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平的葬禮是在一個寒冷的冬日, 沒有太陽, 下了點小雪。老頭子活了九十多歲, 睡夢裡衰竭而死, 按老習俗算是喜喪，但積壓在老宅中的那種沉悶和壓抑並沒有散去。

除了在坐牢的三叔，宋家所有能來的親屬都從各地趕來了。宋奇主持了大事，事情辦得很順當。

宋彥和虞澤帶著小宋衡一起來了。宋衡第一次參加葬禮, 穿了一身小小的黑色西裝和小皮鞋, 在路上一直好奇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虞澤問他還記不記得之前見過的那個老爺爺，小宋衡立刻說：“記得！他是曾爺爺。”

虞澤沒想到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可見這件事給小孩留下的印象有多深。

小宋衡又問：“曾爺爺是什麼人？”

原來他並不明白曾祖的意思是什麼, 只記得這個稱呼, 他以為曾爺爺就是指那些很老很老的老人。

宋彥沒有說話，他似乎在神遊，也有可能是不想說話。

虞澤耐心對小朋友解釋：“曾爺爺是爺爺的爸爸，爺爺是爸爸的爸爸, 曾爺爺是爸爸的爺爺。”

小宋衡出生之前宋若拙已經去世了, 所以他對爺爺的印象很淡薄。這樣一說，他被繞得有些暈，跟著虞澤像念繞口令一樣繞了半天，還是有些懵懵的。

葬禮結束後, 是近百人的大聚會。不少人都來主動和宋彥搭話，尤其是要看看小宋衡。對著虞澤，他們都變得熱情了許多。不止一個人對虞澤說：“老爺子還是太固執, 你和宋彥真是不錯，要是老爺子早點鬆口，何至於讓宋彥到這一步。”

虞澤明白他們是想表達善意，表示宋家對他的接納，但這些話中似乎宋彥做了非常巨大的犧牲，甚至是“墮落”到這地步的。

他只能掛出營業微笑，不多做評論。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越感，虞澤想，他和宋彥私事，他們聽了解釋也理解不了。

“你們會回老宅來住嗎？”友好的親戚問。這座老宅留給了宋奇，宋奇和宋彥的關係一向很好。

在這種場合虞澤不會開玩笑，但他可以說大實話：“不會。我覺得這裡太老了，不是適合孩子住的環境。我們現在馬上要搬去的新居，不論是位置還是周圍環境，都更適合年輕人和孩子。”

親戚只能嘟嘟噥噥幾句，沒想到虞澤根本不在乎這宮殿一樣的老宅。

除了成年人，也有一些孩子跟著長輩來。但是像豆豆這麼小的很少，他沒有玩伴。不過宋彥一直抱著他，和自己爸爸在一起，豆豆很有安全感。

宋奇也抱了一會兒豆豆，他平時工作忙，很少見到這個侄子。但每次看到豆豆，他都覺得孩子又長大了一些。

兄弟兩個單獨說話的時候，宋彥問宋奇對老宅有什麼打算。顯然宋奇自己也是不會住在這裡的，但是這麼大的房子如果不住人，很容易毀壞。

宋奇說：“不會讓它空著。我打算過兩年把內部翻修一下。你不覺得這裡面的許多裝修和布局都已經過時了嗎？”

宋彥微笑著說：“我早就這麼覺得了。”

宋奇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一時無話。宋彥看著自己大哥，猶豫了一下，說：“真是奇怪，我以前總以為爸不在了，老爺子也不在了，我一定會有一種徹底解放的感覺。但是我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我是有點傷感，但是沒有那種我預想中的解脫。”

宋奇說：“因為你已經離家好幾年了，你自己掙脫了。不需要等老爺子走了再證明什麼了。”

宋彥點點頭：“是這個道理。那你呢？”

“我？”宋奇看著弟弟。

宋彥點點頭。

宋奇說：“我一直都是這樣，沒有壓力我反而不習慣。”

宋彥並不是說工作上的事情，但他看出來宋奇在避而不談，所以他沒有追問。他又告訴宋奇，等虞澤的這部電影後期做完，他們一家會出去度假休息一段時間，宋奇一個人多保重。

過了兩天，宋奇給宋彥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們一傢什麼時候出行。如果有時間，他想在宋彥出發之前見一面，一起吃個飯。

“我們兩個人嗎？在哪裡？”

“在湖邊這裡，你和虞澤一起來。”宋奇說。

這不是節日和紀念日，沒有任何特殊的原因。宋彥猜到了什麼：“有什麼情況？”

宋奇說：“你來了就知道了。”

宋彥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虞澤：“我猜他要介紹一個人給我們認識了。”

連虞澤這樣不愛好八卦的人，都開始猜謎了：“他現在到底在和誰在一起？以前路秋意那一段，現在想想真是突兀，我覺得他對小路沒什麼感情——他真的會對人類有感情嗎？”

