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這一次的回答,周思危沒有錯過。
周思危摟住了江容易的腰, 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懷中的人, 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說道:“容易, 再說一遍。”
說一遍還好,再說一遍,江容易開不了口了。
“算、算了吧。”他乾巴巴的回答。
“為什麼?”周思危低頭貼上了江容易的額頭,眼中濕漉漉的,看起來就是一隻渴望愛撫的小狗,他撒嬌似的蹭了蹭,“再說一遍, 好不好?”
江容易逃避的移開了目光, 在周圍晃了一圈後, 找出了一個藉口:“現在不是時候……等出去了再說。”
周思危也望了過去,看見了一具倒在了血泊中的屍體,這才想起了之前浮動的芙蓉花香,這裡確實不是安全的地方。
他有些不願意, 但還是妥協了, “那我們先出去。”
衣物都散亂的堆在一邊,分辨不出哪件是哪件。
江容易看著這一地狼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開口道:“周思危,當年你是怎麼想的,在柱子上刻、刻那種東西。”
周思危彎下腰, 掩飾著臉上的表情,“我那時候……我只是想讓全天下人知道。”
江容易忍不住罵了一句:“你是大傻子嗎?”
現在確實可以算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拜摘星樓主所賜。
周思危低聲說:“現在不會了……”
江容易眼睛一瞪:“你現在還敢?”
周思危沒敢再說話,撿起一件衣袍,抖開一看,上面佈滿了點點血珠,已經不能穿上身了。他又掃了一眼儲物空間,最近衣服消耗得太快,已經沒有多餘的衣服可以穿了。
江容易懶得和周思危計較幾百年前的事情,指了指牆壁上掛著的衣服,說:“那裡不是有嗎?”
牆壁上所掛的衣服是用來裝飾用的,金玉裝飾,極盡奢華,乍一看去,只覺得閃閃發亮,幾乎要迷花了眼。
周思危沉默了片刻,這明顯不是他的風格。
江容易早就上前取下了衣物,將金紅相間的衣服穿上了身,又將一件又一件的金玉裝飾披在了身上。
他轉過身,朝著周思危問:“好看嗎?”
確實好看。
江容易天生就適合穿這種大紅大豔的衣服,輕易的就將顏色壓住了,不僅沒有喧賓奪主,還襯得膚白勝雪、眉目如畫。
他抬起了手臂,顯現出了下擺處一隻振翅欲飛的鸞鳥,由絲絲金線繡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從中沖出仰天啼鳴。
“周思危!”江容易久久沒有得到回應,抬眸望了過去。
周思危直直的看著江容易,竟然是看得入神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呆了?”江容易眼波流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可真是個傻子。”
他的唇角翹起、眉目綻開,在那一瞬間,就如同火樹銀花於夜空綻放,絢爛奪目,就連新月的光輝都遮擋不住這樣燦爛的煙火。
周思危終於回過了神,走上前去,“好看。”他湊到了江容易的耳邊,忽地壓低了聲音,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想幫你脫了。”
江容易原封不動的將那段“雙修非正途”的話還了回去。
“若是和你……”周思危的目光掃過了露出外面的一截脖頸,“不用說是修煉了,折壽我都願意。”
江容易被逗笑了,連忙阻止,不讓周思危繼續往下說:“行了行了。”他遞過去一件衣服,“趕緊換上,我們出去了。”
周思危接過一看,這是牆上所掛著的唯一一件比較樸素的衣服了。
江容易說:“你都穿了幾百年的藍色衣服了,看厭了,換個顏色。”
聽到這麼說,周思危才將衣服穿上。
這是一件白色的衣服,看起來平平無奇,等穿上身後,才能看見衣袖和下擺處隱隱透露出金燦燦的花紋。
周思危有點不適應,他展開了手臂看了一眼,又很快的縮了回來。
江容易笑嘻嘻的說:“我覺得好看。”
周思危本就是溫潤如玉的樣貌,平日裡一襲藍衣,顯得溫文爾雅,現在換了一個風格,看起來更是玉樹臨風、仙氣十足。
江容易看了一會兒,著重道:“好看。”
周思危有點不確定,“真的嗎?”
“真的。”江容易過去主動挽起了他的手,“走吧。”
多虧了房間之中佈置了隔絕神識的陣法,這才讓外面的人發現不了裡面的動靜。
江容易推開了門,隨著吱嘎一聲,露出了門外的景色。
進來時,門外是一條狹長黑暗的甬道,可此時向外看去,甬道中竟然佈滿了各式各樣的鏡子。
一踏出房間,空蕩蕩的鏡子一瞬間就充滿了人影。
江容易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看了一會兒,問道:“這是……什麼陣法?”
