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許家父母的蜜月旅行一拖再拖, 終於等到許父請下假來,兩個人卻因爲許然的安排發起了愁。
許然無奈又好笑,“我這麽大人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嗎?”
“可要是出什麽意外怎麽辦呢?”許母一個勁地皺眉,不停地念叨,“你就跟我們去吧, 反正現在學生放假,也沒什麽生意不是?”
許然搖搖頭, “跟生意沒關係,原本就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我可不跟著去添亂。你們好好玩,每天晚上打通電話,行嗎?”
知道自家兒子有多犟, 許母歎了口氣, “我把對門李阿姨的電話留給你,你要是有事……”
“媽!”許然笑著輕輕推她,“您快出門吧,我爸好等著急了!”
目送母親出門,許然對著蹭過來的小黑說,“就剩我們兩個了。”
他摸摸小黑毛絨絨的腦殼,小黑不明就理,撒嬌地咪嗚兩聲。
這幾天天氣悶熱,就連走在街上都感覺頭皮發燙,許然乾脆沒去開店,和小黑留在家中的空調房裡貪涼。
小黑最近受了不少苦,先是被客人不小心踩到了尾巴,又掉到廣場的噴泉裡變成了落湯貓,黑色的皮毛吸光吸熱,也讓它在酷暑季節苦不堪言。原本挺精神的小傢伙變得蔫蔫的,任許然用多貴的小零食都哄不好。
許然將它抱起來,放在膝頭。小黑意外地沒有掙扎,而是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懶懶散散地趴下。
許然慢慢梳理著它的頸毛,手心下是一團溫暖的火熱。
“你啊……”
他頓了頓,忘了自己後半句想說些什麽。
一人一貓在客廳待了好一會兒,耳邊安靜得連鐘表的滴答聲都聽得見,小黑忽然打了個噴嚏,抖抖腦袋跳下地跑遠裡。
許然坐在空無一人的房子中央,忽然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
家裡少了爸媽就瞬間變得冷清起來,他花了好一陣才適應這樣的感覺,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回到屋裡,隨便在網上找了個電影開始看。
那是一部最近獲獎的文藝片,許然沒怎麽仔細看,每次轉到意境唯美的鏡頭時他都會走神,等轉到人物再清醒過來。片子的男主人公十分英俊,許然想了很久這人像誰,知道後來出字幕了才意識到,那人的側臉與賀承有著幾分相似。
從上次出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賀承。
說來也奇怪,尋常總在身旁晃悠的人忽然不見了,總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許然沒有覺得多遺憾,只是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籠罩心頭,他自己控制不住。還好,這種情緒沒有衝動到讓他主動去追尋賀承的身影,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雖然沒見過面,但每天的消息不斷。或許是意識到了他的不介意,現在每天除了晚上的睡前短信,賀承還會時不時發些奇奇怪怪的消息過來。
比如一個小時前,他給許然發道:看到只貓,和小黑很像。
附圖是張黑貓的照片。貓咪站在頗具歐式風格的外牆上,帥氣地垂眸盯著鏡頭,一雙眼睛是金黃色的,瞳孔眯成一條縫,看起來危險又帥氣。
許然將小黑喚過來,把照片給它看,“這是你兄弟。唔,也可能是姐妹。”
小黑困惑地看了一會兒,喵嗚一聲擡起爪子要抓手機屏幕裡的小黑貓。許然連忙避開,笑著說,“吃醋啦?是他外面有貓了,又不是我。”
笑著笑著,嘴角的弧度漸漸淡去,許然看著手機裡的照片,不自覺地辨别著裡面的風景,低聲呢喃,“他現在人在哪兒呢……”
猛地,他渾身一個激靈,擡手打了自己一下。
不輕不重,啪地一聲,讓他瞬間清醒。
小黑扒著輪椅,要跳上來。許然放下手機張開雙臂,將小黑溫暖柔軟的身子擁入懷中。
不許想。許然暗暗地命令自己,不管他在哪裡,都跟我沒關係。
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嫌棄的賀承剛將手機掏出來,對著毫無動靜的短信區苦笑。
這段時間他養成了時不時翻翻手機的習慣,要麽沒事找事似的給許然發去點有趣的東西,要麽就是在等回信。明知道等不到還一定要等,賀承覺得他這些年所有的倔強都用在了等待許然這件事上。
一旁跟著一起出來跑客戶的小姑娘看看他,笑著問,“老板,跟對象聊天呢?”
