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府今年開春兒的天氣異常得很。
往年清明節的時候,山上的積雪都還沒腳踝呢!
可是今年,打從清明節開始,天兒一天比一天暖和,房簷上的冰溜子都化了,朝陽的山坡上都露出了底下的土地。
越冬的大蔥和菠菜都露出了地面,甚至連韭菜都冒出了嫩芽,地裡放眼望去,還有些綠油油的。
誰知暖和了不到半個月,到了往年合該開始暖和的時候,偏生又連降大雪。
地裡剛冒芽的菜都被壓得抬不起頭來,山上的五味子、甸棗子,剛剛開花就都被雪給打掉了。
陳嬸兒天天看著外面的雪擔心,再這樣下起來沒完,今年的山貨怕是要歉收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月裡頭,天氣才算是漸漸恢復了正常,但是端午節的頭一天夜裡,又狠狠地颳了一夜大風。
夏洪慶坐在炕頭兒上抽著煙袋,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止不住地擔心道:「今年這天兒怪得很,山上歉收倒還罷了,就怕地裡頭的也長不好。」
「咱家如今也沒人種地了,你就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吳氏坐在炕裡道。
她正就著油燈納鞋底兒,平安如今又長了一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今吃得喝得也都跟上了,那個頭兒,簡直一天一個樣兒,頭兩個月剛給他做的布鞋,如今穿著就又有點兒頂腳了。
所以吳氏乾脆提前納兩個更大一些的鞋墊兒預備著,免得等孩子的鞋穿著頂腳了再做就來不及了。
「我這不也就是隨口一說麽!不然說啥?跟你說說瑞軒的婚事兒?」
「呸,別跟我提這個。」一說這事兒,吳氏的臉色也立刻不好看起來。
如今日子不比以前,店裡生意好,平安讀書也上進,老兩口天天吃穿不愁,不知有多少人羨慕。
唯一一點,便是夏瑞軒的婚事兒。
這如今已經成了老兩口的頭號煩心事兒。
不過現在的這個煩,跟以前也是不一樣的。
以前是擔心家裡太窮娶不起兒媳婦,如今是擔心家裡有錢被人算計。
倒不是老兩口日子好過了就瞧不起窮人,主要是被之前韓雙林的事兒給嚇怕了。
可夏瑞軒如今是東海府初味軒分店的掌櫃,又是廖老的關門弟子,這身份、這家底兒、這前途……小夥子還生得唇紅齒白,翩翩公子模樣。
整個兒東海府的媒婆都往初味軒跑。
夏瑞軒倒是乾脆利索,一推三六五,說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做不得主。
於是媒婆們就又開始往永榆縣跑,甚至原本村裡那些常年都不怎麼走動的遠方親戚,只要家裡有沒說親的閨女,也不管香的臭的,美的醜的,都恨不得往夏家塞。
吳氏一天最多接待了三個媒婆、兩個親戚,後兩個還在院子裡撞見了,說起話來那叫一個火星四射。
若不是怕給吳氏留下不好額印象,她倆能當場掐起來。
但是夏瑞軒今年不過才十四歲,根本還不到著急婚事的時候。
老兩口更怕娶進來個不省心的,到時候再圖謀夏月初的產業,或是覬覦初味軒的菜譜,那到時候不光是家無寧日,連生意都要跟著遭殃。
吳氏是被擾得怕了,忍不住道:「老頭子,你說,要不咱倆上保定府找月初住些日子。」
夏洪慶雖然不用接待那些媒婆之類的人,但是每天有人登門,這件事兒本身也攪得他十分煩心。
但是對於去保定府這件事兒,他卻跟吳氏有著不同的看法。
「先不說保定府山高路遠的,你就說說,家裡誰有空去送咱倆?咱兩出門的話,孩子肯定不放心,但是你自個兒掰著手指頭數數,家裡這兩個半人兒,誰能脫得開身?
再說了,月初走前說過,這次去保定府開酒樓,不是自家的買賣,是人家大壯戰友的酒樓,月初和大壯只是去幫著經營,順便也去大城市見見世面。
咱們兩個黃土都埋了大半截的人了,跟著姑娘和姑爺身後沾點兒便宜也就罷了,哪兒能再去外人面前給大壯現眼!到時候叫人家戰友怎麼想?」
「我不就是那麼一說麽,你還用得著擺這麼多大道理。」吳氏心裡也知道不妥,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月初的身子調理的怎麼樣了,倆人都老大不小了,光是忙著生意怎麼行,還是得趕緊要個孩子才行。你下回寫信別光說那些用不著的,這才是正經事兒,得好生催催他們!」
「人家小兩口的事兒,人家自己心裡有數,寫信去催人家生孩子,臊不臊得慌!」
「你怎啥都非得跟我對著乾呢!我說啥你就非要擰著來,去看閨女說丟人,催閨女生孩子又臊得慌,你那張老臉怎就那麼薄?」
「去去去,我懶得跟你說。」夏洪慶被吵得頭疼,起身就往外走。
吳氏見他出門,著急地探身問:「天都黑了,外頭還刮大風,你幹啥去!」
「我上路口老王頭家下盤棋就回來。」夏洪慶背著手就往外走。
他平時也經常去,所以吳氏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兒。
但是等她納鞋底兒納得手都酸了的時候,卻還沒見夏洪慶回來,心裡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就算夏洪慶不睡覺,人家老王家裡也該休息了,哪有這麼大半夜還不回家的。
吳氏心裡突然一陣發慌,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個不停。
她忙披了件衣裳下地,去拍兒子那屋的房門。
「瑞松啊,你爹這個時候還沒回來,你快出去找找吧!」
夏瑞松忙了一天早就歇下了,被拍門聲吵醒,正迷糊著呢,聽到吳氏的話,立刻一個激靈醒過來,翻身下地,還沒等他穿好衣裳,前面就傳來了敲門聲。
敲門的人肯定不是夏洪慶,他若是回來,肯定是該走後門的。
敲門聲一下重過一下,越來越急促。
一下下好像都敲在人的心裡頭似的,讓人止不住地心裡發慌。
吳氏嚇得腿都軟了,靠著牆站著不敢動彈。
夏瑞松胡亂趿拉著鞋跑進店裡,隔著門板問:「大半夜的,誰敲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