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賽元壇奔雞爪山玉面虎宿鵝頭鎮
話說侯氏夫人聽見秋紅不見了,忙忙上樓查點東西,只見衣衫首飾不見了許多,心中想道:「這丫頭平日為人最是老實,今日力何如此?想必他昨日望村裡去尋到小姐,二人會見了,叫他來家偷些東西出去,躲在人家去;過些時等他爹爹回來,好出頭說話。自古道:『打人不可不先下手。』諒他這兩個丫頭也走不上天去,不如我們找他回來,送了他二人性命,除了後患,豈不為妙!」主意定了,忙叫侯登進內商議道:「秋紅丫頭平日最是老實,自從昨日找玉霜回來,夜裡就偷些金珠走了。一定是他尋著了玉霜,通同作弊,拐些東西,躲在人家去了。你可帶些家人,到松林里去,訪到了,一同捉回來。」又向侯登低聲說道:「半夜三更,絕其後患,要緊,要緊!」
侯登領命,帶了他兒名貼身心腹家人,出了後門,一路尋來。望松林里走了半里之路,四下一望,俱無人家,只有山林之中兩進草房。侯登道:「四面人傢俱遠,想就在他家了。」忙叫家人四面布下,他獨自走來,不表。
且言龍太太自從小姐動身之後,他又苦又氣:苦的是,好位賢德小姐,才過熟了,卻又分離;氣的是,侯登姑侄相濟為惡,逼走了佳人。正在煩悶,卻好侯登走到跟前,叫道:「裡面有人么?」太太道:「你是何人,尊姓大名,來此何干?」侯登道:「我是前面柏府的侯大爺,有句話來問問你的。」太太聽見「柏府」二字,早已動氣,再聽見他是侯登,越發大怒,火上加油,說道:「你有甚麼話來問你太太,你說就是了!」那侯登把龍太太當個鄉里老媽媽看待,聽得他口音自稱太太,心中也動了氣,把龍太太上下一望,說:「不是這等講。我問你:昨日可曾有個丫鬟到你家來?」太太怒道:「丫頭?我這裡一天有七八十起,那裡知道你問的是那一個!」侯登聽了道:「想必這婆子有些風氣。」大叫道:「我問的柏府上可有個丫鬟走了來?」太太也大聲回道:「你柏家有個逼不死的小姐在此,卻沒有甚麼丫頭走來,想必也是死了,快快回去做齋!」
這一句話把個侯登說得目瞪口呆,猶如頭頂里打了一個霹靂;痴了半會,心中想道:「我家之事,他如何曉得?一定他二人躲在他家,不必說了。」只得陪個小心,低低的問道:「老奶奶,若是當真的小姐在此,蒙你收留,你快快引我見他一面。少不得重重謝你,決不失信。」太太笑道:「你來遲了,半月之前,就是我送他到西安去了。」侯登聞言,心中大怒道:「我前日晚上分明看見他在你家門口,怎麼說半月之前你就送他去了?看你一派浮言,藏隱人家婦女,當得何罪?」那龍太太聞言,那裡忍耐得住,夾臉一呸道:「我把你這滅人輪的雜種!你在家裡欺表妹欺慣了,今日來惹太太,太太有甚錯與你?你既是前日看見在我問門,為甚麼不當時拿他回去,今日卻來問你老娘要人?放你娘的臭狗屁!想是你看花了眼了,見了你娘的鬼了。」當下侯登被龍太太罵急了!高聲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膽的老婆子!這等壞嘴亂罵,你敢讓我搜么?」
龍太太道:「我把你這個雜種!你家人倒死了,做齋理七,棺材都出了,今日又到我家搜人!我太太是個寡婦,你搜得出人來是怎麼,搜不出人來是怎麼?」侯登道:「搜不出來便罷;若是搜出人來,少不得送你到官問你個拐帶人口的罪!」龍太太道:「我的兒好算盤!搜不出人來,連皮也莫想一塊整的出去,我叫你認得太太就是了。」閃開身子道:「請你來搜!」侯登心裡想道:「諒他一個村民,料想他也不敢來惹我。」帶領家人,一齊往裡擁去。
