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老爺子湊近盤子細看,這才發現,熊掌下面似乎還另有玄機,他用杓子繼續向下探了一下,挖出來一杓混合著菌菇的肉臊。
他這才恍然大悟,幾種不同的菌菇放在一起剁碎,配上肥瘦相間的肉臊,肉臊中的肥腴被蒸出來的油膩被鮮香卻乾癟的菌菇吸收,激發出一種全新的鮮香味道,通過蒸製與熊掌相互滲透,再加上外層冬瓜恰到好處地起到了清爽解膩的作用,整道菜才能呈現出這樣一種格外獨特、細想卻又十分合理、處處恰到好處的味道。
廖老爺子這邊還在琢磨這道菜,屋裡其他人等得口水都開始瘋狂分泌。
上層的熊掌被挖開之後,一直被壓製在下面的這股鮮香,終於沖破層層桎梏盤旋而出,彌漫在溫暖的室內,無孔不入地吸引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廖老爺子又挖了一杓冬瓜瓤品嘗,瓜瓤吸收了肉臊中的油脂,也吸收了菌菇的鮮香,還有上層熊掌滲透下來的肥腴,交織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好味道,簡直顛覆了他心中對冬瓜的全部印象。
閆文遠見幾位知府大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又接到自家上峰不斷的暗示,終於硬著頭皮問︰“廖老爺子,這道菜可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
“不應該啊!”廖老爺子喃喃自語道,“這口感、這味道……不應該啊……”
楊世友聽著這話,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嘲笑。
廖老爺子卻招呼其他人道︰“幾位大人一起來嘗嘗看,老夫這麼多年,頭一次吃到這麼美味的熊掌。”
此言一出,屋裡所有人都是一怔,隨後神色各異。
有人覺得難以置信,有人覺得廖老爺子誇大其詞,甚至有些心理陰暗點兒的,都開始懷疑廖老爺子跟夏月初之間的關系了。
楊世友聽了這話,剛才還高揚的嘴角瞬間僵住,面色變得鐵青,身側的手死死攥成拳頭。
他好歹還顧忌著在場有這麼多大人物,不敢當場失態,緩緩地做著深呼吸,不斷在心裡念叨,他們還沒嘗到自己的菜品,現在把前面的誇出花來也是沒用的。
不過雖然心裡這樣翻來覆去地自我安慰,但是楊世友對夏月初的水平還是有所了解的,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鄙夷。
而且廖老爺子是什麼人,他心裡也明白得很。
雖說如今年紀大了不在宮裡當差,但是宮裡禦膳房的人,基本都是他的徒子徒孫,相當於是個隱居幕後的禦膳房大總管。
在廚行裡頭,他老爺子的一句話,不敢說是代表了皇家的顏面,卻也差不離。
更何況廖老爺子在宮中待了大半輩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沒吃過,能讓他誇上這麼一句,這東西絕對是錯不了的。
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屋裡頭炭火燒得太足,楊世友的中衣都快被汗水打濕了,黏糊糊地貼在後背上,格外地不舒服。
他的額頭上也滲出汗珠來,時不時地還得抬手去擦。
就在此時,最後一個完成菜品的沈斌也跟著衙役上樓來了。
不過這會兒評判席上的幾個人,已經根本沒心思分給他半點兒關注了,他們全都圍著夏月初的菜品嘖嘖稱奇。
除了閆文遠,在座的其他四位可是東北四府的知府大人,即便東北不如南方富庶,但是身為知府,日子也沒有過得太清苦的,山珍海味誰還沒吃過呀!
但是這道熊掌,卻神奇地將所有人都迷住了。
東寧府知府趙昱傑忍不住道︰“本官自問走南闖北多年,也算是吃過見過的了,但是這樣肥腴香滑的熊掌,還真是頭一回吃到。本官不懂廚藝,也不太貪口舌之欲,也說不出什麼名堂來,就不在廖老面前班門弄斧了。只能說,這道菜足以擔得起剛才廖老的誇贊!”
“可不是,本官之前還以為廖老是看著夏娘子年輕,想要誇幾句勉勵一下,不過是場面上的話罷了。”東萊府的知府侯振生緊接著說,“誰知嘗了之後,真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菜怕是都白吃了!”
東安府的知府嶽成志白胖白胖的,這會兒還在一杓一杓地努力吃菜,根本連評價的工夫都不舍得騰出來。
廖老爺子見菜品都快被吃了過半,趕緊攔下來道︰“後頭還有兩位大廚等著,我看夏娘子這道菜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先叫人拿去溫著,等會兒讓他們互相試吃一下,畢竟咱們舉辦這個廚藝比試,最終目的還是讓大家互相切磋互相學習嘛!”
楊世友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屈辱,氣得後槽牙磨得咯吱咯吱亂響,脖子和額頭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但是眼見輪到自己了,還是努力調整好表情,陪著笑臉上前道︰“請廖老和諸位大人品嘗這道八珍熊掌。”
這道菜品揭開蓋子,大家定楮一看,真可謂是群英薈萃啊!
廖老爺子原以為他所謂的八珍熊掌,是說熊掌乃是八珍之一,故而取了這個名字,雖然簡單倒也貼切。
誰成想看到菜品之後才發現,一道菜裡,除了熊掌,還有海參、鮑魚、魚翅、蝦仁……可以說是怎麼奢華怎麼來,雖然沒有仔細數過,不過想也知道,這個所謂的八珍,肯定是裡頭放了八種珍饈美味的意思了。
熊掌本就含有豐富的膠質,吃起來頗為膩人,之前夏月初做得太好吃,廖老爺子沒忍住多吃了幾口,此時都覺得幾乎有些半飽了,再看到這麼大雜燴似的一大盤子,瞬間就沒了胃口。
但是再怎麼沒胃口,作為評判,還是必須要試吃的。
廖老爺子盛了一塊熊掌,嘗過之後面上表情基本沒有變化,更不要說楊世友所期待的驚艷之色了。
他淡淡地點頭道︰“熊掌處理的沒什麼毛病,火候也比較到位,調味中規中矩,還不錯。”
若是沒有夏月初在前頭作對比,能得到廖老“還不錯”三個字作為評價,楊世友肯定是欣喜不已的。
他此時卻認定廖老對自己滿臉的嘲諷和輕賤,完全是要拿自己給夏月初當墊腳石。
楊世友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往上湧,腦袋像是要炸裂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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