但他分出一縷神識探查,卻什麼都沒有發現,神識落在鏡子光滑的表面上,一絲不落的全都反彈了回來。
“反彈?”江容易察覺到了這一點,指尖迸發出一縷劍氣,直直的撞上了豎在面前的一面鏡子。
甬道中回蕩著清脆的聲響。
劍氣撞上了鏡子表面後,停留了片刻,又以同樣的速度反彈了回來。
還好江容易早有準備,側身躲開了折射回來的劍氣,伸手在半空中一握,將劍氣攥在了手心之中。
劍氣一入手,手掌上就傳來了刺痛感。
江容易展開手心,一道血線緩緩展開。
通過鏡子反射回來的劍氣並不受江容易控制,還會傷害到他。
周思危抓住了那只手,顯得有些緊張。
“沒事。”江容易看了一圈周圍的情況,隨意的說,“小傷。”
沒過多久,掌心上的傷口就完全癒合了,只是還留下了一條殷紅的痕跡。
這條甬道的上下左右,包括地面和天花板,全都放置了一面面的鏡子。
江容易回頭一看,就連剛才房間的出口處,不知什麼時候,也變成了一面鏡子,鏡子中映照著的是正在回頭的自己。
既然已經不能回頭了,那就只有一個選擇,“往前走。”
這條甬道很長。
江容易默數了時間,大概走了一刻鐘的時間還沒從中走出去。
之前通過這條甬道的時候,根本沒有費這麼長的時間。
“這是一個鏡子迷宮……”江容易對著鏡中的人,自語道,“難道要打破鏡子才能出去嗎?”
一個念頭突然在腦中閃過,江容易下意識的說出了一個名字,“鏡姬?”
這是那個闖入房間內的不速之客口中說出的名字。
江容易說話的聲音並不低,這兩個字一出口,立刻就在整條甬道中回蕩。
不知道是不是觸動了什麼開關,冒著亮光的鏡子突然黯淡了下去,再次亮起時,鏡中的倒影變了一個人。
無數個鏡姬幻化在了鏡子中,她慵懶的坐在一張貴妃椅上,香肩半露紅唇撩人,“鏡迷宮總共困了三百七十六名修士,還未有人從中逃脫。”她的嘴唇微張,徐徐吐出一口煙圈,“給你們兩個條件,要麼臣服,要麼……死。”
江容易靜靜的看著鏡中美人,問:“沒有第三條路?”
鏡姬磕了磕鑲嵌著金玉的煙槍,朝著江容易綻開一個微笑,“第三條路?你可以試試。”
江容易挑了挑眉,伸手按上了離他最近的一面鏡子,微微用力,“第三條路就是……打破鏡子。”
鏡子都是脆弱又精緻的玩意兒。
這些鏡子也不例外,只是它們能反彈所受到的傷害,保護住它們脆弱的身軀。
可是,不管是什麼東西,都是有一個上限的,一旦收到的傷害超過這個上限,所有鏡子都會分崩離析。
“讓我猜猜。”江容易往朝著鏡子發出了一道劍氣,這道劍氣的威力比之前的還要強上三分,可還是如數反彈了回來。
江容易咽下了一口鮮血,雖然受了點傷,但是已經摸透了鏡姬的上限,“你的上限,絕對不超過天仙境。”
鏡姬一愣,隨後輕笑道:“那又怎麼樣?你們不過是地靈境的修士,絕對突破不了我的境迷宮。”
因為鏡姬的修為有限,所以她從不招惹那些天仙境的修士。
而這兩個人,剛進入“生入死出”的時候,鏡姬就知道他們的修為不過是地靈境,在這座鏡迷宮中,還不是任她宰割?
江容易退後了一步,撞上了身後的周思危,他低聲說:“你來。”
“好。”周思危頷首,困龍劍滑落至了手中。
鏡姬莫名的產生了一絲恐懼之意。
“不可能。”鏡姬搖了搖頭,“地靈境的修士怎麼可能破開……”
鏡姬透過無數鏡子,看見了周思危的動作。
在他出劍的一瞬間,鏡姬驚聲尖叫:“天仙境!怎麼可能!”
他們的修為怎麼漲得如此之快,不到半日功夫,就從地靈境突破到天仙境,這兩個境界雖然只有一線之隔,但有不計其數的修士卡在門檻之外。
這兩個人,竟然說突破就突破了?
