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皇后娘娘頗有涵養, 對小兒媳婦再不滿, 總不會如民間的一些無知婆婆刻薄兒媳，做出許多刁難之舉。柏十七在這一面又遲鈍的厲害，與平日在外的精明能幹判若兩人，或者她的心思從不在女人之間的小情緒裡打轉, 並不能領會皇后的不高興, 婆媳之間竟也能勉強做到表面和諧。

皇后壓下心裡的不舒服，三兩句話就把小兒媳婦打發走了：“你時常不在京里，如今西苑景色正好，不如去逛一逛，我與太子妃有些宮務要商量。”

擺明了不帶她玩兒。柏十七還覺得皇后此舉頗為體貼, 知道她在坤寧宮裡拘束, 便讓她自由活動。她感激道：“多謝母后，兒臣正好出去逛逛。”

又看殿裡一二三四五隻小毛頭礙事兒, 也順手貼心的把他們拎走了：“母后有正事要忙, 兒臣就先帶孩子們出去了。”忽啦啦一幫孩子們退了出去, 皇后氣的要捶榻：“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我都說了讓她自己去西苑玩, 留下孩子們陪陪我, 她肯定是故意的！”

您可沒說要留下孩子們！——就周王妃那麼個直腸子, 您不把話說明白了，她哪聽得出來？

太子妃暗笑，又怕皇后看到她的表情, 忙低頭拿帕子掩了唇角, 笑夠了才抬起頭, 一本正經替這位實心眼的妯娌辯白幾句：“母后息怒。兒臣聽說周王妃還掌著數千人的生計，時常在外奔波。”大概不太能適應宮內委婉的溝通方式。提起這件事兒，皇后就更生氣了：“成了親的婦人不在後宅子里相夫教子，成天拋頭露面，又不是周王府養不起她，你看看周王過的什麼日子？”神仙日子!太子妃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見識過了周王夫婦的恩愛，她回想自己的婚姻便如同嚼蠟，好好的丈夫恨不能生劈成幾十瓣，但凡東宮有名份的，無名份的都恨不得打破頭來搶一口，她這個正室外表面，關起門來跟周王妃的婚姻生活相比，可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層。不過這種話可不能當著皇后的面說，不然惹怒了婆婆，她的日子可沒周王妃自在，前頭還有個周王擋著，根本不懼婆婆的冷臉。同在宮裡過日子，太子妃在皇后面前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

等她回到東宮，換了衣服休息一會，再將趕來趨奉的趙良娣應酬走，都已經到了傍晚，皇長孫才帶著弟妹迴轉。皇長孫今年九歲了，從來循規蹈矩，無論是讀書還是習武都不曾懈怠，處世也學了她與太子的穩妥，為朝臣稱道，都誇他少年老成，人品貴重。有時候太子妃看著兒子沉靜的小臉，都有點恍惚，從來也沒見過他對什麼東西特別喜歡，也從來不見他露出孩子似的歡愉，彷彿他生下來一張小臉上便寫滿了責任。

然而今日卻全然不同，皇長孫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雙眼發亮，提起今日西苑之行就興奮的不行，難得的話也多了起來：“母妃，皇嬸本事可大了，今天我們在西苑玩，她帶著我們在湖里賽舟，生贏了那幫奴才們。堂弟總說皇嬸厲害，原來不是吹牛呀……”

小孩子絮絮叨叨，歷數柏十七之能耐，陪孩子上天入地玩瘋了，可是以太子妃之教養經歷，聽來簡直瞠目結舌：“她她……她居然敢上樹？”皇長孫似乎也覺得有些出格，但還是按捺不住要傾訴的慾望：“……是弟弟聽到知了叫，想知道知了長什麼樣兒。我本來想讓奴才們去捉的，可是堂弟說皇嬸爬樹可厲害了，還從小帶著他跟妹妹爬樹，小時候他做錯了事，皇嬸就把他扔到樹杈不肯放下來，等認錯了才帶他們下來……我一時好奇來著。”堂堂周王妃爬樹，在小皇孫的認知裡也略覺不得體，無論是宮裡的妃嬪還是宮外的大家閨秀，還未曾聽說過哪位爬樹厲害的，但做起來見到她敏捷瀟灑的動作，便不由自主被牽動心神，忽略了那點不得體，還玩的特別盡興。此刻跟太子妃說起來，便有些不自在。

