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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群之馬》第56章
第56章

  在底艙待久了空氣污濁血腥,很容易呼吸不暢。

  勘察完現場,四人很快就從底艙出來,下了船之後站在岸邊呼吸新鮮空氣。

  趙子恆遠遠站著,恨不得離柏十七有三丈遠,還嫌棄的說:「你把鞋上的血跡洗洗。」如果情況允許,他都想要讓幾個人去泡個澡,好去去身上的血腥味。

  柏十七今天心情鬱悶,對好兄弟愛搭不理,獨坐在河岸邊一塊大青石上洗靴子,十步開外陸續來了不少附近村鎮瞧熱鬧的百姓,她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頗為面熟的黑瘦少年,腦子裡一片混沌被劈開,猛的竄了起來,直奔著看人群而去。

  很多百姓事不關自己,不太明白那個面色白晰的少年郎為何忽然直奔了他們過來,唯獨那黑瘦少年反應敏捷,幾乎是在柏十七神情定住,然後起身的瞬間他就已經扭身奔逃。

  柏十七的速度很快,趙子恆幽幽道:「……我也沒說什麼呀,她大可不必負氣傷心離去!」

  趙子咎對自家笨蛋堂弟早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直接點了手底下兩個健壯的漢子:「你們跟過去瞧瞧那人是怎麼回事?」

  舒長風好心解釋:「她看到可疑人員了,這才追了出去。」

  趙子恆:「水匪?同黨?」這位公子哥連殺雞都不見過,何況是兇殺案現場,聞到血腥味光顧著吐了,哪還有餘力去關注周圍的環境與人。

  趙無咎:「……不一定。」她追出去的速度雖然迅捷無比,但從形影動作看不出凶煞之氣,連防備之意都無,說不定只是個熟人。

  「堂兄連這個都瞧出來了?」趙子恆實在不明白就是一瞬間的事兒,柏十七已經追著那人絕塵而去,連她追的是圓是扁都沒瞧清楚,一閃而過的事兒。

  趙無咎:「……」好想教會堂弟惜字如金,不懂也別賣蠢。

  舒長風:「如果是水匪同黨,她肯定要帶武器。」

  柏十七方才坐過的大青石旁邊還放著把高郵衛所軍士所用的佩劍。

  趙子恆只差給堂兄及舒長風跪下……短短一瞬間他們怎麼就瞧出來這麼多結論?

  他頭一回對自己的智商產生了質疑。

  柏十七跑的極快,幾乎算是風馳電掣,前面的黑瘦少年也是咬牙拚命在跑,然而他跑的快,柏十七卻跑的更快,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近,他忽哧忽哧累的狗喘一般,身後的人扯著嗓子喊:「算盤,再不停下信不信我動手?」

  算盤悶頭繼續跑,背後的人終於追了上來,伸腿一蕩,他便摔了個狗吃屎,朝前撲倒在地。

  柏十七一腳踩在他脊椎骨上,狠狠碾了兩下:「再跑信不信老子踩斷你的骨頭?!」

  算盤老實趴在原地不挪窩,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的厲聲責問:「你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活著?」

  「說!」

  算盤是仇英在運河裡救上來的孩子,那時候他已經留在了漕幫總壇做柏十七的玩伴,算盤膽小,做了他身邊的小廝,替他鋪床疊被,守門關窗,做些灑掃之事。

  但這小子腦子靈活,摳的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十文花,就仇英的零花錢能讓他貨比三家買回來一大堆小玩意兒,才有了柏十七玩笑般給起的大名「算盤」,原來的名子比較磕磣,他對此很是滿意。

  仇英出事那一回,他也跟著仇英一起去的,哪知道就再也沒回來,柏十七連玩伴們完整的屍首都沒找到,只有滿艙房嗆人的血腥味,以及艙房裡難分敵我的斷肢殘骸……

  算盤被踩著脊背一聲不吭,態度堅定,吃透了柏十七不能拿他怎麼樣。

  隨後趙無咎支使的兩名壯漢追了上來,一邊一個反剪了算盤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其中一人說:「蘇先生,只要落在咱們兄弟手裡幾個回合,再硬的骨頭都不怕。」

  算盤驚懼的扭頭看著柏十七——少幫主不要啊?!

