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出工(第一更
雨水衝淡了夏季的燥熱,又帶來了潮濕。甜水村的大部分房子都是平房, 污水溝就在屋後, 蚊蟲也越發肆虐。
知青們尤其苦不堪言。他們借住在村民家, 住的都是朝向陰暗狹窄的偏房, 到了夜裡格外悶熱潮濕,花翅大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人不得不藏進被子裡,悶得滿身大汗。不小心露出口鼻或手脚, 被蚊子一咬就是一個又癢又疼的大包。
知青們夜裡睡不好, 天沒亮又要爬起來上工。昨天淋得濕透的衣物才晾個半幹,穿在身上又濕又沉,把脚使勁兒塞進濕答答解放鞋裡, 踩在地上一步一聲嘎吱響,鞋底往外冒泥水。不管是男知青還是愛乾淨的女知青, 到後面都麻木了,反正洗乾淨了也一樣要踩進泥水裡, 每天下工都累得臭死, 恨不得往床上一躺睡到天昏地暗, 誰還有力氣去洗衣服鞋子?
甜水村的田都是水田, 衆人挽著褲腿, 冒雨踩在齊膝高的水田裡埋頭搶收, 沒有人說話,只有機械而麻木的勞作。直到哨聲響起,衆人才長長出了口氣, 暫時從這煎熬的勞動裡解脫出來,抓緊時間吃飯休息。
知青們圍成一個圈,坐在積水較少的一塊田埂上吃飯。他們來村裡也有一段日子了,仍然跟村裡人顯得格格不入。沈晏身邊圍著幾個新來的女知青,有那大膽的往沈晏飯盒裡塞了一筷子猪油炒的鹹菜。
程諾諾幽幽看了沈晏一眼,繼續啃著手裡的窩窩頭。如今知青們都不愛理會她,她身邊自動被空出了一圈,被無形孤立了。
老知青們都埋頭吃飯,只有幾個新來的知青在抱怨:「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去啊,真是要了命了。」
「還不是大隊長,非要咱們冒著雨幹活兒。人家桃庵村的知青都不用幹,說他們村現在都休息呢!」
「桃庵村工分兒多高啊,陶庵村的知青一天能賺八毛呢。」
有人感嘆道:「都是知青,怎麽人家的命就這麽好呢!」
「是啊,咱們天天累死累活,遙遙就不用上工,比咱們運氣好多了。」一道幽幽嗓音響起。
聽到程遙遙的名字,沈晏臉色一變,其他男知青也紛紛來了精神:「遙遙?是啊,遙遙這些日子沒跟咱一起上工。」
新來的幾個女知青剛來時都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城裡姑娘,自然要處處受到優待的。可來了以後才發現事實幷非如此,此時不平衡道:「都是知青,憑什麽她就不用上工?」
提起話頭的正是劉敏霞。她本來就孤僻陰鬱,分了宿舍以後存在感就更低了,常常會令人忘記她的存在。此時她笑了笑,用一貫小心翼翼的語氣道:「遙遙幹不慣這些髒活。」
有個叫魏蓉的女知青不忿道:「都是城裡來的,誰幹得慣這些髒活累活?她程遙遙憑啥搞特殊?!」
韓茵怒道:「人家的事兒跟你有關係嗎?劉敏霞,你一天不使壞就不舒服是吧?」
劉敏霞瑟縮了一下,油膩膩劉海后的眼睛不敢跟韓茵對視,嚇壞了似的:「我……我什麽都沒說啊。」
魏蓉道:「她說的是實話!我們來了甜水村這麽久,可從沒見程遙遙跟咱們一塊下過地!怎麽還不讓說了?」
韓茵一時語塞。
其他女知青也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程諾諾舉著窩窩頭慢慢啃,把冷笑藏起來。這些日子她可是做了不少功夫,這些女知青早就對程遙遙一肚子怨言了。
沈晏皺眉道:「遙遙的那份活我幫她幹行了吧?你們這麽斤斤計較有意思嗎?」
沈晏這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相當微妙。衆人的眼神都忍不住瞟向一邊的程諾諾,沈晏最近嫌弃程諾諾的事衆人都清楚,却沒想到沈晏居然當衆維護程遙遙,還要幫程遙遙幹活兒,這是想吃回頭草了?