他外祖家那些表姐妹們雖然生的漂亮，聽說還讀書識字，規矩也是不錯，可是每次見面，聽她們說話總覺乏味，也不知道是迎和太子妃的喜好，還是宮外的閨秀們都這副模樣，一個個恨不得把端莊賢淑四個字刻在左右臉頰上，得著太子妃一句贊竟是比什麼都高興。

那般奉迎的態度，讓小皇孫隱隱生厭，不過瞧在太子妃面上，才沒露出來而已。可是講著講著，便又忘了那不自在，有了對比就更覺今日之盡興，一張小臉上滿滿的歡喜快樂。太子妃不知道該說什麼，聽著三個孩子七嘴八舌描述今日的西苑之行，又難得見到皇長孫露出孩子似的歡愉，她也有點不捨得給孩子潑涼水——孩子你還不知道你皇祖母最討厭你皇嬸的就是她這一點吧？！

凡事有了一次，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皇后娘娘原本留下周王是想孫兒孫女多陪陪她，哪知道也不知周王妃使了什麼魔法，她不但帶野了自己的孩子，竟然連太子家的幾個孩子也隔三岔五往周王府跑，每次去的時候都是興高采烈，回來的時候都是依依不捨。

她私底下問過跟著皇長孫的小黃門，聽說了周王妃帶著孩子們玩樂的那些項目，無一不心驚膽顫，便有些坐不住了。等到十五的時候皇帝陛下來宮裡用膳，便忍不住給周王妃上眼藥：“……陛下都不知道，好好的皇長孫都讓周王妃給帶野了。

她那麼個沒規矩的野人，能教出什麼好孩子來？”皇長孫事關國本，皇帝陛下不敢懈怠，抽了個政務不忙的下午召一幫小皇孫們見面，這一見之下便瞧出差異了。

周王帶著妻兒進宮請安的時候是單獨出現在他面前的，彼時周王妃柏十七也是一副恭順模樣，倆孩子的規矩也能瞧得過眼，禮儀方面倒比他們的親娘強一點——周王對王妃寬容有加，倆孩子的禮儀卻有專人教導，進宮不至於現眼。開蒙的先生也是江南有名的大儒，皇帝陛下略問幾句，龍鳳胎兄妹倆答的也是一板一眼，便只覺得這倆孩子教的還不錯。可是把所有皇孫們拎到一塊兒有了對比，便能瞧得出差異。

周王妃的倆孩子明顯精氣神跟宮裡的孩子不一樣，少問幾句聽不大出來，等跟著皇帝陛下去西苑隨駕玩樂一圈，不到兩刻鐘的功夫便顯了形。——這倆孩子簡直精靈古怪，說話也是逗趣的不行，玩起來還頗有章法，論起宮裡舟子船隻，竟然連造船的工藝都滔滔如流水。皇帝陛下還怕他們是一知半解，聽到周王妃一點便拿來裝門面，召了宮裡匠作監的來問，竟然有問有答，有些補船的製作工藝連那工匠也說：“許是南邊靠水人家的秘法，奴婢略有耳聞，不及小皇孫知之甚詳。”

皇帝陛下面露驚異，問及小皇孫為何這般熟悉，這次是小孫女搶著作答：“母親每年要修補漕船的時候都要親自督工，還帶我們兄妹倆一同去看。修補漕船的萬爺爺還給我們做了各種船隻的模型，讓我們拆著玩兒。皇爺爺，我每次都比哥哥拼的快。”

小皇孫小聲嘀咕：“我那是讓著你……”皇爺爺面前不興作假。柏十七閒極無聊，有了孩子也不只是帶著他們爬樹掏鳥窩，有了心靈手巧的匠人，漕幫幫主的孩子益智也能有樂高玩具走起了。

不過萬老柏手巧，加之周王被他觸動心思，竟然還鼓動這位老伯造了各種仿真一比一的微型城池模型，攻城器械，帶著孩子們在家裡玩攻城。

天可憐見，周王殿下板正了二十多年，成婚之後被柏十七一步步帶跑偏，出門處理公務依舊是鐵面無私的鹽漕總督，可是回到後院脫下官服，關起房門來竟然在偌大的敞廳裡跟孩子們在地毯上玩攻城遊戲。