  柏十七抱臂而立,神情漠然:「他們可不是我,還念舊情!」

  那兩名壯漢扭著他的胳膊都快把骨頭給捏碎了,算盤疼的呲牙咧嘴,不等他說什麼,一邊的胳膊已經脫臼了。

  其中一人「啪嗒」一聲推上去,然後又跟玩兒似的給拽了下來……

  算盤:「……」

  「蘇先生,只要楊海願意,他能把這小子身上的骨頭一根根給拆了,您不必擔心問不出什麼來,就連窮凶極惡的海盜落在他手裡都受不住他的手段。」

  這兩人是羅大爵當年參加沿海衛所的抗倭戰爭,在海邊的老部下,隨著他一路陞官又被調到高郵做了指揮同知,即使被上司打壓都不離不棄,很是忠心。

  盤算疼的直抽抽,也不管這兩人與柏十七是什麼關係,扯著嗓子直喊:「少幫主救命!我知道……知道您想問什麼,他沒死!他沒死!」

  柏十七神情震驚之極。

  那兩名漢子聞聽「蘇七」被稱為「少幫主」,更是震驚。

  算盤被押了回去,柏十七四下看看,不遠處還有圍觀百姓,實在不是審問的好地方,她轉身便又折回了兇殺案的船上,示意那兩人將算盤提溜上來。

  她進了船主的艙房,這是整艘船上最好的一間艙房,光線充足,開窗即能看到兩岸風景,地板上還趴著個被砍死的婦人跟六七歲的小孩,倒在早已經乾涸的血泊裡,可能是房主的妻妾孩子。

  柏十七四下看看,椅子上也有血,倒是床上被褥俱全,於是她盤膝算床上一坐,兩名漢子扭著盤算跪在了地方,距離那枉死的婦人與孩子四五步開外,他還能看到那婦人驚懼之下死不瞑目的雙眼。

  柏十七平日言笑晏晏,待手底下的兄弟們都很是寬厚和氣,但真要發起脾氣來也頗有氣勢,常年在刀尖上生活,此事關係到她數年心結,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把玩,眉目之間戾氣叢生:「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如果你不肯跟我說實話,就別怪我不客氣,她們就是你的下場!」

  算盤跪在她面前,戰戰兢兢好半天才期期艾艾說:「當初出事的時候,公子撞到了腦袋,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我帶著他……帶著他換了個地方生活,不想再讓他在漕河上討生活了。」

  柏十七的匕首在自己拇指上輕輕刮過,又輕又快:「我倒是從來不知道他的事情你也可以做主了。」

  她的荷包裡還放著那顆白色的鵝卵石,只是此刻還不是拿出來的時候。

  算盤梗著脖子說:「公子救了我的命,他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

  「算盤啊算盤,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有這麼大主意!」柏十七冷笑:「他既然沒死,不如你帶我去見見他?」

  算盤朝後瑟縮:「不行,你去見他,是不是又想讓公子去漕船上替你賣命?」

  柏十七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但又說不出來問題藏在哪裡,腦子裡一團亂麻,甚至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在心裡冷笑:又不是演電視劇,失憶都能碰上,還有沒有更狗血的劇情?可是另外一個自己在腦子裡說:那可是仇英,父母雙亡自小生活在漕幫,沒道理騙你對不對?!

  那兇案現場的鵝卵石又是怎麼回事?

  柏十七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算盤:「我知道你對他忠心,可是算盤,無用的忠心不如沒有,你是想帶我回去跟你家公子說出真相呢,還是讓我現在就把你剁巴剁巴,充作被水匪殺害的船工,你自己選。」

  算盤跪在地上天人交戰。

  「你自己想好了跟他們說,要麼讓他們順手結果了你,要麼就同他們一起出來。」

  柏十七再無耐心,出了艙房才發現趙無咎正站在甲板上,負手而立,對著河水沉思。聽到背後的動靜,他轉過身來,面含擔憂之色:「怎麼回事?」

  「這小子……是仇英身邊的貼身小廝,他說……」她強裝的鎮定一潰千里,要深深呼吸一口才能接受現實:「他說仇英沒死!」

  趙無咎長眉微挑,面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很快就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她似乎在瑟瑟發抖,解下身上披風披在她身上,很自然順手的攬住了她的肩膀:「既然人沒死,總是好事。」心裡竟然還生出了慶幸之意。