賀承腳步微微一頓,正色道,“上班時間不許八卦。”
小姑娘擡起表看了看,“十一點半了,現在是午餐時間,不算上班。”
賀承輕笑一聲,沒有回話。
小姑娘壞笑著捂住嘴,“真是對象呀?”
“無可奉告。”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車,留下小姑娘一個人在後面噘著嘴嘟噥,“小氣!”
賀承坐上車,最後看了一眼,將手機放回兜裡。
除了那晚的一個“晚安”,之後許然再也沒有回過信。
快一個月了,有時候賀承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發錯了手機號,他不知道許然在糾結什麽,或者乾脆是根本就不想回應。
那天晚上的晚安好像一場夢。如果不是手機裡存著那條短信,賀承幾乎都以爲那是自己的錯覺。
他將額頭靠在方向盤上,有些洩氣。
小姑娘坐進車裡,看到他這副難得頹廢的樣子,驚訝地一愣,“老板,您不舒服?”
“沒。”賀承直起身來,深吸一口氣,“看看下一個客戶在哪兒,我們現在過去。”
年中的工作堆積如山,上半年的總結和下半年的計劃,每一個客戶賀承都要親自跑過才能有個交代。他不是不想去商店街看看許然,可實在是太忙了。
一整天客戶跑得腿軟,縱使再精明能幹的秘書都要給累垮了,晚上八點,賀承先將小姑娘送回家,自己一個人慢慢順著城市環線往回走。
都市的夜景在晴天時永遠有一種淡淡的壓迫力,高聳的寫字樓將天空映襯得很低,擡眼望去彷彿隨時能壓下頭頂。賀承將車停在路邊,下來透氣。
這裡離商店街只有八百米,只要拐過前面那個街口就能看到許然的店。
不知道他這裡兩天過得好不好。天氣太熱,他的身體可能吃不消。
就去看一眼,他對自己說,不下車,只看一眼就好。
他滿心想著如果運氣好能看到書吧裡亮著的燈光,沒想到拐過街角卻發現店裡暗著。他有些失望,車子在路邊降低了速度,
一會兒又緩緩行駛起來。
或許他沒走多遠,現在順著他回家的路走,還能趕上。
興許真的是這種自我欺騙似的想法起了作用,賀承還真在許然家的小區外看到了許然的影子。
但他並沒有心生喜悅,因爲看到了許然所在的店門口掛著的招牌。
寵物醫院。
他下車,顧不上種種顧慮,喚了一聲。“許然?”
許然回頭,賀承看到他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茫然無措的神情,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問,“發生什麽了?”
許然沒有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出現在這裡,但此時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的一顆心全懸在小黑身上,那傢伙剛被醫生帶進診室,不知道情況如何。
他低下頭,聲音顫抖,“傍晚的時候,我給小黑放了水沖涼,回頭取吹風機的時候,它……它好像暈過去了,嗆到了水。”
當時注意到浴室裡沒動靜了,許然腦袋嗡地一聲。他連忙把小黑撈出來拍出嗓子裡的水,可小黑整隻貓都像癱軟了一樣,四肢一點都用不上力氣。
許然將臉埋進掌心。他的手現在都還在抖,根本控制不住。
還好家樓下就有寵物醫院,如果要往外走幾站地,他可能都要急暈過去。
賀承在他面前蹲下,輕輕握著他的手,“沒事的,水拍出來就不會有事,你放心,這兒不是有醫生嗎?别怕,啊。”
他聲音很輕,低沉溫柔地回響在耳畔。許然擡起頭,看到他的肩頭被月色蒙上一層銀白色的光。
“可是……”許然不確定地道,“它是一隻貓,不是人,我不知道……”
他自責地咬著下唇,“它前兩天才剛著過涼,我不應該給它玩水的,都怨我,我真是……”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小黑虛弱的模樣浮現眼前,許然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賀承站起來,往醫院裡看了看。
“我能進去問問嗎?”他對許然說,“你在這裡等我。”
許然無措地點點頭。他不敢靠近,聽見小黑氣若遊絲的叫喚,他的心幾乎要滴出血來。
它還小,老天爺不能這麽殘忍地將它帶走。
不一會兒,賀承出來,臉色沒有特别凝重。
“走吧,”他說,“進去看看。”
許然抓著他的手,急切地問,“小黑怎麽樣了?”