路秋意早已是過去式了。在和宋奇分手之後，路秋意又接了兩部戲，然後淡出結婚去了，如今開了自己的店在賣衣服，做得還不錯。

宋彥說：“我比你肯定更了解他。放心，他不會和人工智能談戀愛。”

當天晚上，宋彥還真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了像科幻電影一樣的場景，宋奇和一個奇形怪狀的機器人坐在餐桌邊有說有笑。

他沒告訴虞澤，怕虞澤嘲笑他。

到了約好的週末，宋彥和虞澤一起去了湖邊別墅。餐廳布置整齊，廚師做的中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冷盤前菜，桌邊留了四個座位。

宋奇和一個年輕人迎了出來。

虞澤立刻發現了，這個年輕人是一個alpha。有關宋奇的謎團似乎一下子都順理成章了。

虞澤看了一眼宋彥——宋彥雖然這幾年在外面沉穩了不少，但虞澤知道，在私下裡，宋彥還是和以前一樣。如果他發現了宋奇身邊人是alpha，絕對不會這麼淡定。

宋奇給他們介紹：“這是程修，他現在是睿艾的cto。”

睿艾這兩年發展很快，宋彥立刻與程修握手，但他還有點迷惑，又以為自己是不是誤解了什麼，今天也許是一場和商務有關的聚會？

他們四人在餐桌邊坐下，開始邊吃邊聊。

宋彥對睿艾的興趣不小，一直在問程修公司的問題。程修平時也喜歡看電影，虞澤的電影他大部分都看過。他們這麼聊天，並不需要宋奇來找話題，居然聊得挺順暢。

虞澤看著程修，這真是一個挺硬朗帥氣的alpha，但他看著總覺得程修有些眼熟。

“你是不是給睿艾拍過廣告？”虞澤問程修。

程修說：“沒有。我們廣告上員工都沒有出鏡。”

宋彥笑著說：“怎麼，你覺得他應該去做演員？”

虞澤說：“我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以為是在廣告上看過他。你知道的，睿艾那個廣告，不是做得到處都是嗎。”

宋彥說：“也許你們在哪個宴會上遇到過。”

程修與宋奇對視一眼，宋奇對虞澤說：“也許你真的見過他。”他又看向宋彥問：“你也應該看過，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宋彥搖頭否認，略帶歉意：“我還真沒有印象了。”

程修說：“沒關係。我那時候是保鏢，盡量不引人注目。”

宋奇說：“他幾年前做過我的保鏢。”

宋彥驚奇：“居然還有這樣的事！這真是太巧了……”

他突然頓住，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巧……巧了……”宋彥說得有些磕巴。他的目光轉向虞澤，像是在向他求助。

虞澤忍住笑，平靜禮貌地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宋奇看向程修：“兩年？三年？”

程修笑了笑，說：“這時間還真難算，不過應該是比三年久一點。”

宋彥一口水嗆住，連連咳嗽。虞澤忙給他拍背。

宋奇突然哈哈大笑，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看小弟失態還是這麼有趣。宋彥順過了氣，問：“媽知道嗎？你們……”

宋奇點點頭：“早幾個月我已經告訴她了。”

宋彥有些生氣和哀怨，只有虞澤能安慰他。一頓飯結束的時候，宋彥還是有些彆扭。回去的時候，虞澤一直在忍笑。

“沒必要那麼緊張，這事情還真有點好笑。”虞澤想，誰能想到宋奇是喜歡alpha呢？

宋彥說：“我現在覺得他形象毀滅了，我寧肯他和ai談戀愛，還更符合他的形象。”

虞澤笑著說：“你說什麼呢？程修多好啊，帥氣，年輕，在你哥哥面前細心體貼得體，除了不是omega，其他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吧。”

宋彥一下子吻住虞澤。虞澤問：“這又是什麼意思？”

宋彥說：“不許你誇別的alpha。”

他的脾氣終於又上來了。alpha之間，尤其是剛認識的alpha之間，總會暗暗競爭一下。現在這個突然出現的程修，居然已經和他的大哥在一起三年多了。虞澤還對他讚不絕口。

宋彥從理智上理解了這件事，也不代表他在感情上完全接納了。

宋奇和程修這時候也在聊天。

“宋先生走的時候還是不太高興。”程修說。

宋奇問：“哪個宋先生？你叫他宋彥就行了。他會想明白的。”

程修說：“不管他想不想明白，我都痛快多了，尤其是承認做過你的保鏢。”

雖然那段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現在想來，居然有些懷念。

宋奇好像也想到了什麼，他說：“我到現在還記得你那時候的樣子，頭髮更短，總是穿著西裝制服……”

程修說：“其實制服我還留著。”

宋奇露出了一個高深的微笑，他看看手錶：“你現在有半個小時，換上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