鏡姬的心中閃過了後悔之意,如果她早知道,絕對不會選擇招惹他們。
于此同時,周思危輕輕一躍至半空中,右手曲起,朝著外側的方向揮出了一劍。
鏡子中倒映出無數個他的剪影。
無數個周思危,揮出了他的劍。
最後,劍鋒停留在了一片鏡子前,沒有傳來任何反應。
“呼。”鏡姬按住了胸前的波濤洶湧,松了一口氣後,整個人癱軟在了貴妃椅上,口中喃喃道,“我就說,不可能……”
鏡姬高興得太早了。
咔嚓。
從劍鋒所指之處,裂開了無數道的縫隙。隨後,四面八方的鏡子都嘩啦啦的碎裂,掉落在了地上,濺起細小的碎片。
本命法器被傷,鏡姬立刻吐出了一口鮮血,還未等她將體內的翻湧的仙靈之氣平息下來,就看見一道劍光閃過,點在了她的眉心。
鏡姬僵著脖子,看向了來人。
“饒過奴家這一次可好……”鏡姬面色蒼白,但還是強撐著,朝周思危拋出了一個眼波,手則是放在胸口,將衣領往下拉了一截,“讓奴家做什麼都願意。”
言語間皆是曖昧的暗示。
鏡姬自認為有幾分姿色,遇見的男人很少不會拜倒在她的裙下。
可是這次,鏡姬撞到了兩個根本不吃這一套的人。
江容易從周思危的身後走了出來,瞥了眼鏡姬,隨口說道:“殺了吧。”
像鏡姬這樣的人,手上必定鮮血無數。
當然,江容易沒有空來行俠仗義,若不是鏡姬正好惹到了他,就算她是個無惡不作之人,江容易也不會多理她一下。
鏡姬花容失色,求助的看向了周思危,說著:“你們殺了雲夢澤城主的兒子,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哦?”江容易聽見這句話,才正眼看向了鏡姬,“雲夢澤城主是何修為?”
鏡姬一愣,想到了雲夢澤的城主不過只是天仙境的修為,而這兩個人,都是天仙境的修士,又怎麼會怕雲夢澤的城主?
看見鏡姬的反應,江容易就覺得這位雲夢澤的城主修為恐怕不是很高,反正連四方主宰都招惹了兩個了,還怕一個小小的雲夢澤城主嗎?
更何況人都殺了,難道還能死而復生不成?
“還、還有!他的師父是南明仙君座下——”鏡姬意識到了什麼,急急開口,可是她的話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嚨之中,再也說不出來了。
周思危收回了劍,鏡姬美麗的臉龐微微扭曲,隨後失了力氣軟軟的倒了下去。
叮咚一聲。
鏡姬的身體消失不見,轉而變為了一面古鏡跌落在了貴妃榻上。
古鏡只有巴掌大小。
背後雕刻著畫眉銜花枝的花紋,中心處鑲嵌著一顆碧綠色的寶石。
江容易上前撿起了古鏡。
原本應該是璀璨閃耀著的寶石,此時看上去暗沉沉的,失去了光芒。
他翻轉了一個面,鏡面上裂開了幾道裂縫,幾乎貫穿了整個鏡面。
想來,這位鏡姬的本體就是古鏡了,鏡姬身死後,古鏡也隨之失去了靈性,成為了一件殘破的古董。
江容易正要放下古鏡,餘光看見鏡子中閃過一道光芒。
他輕輕“咦”了一下,手指撥開了鏡子碎片,露出了藏在後面的東西。
那是一塊玉片。
江容易將玉片取了出來,越看越眼熟,突然說:“這個玉片,是不是和之前獲得的那塊差不多?”
周思危看了一眼,也從懷中取出了一塊玉片,這是在白玉京秘境中獲得的。
兩塊玉片擺在了一起,材質和花紋看上去是一模一樣的。
江容易將兩塊玉片拼湊了一下,還真的湊到了一起,兩塊玉片絲毫無縫的拼接在了一起,渾然一體。
“還是缺一塊。”江容易的指腹摩挲著那一處缺口,這兩塊玉片拼在一起後,形成了一個弧形,上面也顯現出了一部分的刻痕,但是光憑著這一部分,根本看不出上面刻著的什麼東西。
周思危接過一看,只能勉強看出上面有一個模糊的“一”字,其餘的根本分辨不出。
“你拿著吧。”江容易說,“說不定以後還能碰到其他碎片。”
是肯定能碰到其他碎片。
江容易能感覺到這個玉片與周思危有著隱隱的因果,想來就是主角的什麼機遇了,旁人也奪取不去。
只是江容易的心中還是有點好奇,這個玉片到底是什麼?
會是一部秘笈、一段靈訣還是一把鑰匙?
不過現在也從中看不出什麼,江容易將這個疑問拋到了腦後,朝周思危笑了笑,“我們走吧。”
“好。”周思危上前,牽住了江容易的手。
鏡姬死去後,鏡中迷宮也隨之破解。
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兩人就走出了這家客棧。
進來時是日頭高照,出來卻變成了月朗星疏。
在邁出客棧後,江容易回眸看了一眼,門口掛著的兩盞火紅燈籠漸漸黯淡了下來,最後燭火噗的一聲熄滅,歸於沉寂之中。
借著稀疏的星光,還能看見牌匾上刻著的字——生入死出。
江容易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們兩個可能是唯一活著從裡面出來的人。
周思危側過臉,問道:“在想什麼?”
江容易舉起了兩人扣著在一起的手,說:“我在想,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了。”
“只會同生。”周思危認真的說,“沒有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