龍太太見眾人進了門,自己將身上絲絛一緊,頭上包頭一勒,攔門坐下。侯登不知好歹,搶將進去,帶領家人分頭四散,滿房滿屋細細一搜,毫無蹤跡。原來小姐的衣服鞋腳,都是龍太太收了,這侯登見搜不出蹤跡,心內著了慌道:「完了,完了,中這老婆子的計了,怎生出他的門?」眾家人道:「不妨事,諒他一個老年堂客,怕他怎的!我們一擁出去,他老年人那裡攔得住。」侯登道:「言之有理。」眾人當先,侯登在後,一齊沖將出來。
誰知龍太太乃獵戶人家,有些武藝的,讓過眾人,一把揪住侯登,摜在地下,說道:「你好好的還我一個贓證!」說著,就是夾臉一個嘴巴子打來。侯登大叫道:「饒命!」眾人來救時,被龍太太扯著衣衫,死也不放。被一個家人一:=咬鬆了太太的手,侯登扒起來就跑;太太趕將出來,一把抓往那個家人,亂撕亂咬,死也不放。那侯登被太太打了個嘴巴,渾身扯得稀爛,又見他打這個家人,氣得個死,大叫眾人:「與我打死這個婆子,有話再說!」眾人前來動手,太太大叫大喊:「拿賊!」
不想事有湊巧,太太喊聲未完,只見大路上來了凜凜一條大漢。見八九個少年人同著個婆子打,上前大喝道:「少要撒野!」掄起拳來就打,把侯登同七八個家人打得四散奔逃,溜了回去。你道這黑漢是誰?原來就是賽元壇胡奎,自從安頓了祁子富老小,他就望四路找尋羅琨的消息,訪了數日,今日才要回去,要奔雞爪山。恰恰路過松園,打散了眾人,救起龍太太。
太太道:「多謝壯士相救,請到舍下少坐。」胡奎同太太來到家中,用過茶,通得名姓。胡奎問道:「老婆婆,你一婦人,為何同這些人相打?」太太道:「再不要說起。」就將柏小姐守節自盡的事,細細說了一遍;侯登找尋之事,又細細說了一遍。胡奎嘆道:「羅賢弟有這樣一位賢弟媳,可敬!」胡奎也將羅琨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太太也嘆道:「謝天謝地,羅琨尚在,也不枉柏玉霜苦守一場!」
二人談做一家。胡奎說道:「太太既同侯登鬧了一場,此地住不得了,不如搬到舍下同家母作伴住些時,等令郎回來,再作道理不遲。」太太道:「萍水相逢,怎敢造府?」胡奎道:「不必過謙,就請同行。」太太太喜,忙忙進房收拾了細軟,封住了門戶,同胡奎到胡家鎮去了。
那龍太太拿了包袱,一齊動身,來到村中。進了門,見過禮,胡奎把龍府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胡太太也自歡喜,收拾房屋,安頓龍太太。次日,胡奎收拾往雞爪山去了。
且言侯登挨了一頓打,回去請醫調治,將養安息,把那找尋小姐的心腸早已擱起來了。
話分兩頭。且言羅琨自從在殼州府鳳蓮鎮病倒在魯國公程爺莊上,多蒙程玉梅照應,養好病,又暗定終身,住了一月有餘。那日程爺南庄收祖回來,見羅琨病好了:好生歡喜,治酒與羅琨起病。席上問起根由,羅琨方才說出遇難的緣故,程爺嘆息不已。落後程爺說道:「老夫有一錦囊,俟賢侄尋見尊大人之後,面呈尊大入。內中有要緊言語,此時不便說出。」羅琨領命;程爺隨即入內,修了錦囊一封,又取出黃金兩錠,一併交與羅琨道:「些須薄敬,聊助行裝。」羅琨道:「老伯盛情,叫小侄何從補報?」程爺道:「你我世交,不必客套。本當留賢契再過幾月,有事在身,不可久羈了。」羅琨感謝,當即收拾起身。程爺送了一程回去。
羅琨在路,走了三日,到了一個去處,地名叫做鵝頭鎮,天色已晚,公子就在鎮上尋了個飯店。才要吹燈安睡,猛聽得一聲喊叫,多少人押進店來,大道:「在那間房裡?」公子大驚,忙忙看時——
不知是何等樣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