幾個新來的女知青心情就大不一樣了,尤其是魏蓉。魏蓉仗著自己長得不錯,總跟沈晏撒嬌示好,自以爲對沈晏來說是不一樣的。此時聽見沈晏維護程遙遙,原本三分的火氣頓時變成了七分,還非要計較了:「這是她程遙遙該幹的活兒,憑什麽要別人幫她幹!再說了,你能幹完兩個人的份兒?」
沈晏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每天干完自己的活兒已經很勉强了,要幫程遙遙幹活兒還真辦不到。可被魏蓉這麽當面戳穿,那意義可就大不一樣了。
沈晏黑著臉,拿起飯盒走了。
魏蓉還以爲自己把沈晏壓下去了,又向其他人挑唆道:「程遙遙不來上工,咱們就要多幹一個人的活兒,憑什麽?!」
其他人本來還沒怎樣,聽到這話頓時都憤怒起來。是啊,知青們分派到的地是固定的,程遙遙不來,她的那份就要分攤到自己的頭上,憑什麽?!
見衆人情緒激動,張曉楓開口道:「遙遙被分派幹了別的活兒,不信你去看她的出工記錄。」
張曉楓平時素有威信,魏蓉幾個女知青雖然不服氣,一時間却也不敢再說什麽。
程諾諾笑了笑:「是啊。遙遙姐不用跟咱們一起下地,這是大隊長和支書他們一致决定的,由不得你們不服氣。」
「好啊!」魏蓉經不得激將,猛地爬起來:「我這就去找大隊長!都是知青,憑什麽她程遙遙就可以不用幹活兒,什麽髒活累活都壓在我們頭上!」
「你們!你們站住!」韓茵和張曉楓的聲音被淹沒在鬧哄哄的雨聲裡,看著一群知青氣勢汹汹找林大富去了,面面相覷之後,也趕緊跟了上去。
岸邊搭了個臨時的篷子,也就是四根竹竿頂了塊油布,能遮遮雨。林大富端著茶缸灌了一氣兒苦茶,嘴唇上一溜燎泡。他急啊,他們這是在跟老天爺搶糧食!這些天他舉著喇叭在岸邊監工,嗓子都喊啞了,好容易休息一會兒,知青們又鬧騰起來了。
知青們鬧哄哄的,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林大富聽得腦袋都疼了,才明白她們是不滿程遙遙不上工,來要說法了。
林大富心裡煩,衝會計道:「讓他們看出勤記錄!」
會計把登記本翻到程遙遙的名字,攤到知青們眼前:「看看,是滿勤!」
程遙遙的名字後頭,果然每一天都是滿勤。魏蓉斬釘截鐵道:「不可能!你們作假!」
會計怒道:「胡說,誰作假了?大隊長,我可從沒……」
這些日子登記公分都是會計在幹,他同時還管著大隊上的所有帳務,說他作假,這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林大富安撫下情緒激動的會計,衝知青們道:「會計幹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弄錯過一筆賬!程遙遙既然是滿勤,那她的活兒肯定幹完了!」
魏蓉不服氣道:「程遙遙一天都沒來上工,怎麽可能是滿勤!我們知青們每天都在一塊兒幹活,可從沒見過程遙遙!」
「對,我也沒看見過她!」
「她根本沒出現過!」
知青們紛紛響應。
林大富緊皺著眉頭,才要開口,就聽一道低沉嗓音響起:「她的活,我幹完了。」
大一捆麻袋扔在地上,來人個子很高,肩膀寬闊,肌肉强韌而結實,幾下就把麻袋都卸下來。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凸起的眉骨下一雙狹長眼眸又冷又靜。
