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不理會周氏的繼續敲門,揣著手一路小跑地回後院下人房,進了燒得溫暖的屋內才長出了口氣。
同屋的人問:「今天送菜送肉的不是都來過了麽,這會兒誰敲門啊?」
「來了個騙子!」婆子將剛才的事兒學了一遍,冷哼一聲道,「穿得髒了吧唧,長得又老又黑,還好意思說是夏娘子的弟妹!給小夏公子當粗實老媽子都不配。」
同屋的人聽罷卻沒接話,緩緩放下了手裡正在做著的針線活兒,下意識地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你說,會不會是薛家的人啊?」
「啥薛家的人,薛家不是都被……」婆子話說到一半登時頓住了,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呢!」
薛家成年的男丁都被斬首了,但是女眷們卻只是流徒或是充作官奴。
流徒和為奴的去處,都是極苦之處,乾的也都是粗活臟活,即便以前是個貴婦人,經過幾年的蹉跎也該變得面目全非了。
外頭這人該不會真是薛將軍哪個堂兄的夫人吧?
婆子猜測道:「難不成是聽說薛家翻案所以找過來了?可她為啥說是夏娘子的弟妹,不說是薛將軍的弟妹啊?」
「薛家又是滿門抄斬又是流徒的,這幾年指不定遭了多少罪,如今突然聽說翻了案,一時間不敢相信又想來試試,謹小慎微些也正常。」同屋的人又說,「再說了,不管那人是誰,都是來找夏娘子的。薛將軍和夏娘子如今是借住在咱們家,有人尋上門來,咱們可不好隨便給人家拿主意,該告訴給人家才行。」
「多虧你提點我,不然我可是要惹禍了。」婆子急忙起身,衣裳都顧不得披便出門了。
她直接跑去後門,開門一看,好在周氏還在。
周氏心裡生氣,但是又不敢造次,又捨不得給賞錢,隻得努力擠出個笑容道:「這位大娘,我真的是夏月初的弟妹,麻煩你給傳個話就行。」
「行行,你先進來吧,上我們屋裡坐會兒,我去前頭給你傳個話,看夏娘子怎麼說。」
周氏不明白婆子為何前後態度變化這麼大,但還是生怕對方反悔似的趕緊跟著進去了。
婆子先把周氏帶進後院的下人房,讓她在屋裡暖和暖和,自個兒穿好外衣,拾掇立正兒了去前院找夏月初報信兒。
第二次入宮獻宴回來之後,薛承讓夏月初在家裡歇上幾天,不要著急去初味軒,反正那邊生意一直很好,如今根本用不著夏月初過去坐鎮。
夏月初在家待著沒出門,薛承卻還要天天早出晚歸,白天入宮陪著小皇帝和吐蕃王,晚上還要帶人巡查京城,忙得團團轉。
不過夏月初是個閑不住的人,也就上午放縱自己睡了個懶覺,起來吃過早午飯,陪著兩隻傻狗玩了一會兒便開始覺得無聊,乾脆在炕桌上攤開紙筆開始寫菜譜,眼瞅著快過年了,東海府那邊的初味軒也得儘快上點新菜品了。
「夏娘子在麽?」廖府的婆子過來,在窗外小聲問。
夏月初平時生意上的事兒有薑瑞禾幫忙,後廚的事兒有楊艾琪管著,洗洗涮涮也用不著她,光是收拾屋子那點活兒,她每天隨手也就做了,所以屋裡一直沒放丫頭。
聽到外面的聲音,她忙停下手中的筆,先揚聲應道:「在屋裡呢,進來吧!」
婆子滿臉堆笑地進屋,小心翼翼地說:「夏娘子,門外來了個女人,說是您的弟妹,想見您一面。」
「弟妹?」夏月初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她就夏瑞軒一個弟弟,哪裡來的弟妹。
「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老家來的人,所以趕緊來跟您通報一聲。」婆子見夏月初一臉茫然,越發覺得自己剛才猜測得不錯,很有可能是薛家那邊的親人。
夏月初卻沒想到薛家那邊,想著難道會是夏家的什麼親戚找到京城來投奔了不成?
「那就勞煩嬤嬤把人帶過來我見見吧!」夏月初將炕桌上的東西都收拾起來,順手給了婆子一小串銅板做賞錢。
婆子樂不得地跑回去,招呼上周氏道:「這位娘子,你跟我來吧。」
周氏進了廖府之後,便一直十分安靜。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有錢人家的大宅院,在她的想象中,城裡那些有錢人的宅院,估計也就是比村裡崔家好一些的程度,哪知道竟然連下人房都比她成親時候的喜房看著還要好。
跟著婆子一路往夏月初住的院子走,周氏心裡也越發感慨廖家之大,正房更是比下人房更高大寬敞。
周氏越看越是心驚,又隱隱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可能做對了。
進了夏月初的房間之後,周氏的眼睛就更是不夠用了。
雖然如今是借住在廖府,但是廖府的客房也都布置得十分雅緻,而且薛承為了夏月初住得舒服,也添置了不少東西。
屋裡十分暖和,卻又沒有下人房點炭盆的那種乾燥感和嗆人的煙味,還有種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地上鋪著長毛的地毯,走在上面連聲音都沒有,周氏低頭看地毯的時候,正看見自己已經磨得脫線、許久沒洗過的鞋子,心情越發複雜。
為什麼夏月初能過這樣的日子,自己就隻配在山頂子村過那樣的苦日子,明明當初夏月初過得根本不如自己,就因為她男人爭氣麽?
周氏跟著婆子進入內間,終於看到坐在炕上的夏月初時,也不由得驚呆了。
眼前這個穿著杏色家常襖裙,皮膚白皙的女人,真的是夏月初?
眉眼看著都還是以前的樣子,但是早已沒了當初在山頂子村時候的蠟黃乾癟,像是一朵幾近枯萎的花,再次得到水分和養分,重新煥發出了不一樣的光彩。
夏月初看到來人先是一愣,雖說比最後一次見面看著好像老了十歲都不止,但夏月初卻一眼就認出了周氏。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再見到山頂子村薛家人的一天。
夏月初扭頭對一旁的婆子道:「帶她出去,以後不要再放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