有時候柏十七盤膝坐在羅漢榻上算幫中帳務，低頭看到地上爬來爬去帶著孩子們玩的忘乎所以的周王殿下，總有種三觀碎裂之感。她當年到底是怎麼覺得周王殿下板正無趣的？加之周王還管著鹽務，還帶著孩子們去鹽場參觀過鹽丁製鹽之法，夫妻倆連“民生多艱”都跟孩子們討論過，故而周王府的孩子從小倒是不曾有奢靡的習慣，跟皇帝陛下談起鹽丁之辛苦，市井百姓的生活也是頭頭有道，直聽的皇帝陛下一愣一愣的。

皇長孫也是頭一次聽這些東西，好像被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竟然露出一臉嚮往之色。他跟弟弟妹妹們進了周王府，倒是被小堂弟小堂妹的玩具給迷住了，可也從來沒深究過這些玩具背後的東西。如今被皇帝陛下牽蔓扯藤給一氣拉了出來，再看宮裡這些孩子們，連聰慧出眾的皇長孫也終究有些紙上談兵之感，道理懂再多，孩子不曾親眼見識過，親身經歷過，總歸是隔著一層，體會不深。

當天下午，周王妃收到了好幾車皇帝陛下的賞賜，誇她教養孩子有功，倒讓柏十七摸不著頭腦。宮裡沒申斥她把孩子養的太野就不錯了，居然還受到了嘉獎？經此一事，皇帝陛下對周王妃倒是另眼相看，連帶著在皇后娘娘面前也為她說好話，又誇她教養孩子得法，還鼓動太子把小皇孫多丟給周王夫婦帶一帶。

“皇長孫雖然天資聰穎，身邊圍繞的皆是當世大儒，但古人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孩子只有經見過了，才更能明白書中之意。況且朕觀老二如今神色都與往年大不相同，倒是有點煙火氣了，可見周王妃是個不錯的。若你跟太子妃不反對，倒是可以讓皇長孫跟著周王夫婦下江南一遊，反正他是個孩子，江南也有大儒，倒不至於落下學業，還可增長見識，太子以為如何？”太子近來見過了弟弟家的孩子們，回頭也咂摸出味道了：“宮里圈著的孩子還是不如外面養的歡實，見識也比不上，父皇說的有道理，回頭兒臣就找二弟去商量。”

在京里玩了幾個月，周王夫婦要回江南的時候，柏十七驚異的發現宮里居然把皇長孫打包送過來了，她當時就被嚇到了：“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這麼大的責任我可擔不起！”

周王與太子早已經談好了，只是為了逗媳婦故而沒提，此刻手握書卷，閒閒道：“父皇親自下的旨意，皇兄也沒有反對，不如你親自進宮去拒絕？”柏十七急的團團轉：“我哪有那個膽子？”在京中貴婦與宮裡妃嬪面前，按照皇后娘娘背後的評語，她就是“害群之馬”，如今京里好多閨秀竟然還暗暗想要學她，連宮妃都露出了這種苗頭，簡直要帶壞風氣。

皇后娘娘見她連皇帝陛下都給洗腦了，竟然連太子都不反對，也不怕她拐帶壞了小皇孫，更怕她再留下去，還不知道要拐帶壞多少人，恨不得讓她趕緊滾蛋，私底下談起她來便有了“害群之馬”的評語，此話輾轉傳到柏十七耳邊，還是周王殿下在閨房親密之時以玩笑般的口吻說出來的。

柏十七能怎麼辦？她也很無奈啊。漕船啟航，皇長孫跟著堂弟堂妹在船上晃悠，孩子們的笑鬧聲傳進主艙房，柏十七隻能破罐子破摔，靠在床上叨叨：“反正我不管，既然娘娘說我是害群之馬，拐帶壞了她的乖乖小皇孫，可別怨我！”

周王殿下的一張笑臉靠了過來，距她只有寸許，溫柔低喃：“反正……你拐帶壞的也不止一個，連皇后娘娘的小皇子也被你拐帶壞了。”“皇后娘娘的小皇子？”柏十七糊塗一時，很快便笑起來：“無恥，你就是皇后娘娘的小皇子？”

周王殿下抬手打散床帳，攬住了懷裡的女子，笑的甘之如飴。江水滔滔，晝夜不歇，一如他們之間的恩愛光陰，幸福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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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至此全部完結，不會再寫番外，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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