魏蓉不知怎地心跳漏了一拍,尖銳語氣也低了下來:「你,你是誰?」
謝昭看向林大富:「程遙遙今天的活我幹完了。登記。」後一句是衝會計說的。
會計忙往工分本上記了一筆,故意高聲道:「行啊,你小子每天干兩個人的活兒還麽快,比有些磨洋工的人强多了!」
這話可不是揭知青們的臉皮嗎?特別是那些女知青們,個個幹活兒磨蹭抱怨又多,聽了這話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魏蓉衝謝昭道:「這是程遙遙的活兒,你幹了怎麽能算數?」
謝昭冷冷道:「有規定不准替人上工?」
「你!」魏蓉一時語塞。
劉敏霞道:「你跟遙遙是什麽關係,爲什麽要幫她幹活兒啊?」
這話頓時點醒了魏蓉,她衝衆人道:「早聽說程遙遙作風不正派,不住勞動人民家要住地主家,現在又讓男人幫她幹活兒,該不會是……」
「你再說一句!」謝昭猛地瞪住她,身上爆發出的狠戾嚇得魏蓉狠狠哆嗦了一下。
魏蓉傻楞楞看著謝昭,腦子裡一片空白,哪裡還說得出一個字。劉敏霞更是低了頭,一聲不吭。程諾諾站在人群後,對這群蠢貨嗤之以鼻。氣勢汹汹而來,被人一句話嚇得氣都不敢喘了。
林大富忙拍拍謝昭的肩膀,道:「行啦,我們都知道程知青跟你妹妹關係好,你幫忙幹點活兒也沒啥!你忙去吧!」
誰都知道林大富這段話不過是緩和氣氛,給個臺階下。程遙遙跟謝緋關係好,謝昭就幫她幹活兒?村裡那麽多漢子,能把媳婦兒的公分扛下來的,一個巴掌也數不出來!
謝昭聽了這話,眼神冷冷掃過衆人的臉,一字一頓:「程遙遙的活,都是我包了。有意見,找我!」
丟下這句話,謝昭卷起捆麻袋的繩子,衝林大富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魏蓉只看見他輪廓深邃的側臉,連個眼神都沒有給自己。魏蓉臉漲得通紅,又氣又惱。
林大富也傻了眼,謝昭這小子吃錯藥了?
林大富咳嗽了一聲,威嚴道:「你們看見了?咱們大隊的工作一向公正公開公平,絕對不會有虛報公分的事兒!」
會計冷哼一聲,把登記本舉到魏蓉臉上:「瞧見了沒?人家程知青天天都滿勤,你不服氣,也讓人幫你幹活啊?看看你們自己什麽德行吧! 」
魏蓉嘴唇哆嗦著,氣得說不出話來,其他知青們拉著她灰溜溜走了。
只剩下程諾諾站在原地。
自從上次污蔑人搞破鞋的事兒以後,林大富看見她就頭疼,咳嗽了聲:「小程知青,你有事兒啊?」
程諾諾慢聲細氣地道:「大隊長,我遙遙姐現在住在謝家,謝昭又幫她幹活兒,對我姐姐的名聲是不是……村裡人總說我姐姐跟那謝昭……」
林大富皺了皺眉:「程知青咋說也是你親姐姐,你聽見這話就該駡回去!」
程諾諾道:「我也是爲了遙遙姐的名聲好!遙遙姐雖然不會下地幹活兒,也可以讓她幹點別的,謝昭總幫她幹活,難免讓大傢伙誤會。」
林大富道:「你到底想說啥,直說吧。」
程諾諾眼珠轉了轉,道:「可以讓遙遙姐在食堂幫忙啊!遙遙姐做飯的手藝可是比我好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在睡覺得遙遙:誰在cue我?
謝三哥:沒事,乖乖睡。
程諾諾有什麽陰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