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元富有衝擊性的提議之下,議事廳內眾人都還處於震驚之中,甚至對京城急報都沒有給予足夠的關注。
西夏跟大齊的恩怨由來已久,西夏原本是大齊的蜀國,後來突然宣布獨立,為了爭取生存空間,不斷侵擾大齊的邊境,搶奪財物,殺男掠女,甚至還曾趁著大齊國內遭災之際大舉進犯,差點兒被其一路殺入京城。
西夏人驍勇善戰,狡猾狠毒,吞併了周圍數個小國和遊牧民族之後,對吐蕃的貿易要塞的位置以及大齊肥沃遼闊的農耕土地多有覬覦,使得吐蕃不得不向大齊投誠,聯手抵抗西夏。
西夏與大齊的戰爭持續了近百年,可以說如今所有活著的大齊人,從生下來接受的信息就是,西夏是敵人,是有血海深仇的敵人。
所以與西夏聯繫甚至是聯手這件事,所有人聽到的瞬間,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瘋了,顧元瘋了!
接過內侍呈上來的加急快報,慶王卻並沒有急著拆開查看,只是將竹筒捏在手裡把玩,眼神卻一直停留在顧元身上。
「顧先生怎麼會有這樣……大膽的想法?」慶王斟酌了一下用詞,將瘋狂兩個字吞了回去,換成了感情色彩稍微不那麼強烈的兩個字。
因為慶王的提問,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顧元身上。
顧元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絲毫不覺有什麼壓力,抬手示意身後已經被驚呆的內侍給自己換上一杯熱茶,將其捧在手裡,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王爺,沒有絕對的敵人,也沒有絕對的朋友,從盤古開天地一來,天下從來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
「一派胡言!」
江尉明到底是武官,雖然在慶王手下這麼多年,也漸漸學會了許多鑽營之術,但骨子裡還是有血性的。
「跟西夏的仇恨,是根植於大齊所有將士心底無法拔除的刺,你知道每年會有多少兵士死在西夏人手裡麽?你知道邊關每年有多少家庭因西夏家破人亡麽?你知道……算了,你區區一孱弱文人,你腦子裡除了那些曲裡拐彎的算計,哪裡會明白這些!」
議事廳內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雖說慶王手下這一文一武兩位大將經常針鋒相對,但江尉明還是第一次這樣情緒激動且長篇大論地表達自己對顧元的反對。
顧元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在溫熱的杯壁上摩挲,對江尉明的攻擊毫無情緒波動,等對方說完自己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輕輕抬起眼皮,用一種輕蔑中又帶著一絲絲憐憫地看向江尉明。
「江大人,很抱歉,我還以為,一個對自己人下過手的人,應該不會對跟曾經的敵人聯手有這麼大的排斥感。」
「嘶——」議事廳內響起一聲巨大的吸氣聲,發出聲音的人也被自己嚇壞了,臉色慘白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恨不得立刻暈過去才好。
就連率先挑起戰火的江尉明都被這話嚇傻了,連生氣都忘了,怔楞地看著顧元,心想這人是活膩歪了麽?
雖說手下兩員大將的針鋒相對是慶王樂得見到的,這也是他製衡手下的一種方式,但並不表示他能夠容忍他們當眾爆發這樣嚴重的互相指責。
而且顧元所說的,對自己人下手這句話,也讓他忍不住黑了臉。
所與人都明白顧元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指的根本不是江尉明,而是在說自己。
慶王心裡的怒火升騰到半截,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並且不受控制地勾起一側唇角。
是啊,一個結黨營私、陷害忠良、排除異己、手足相殘……甚至到了現在還在謀劃造反的自己,又何來的底線可以堅守呢!
慶王這樣的表情比他立刻火冒三丈還要嚇人,議事廳內的人全都下意識是縮起脖子,低垂下頭,生怕自己一個不慎被當做出氣筒。
江尉明都忍不住覺得後背有些發涼,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始作俑者。
顧元卻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像就沒見過他會為什麼事而變色。
「王爺,吐蕃已不可用,雲南土司做慣了土皇帝,剛愎自用而且缺乏學識見識,合作也很難展開。
「但是西夏不同,據我了解,西夏如今少主臨朝,太后把持朝政,牝雞司晨,朝綱大亂,正是與他們談判的大好時機。」
江尉明忍不住道:「顧大人,西夏所求為何,你我心裡都清楚,而且西夏人素來沒有誠信。若是跟西夏聯手打壓吐蕃,待王爺君臨天下之時,大齊的西部邊陲將永無寧日!」
「我以為,君臨天下以後的事兒,還是等真的君臨天下之後再傷腦筋為好。」
「……」江尉明被這話噎得幾乎背過氣去,「難道顧大人以為,不跟西夏聯手,王爺就不能成事了不成?」
顧元今天第二次看向江尉明,蒼白得沒什麼血色的薄唇輕啟,問:「還望不吝賜教。」
「這……」江尉明如今哪裡有什麼法子,他之前把砝碼都壓在了吐蕃人身上,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慶王沒有追究他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就已經是開恩了,他最近老老實實地龜縮在家,根本不敢有什麼別的動作。
慶王將自己手裡切實握著的東西過了一遍,心頭不免湧上一股悲涼,怎麼就一下子落到這般境地了。
「這件事押後再議。」慶王甩甩頭回過神,岔開話題道,「先看看京城那邊又出什麼事了吧。」
拆開蠟封嚴密的竹筒,倒出裡面的紙卷,已經有內侍取來密折的對照表。
慶王一字一字對出密報上的內容之後,臉色立刻變得比剛才還要難看。
顧元抬眼看向慶王,一貫冷漠的眸子裡難得多了三分在意。
江尉明更是緊張地坐直身子,他想不到京城那邊會有什麼大事能讓慶王露出如此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色。
密報被慶王緊緊抓在手裡,褶皺得不成樣子。
「好,好!真是有種!」慶王扯開領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那小雜種竟敢重審薛家謀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