪家是幹仙界軍火的,是流氓。即便他們背後有雲家撐腰,雲家也犯不著為了他們跟雪家過不去。這幫小子無法無天,以為仰仗雲錯便什麼事情都能做,根本沒有權衡過這樣做的下場。
*
“諸星在尋仙閣,是麼?”
雪懷立在自家的兵器室中,一件一件地挑過去。
青鳥立在窗櫺邊,被滿堂肅殺的兵刃氣息逼得不敢踏入,只能戰戰兢兢地千里傳音,連通尋仙閣中的另一隻青鳥,告訴他:“是的。”
雪懷問道:“雲錯雲公子也在那兒麼?”
青鳥剛要開口,突然卡殼了一下,唧唧啾啾地叫了一下,告訴雪懷:“雪公子不好意思,剛剛傳音的法術斷線了,要重連一下。請稍等片刻。”
雪懷不做聲。
他在兵器室中繞了幾圈,目光落在一枚薄而銳利的蝴蝶刀上面。
他上輩子跟著雲錯打江山,什麼樣的兵器都會一點,長劍短匕無一不精,暗器淬毒也信手拈來,但最慣用的還是刀。近戰用短刀和蝴蝶刀,戰場上用長刀。
他上輩子開劫開得早,身手早在十七歲那年便出類拔萃。今日顯然免不了要打架,他要給自己選個趁手的兵器。
不過現在還只是個不曾開劫的小仙郎而已。太過招搖反而不好,尤其不能讓雲錯看見他會用刀。
或者應該說……要是雲錯在那裏的話,他乾脆改天去。
他上一回見到雲錯已經是好幾天前了。雲錯遞給他一盒點心和一張帶著晚安的紙條,那樣子很明顯是生了他的氣。
那天晚上,雪懷為了表示謝意,同樣讓人去另一家花妖的糕點鋪買了一盒糕點送去雲家,又被原樣退了回來。
然後他在深花臺上閉門不出,畫了幾天圖稿,這期間雲錯倒是沒再來找他的麻煩。
雪懷想到,雲錯心高氣傲,到底還是個少年人,他在他眼裏無非是個長得好看些的平庸之輩,也不值得花太多時間爭取。
他說只想和雪家保持生意上的聯繫,看樣子倒真是自己想多了。
雪懷等了一會兒,終於見到青鳥恢復了精神。青鳥的法術連線成功,告訴他:“他不在。”
雪懷瞥了青鳥一眼:“你沒騙我?剛剛當真是斷線了?”
青鳥用翅膀拍胸脯保證:“真的沒有騙您。”
雪懷微笑著點了點頭:“很好。若是讓我知道你說謊,下次就送你上烤架。”
*
“就這樣說,不要打什麼歪心思。若是讓他知道了,下次就送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上烤架。”
尋仙閣,雲錯鬆開手裏的青鳥,順手擼了把它的毛。
青鳥被嚇得哭了出來,屁滾尿流地跑了。
在一旁的諸星:“……”
若不是他當真見識了一次雲錯揪著青鳥,一臉嚴肅地控制住對方,吐出“我不在”三個字的場面,他打死也不會信,雲錯居然真的肯為一個一面之緣的小子等在這裏,千方百計地設個套,就為了再見他一次。
圖什麼呢?這位爺真的對那個雪妖似的漂亮少年感興趣?
他無法從雲錯的神情中判斷出什麼。雲錯弄死仇家時是這麼個表情,給自家呆瓜貓餵食時也是這麼個表情。
這幾天雲錯倒確實心情不好的樣子,不過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一句話也不說,還經常走神。
賭氣似的。
拋開雲錯不提,聽說雪懷要來,他那些其他的兄弟倒是一個個的都興奮了起來。
美人少見,對人愛答不理的烈性美人更少見。
若是這個人正好還出身高貴,與他們勢均力敵時,即便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出口,他們對雪懷的興趣也遠大于那個巴巴貼上來的乖巧二少爺雪何。無論這種興趣是否帶著點旖旎的惡意在裏面,他們都心照不宣。
“來了來了!”
片刻後,少年們竊竊私語道。順著二樓往下看過去,雪懷出現在了樓下,一人撐著傘立在雪中,神情安定。
“他一個人來的?”
看了片刻後,少年們面面相覷,確認了這個事實。
這雪家少主還真是一個人來的。
樓下,雪懷輕輕開口:“來了。”
溫熱的吐息散在冰涼的空氣中,將他的面龐隱去一半。今日他出來前,甚而讓家中的侍女替他往眼角敷了些薄粉,蓋住了他眼下的那粒紅色的淚痣,陰柔氣息稍緩,更顯英氣。
閣裏的仙童引著他走,照舊是二樓的雅座,和前幾天的清靜不一樣,從二樓到整個尋仙閣,竟然都清空了。
寂靜中只聽得見他的腳步聲。
雲錯靜坐在樓閣正中,坐在他旁邊的諸星發現,他身邊的這位爺氣息沉沉,指尖輕輕地互相摩挲著,就好像……他很緊張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青鳥:你緊張個什麼?啊?!你緊張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