賀承想了想,賣了個關子,“你自己去看吧。”
許然緊咬牙關。他不敢,如果小黑出了什麽意外,他會自責一輩子。
感受到抓著自己的手冰涼而顫抖,賀承暗暗歎了口氣,翻手握住他,柔聲 說,“我問了護士,沒什麽大礙。醫生說它已經醒了,現在在到處找你呢。”
他牽著許然,笑道,“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它。”
許然慌亂地點著頭。腦袋亂成一團,甚至沒有發現賀承一直牽著自己,直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才放開。
小黑左前爪裹著繃帶,看到他,想要跳過來,被醫生輕輕按住。
年輕的醫生溫柔地笑著說,“它感冒了,可能是玩水的時候腳滑,嗆了兩口水,你處理得很及時,它呼吸道沒見出血,現在把感冒治好就沒有問題了。”
許然長出一口氣,慢慢靠上前,撫摸著小黑的腦袋。
“對不起。”他輕聲說。對不起,我沒照看好你。
小黑小聲咪嗚著,用腦袋去蹭他的手心。
知道這一人一貓經歷了多驚心動魄的事情,醫生收拾了病例離開辦公室,將空間留給許然和小黑。賀承還在這兒,只不過許然滿心撲在小黑身上,根本沒有留意他的存在。
過了很久,許然才擡起頭,有些彆扭地說,“謝謝你,我已經沒事了。”
這麽不明顯的逐客令聽得賀承直笑。他抱起小黑,不由分說地道,“我送你上樓。”
許然看看自己還在顫抖的手,不算爽快地點了頭。
從寵物醫院到小區,兩個人一路沒有說話。小黑可能是受不了這樣的沉默,無聊地在賀承懷裡撒著嬌。
賀承將它的伊麗莎白圈整理好,“不要鬧,不然打屁股。”
他語氣就像哄孩子一樣自然。許然沒忍住,笑了出來。
賀承立馬不滿地問,“你笑什麽?”
許然猶豫了一下,道,“現在的你還……挺適合養貓的。”
“是嗎?”賀承顛顛小黑,滿意地道,“那我也養一隻?”
沒等許然說話,他便搖搖頭,“還是算了,手頭已經有一隻了。”
“什麽?”許然沒聽懂。
賀承淡笑著看他,“我有一隻小刺猬。”
“刺猬?”許然皺眉,“你養那個做什麽?”
“誰知道呢,刺猬圓圓小小的,肚子那麽軟,還是挺可愛的。”賀承道,“我很喜歡他。”
許然不明就理,來到電梯口,接過小黑,對他道了謝。
“不客氣。”賀承道,“反正也是路過。”
“你……”
許然強迫自己打消邀請他做客的念頭,道,“路上小心。”
賀承摸摸他的頭,笑道,“晚安。”
當晚,許然將小黑安頓好,自己很晚才上了床。
手機屏幕亮著,一看,又是賀承發來的短信。
今天不是表情了,而是一句話:我覺得,現在的你很像一隻小刺猬。
許然愣了愣,忽然想起賀承離開前說過的話。
刺猬還是挺可愛的。
我很喜歡他。
小黑發出一聲含糊的夢囈,在夜晚顯得格外清晰。手機屏的光映亮了許然的眼睛,他看著那句話,久久沒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