  與其讓一個死人長久的留在她的心中,還不如活過來在漫長的年月裡消磨盡了舊情更好。

  柏十七自控能力極強,也許是趙無咎的強大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露出片刻的脆弱,但很快她就收斂心緒,甚至還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沒事兒,聽到他活著……我很高興。」然後高興之後卻是深不見底的疑慮,不能對人輕言。

  趙子恆遠遠在岸邊站著,見到兩人親密靠近拉著手的樣子,痛苦的摀住了雙眼,喃喃自語:「堂兄……怎麼會瞧中十七呢?」

  舒長風:「她哪裡不好嗎?」你倆之前好的只差穿同一條褲子,怎麼轉頭就開始嫌棄人家了?

  「你不懂!」趙子恆試圖讓舒長風明白自己內心的感受:「十七不管是男是女,總是我的好兄弟,可是做堂嫂,她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了?」

  「堂兄古板無趣,可是十七活潑好動,大家一起出門去玩,鍾情十七的小娘子比鍾情堂兄的還多,這像話嗎?」

  舒長風:「……」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他想像一下那種情形,不由也替自家主子擔憂起來。

  船上的兩人渾然不知他們的議論,才從船上下來,身後兩名壯漢便押著算盤也出來了,那小子蔫頭耷拉下船,也不知道他跟那兩名壯漢說了些什麼,楊海道:「柏少幫主,他答應了帶你過去。」

  羅大爵:「柏……少幫主?」

  什麼鬼?

  柏十七率先道歉:「抱歉瞞騙了大人。」

  羅大爵聽說了蘇七便是蘇州漕幫的柏少幫主,竟然還很高興,抱拳道:「早聞漕幫柏少幫主英雄了得,這幾年沒少為地方安穩耗費心血,帶人清理河道,與水匪硬碰硬,若是地方衛所能有少幫主一半用心,何愁地方不靖?」

  他壯志難酬,深受上司打壓同僚排擠,聽到柏十七的事跡便放在了心上,待她便更為熱情了,神神秘秘說:「我兩年前釀的酒還在兩罈子,等今天回去之後就挖出來款待少幫主。」

  趙無咎:「……」

  趙子恆陰陽怪氣:「周王殿下的金面都抵不上柏少幫主的金面?」

  羅大爵再不識時務,對素有功勳的周王也是很敬仰的,忙解釋:「殿下金蓴玉粒,下官釀的渾酒粗陋,怎好端上來?」

  柏十七哪怕滿腔心事,也被這位耿直的羅大人給逗樂了:「那就多謝羅大人厚愛了。」

  押著算盤的兩名壯漢互相遞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默默為柏少幫主預先掬了一把同情淚。

  ………

  柏十七帶著兩名壯漢外加舒長風一起跟著算盤進了高郵城,穿過長滿了青苔的小巷子,停在一戶兩進的小院子門口。

  他站在門口拍門,院裡傳出熟悉的人聲:「誰啊?」

  算盤:「公子,是我。」

  院門被打開,挺拔俊美的年輕人看到門口一堆人,與柏十七打了個照面,神情毫無波瀾,還透著說不出的訝異:「算盤,他們是何人?」

  算盤似乎很是為難:「公子,這位是公子以前的……朋友。」

  隔著一道門檻,這是分開四年之後兩人的初次相見,無數個夜晚柏十七從噩夢之中醒過來,總是夢見自己身邊的玩伴們血淋淋的站在她面前,記憶之中的少年已經長成了穩重的青年,用陌生的眼光看著她,遲疑的說:「我們……認識?」

  那些相伴長大的歲月從眼前疏忽而過,柏十七有一瞬間失了聲,只是失神的看著他。

  據說仇英的親娘曾經是沿河出名的姐兒,美的讓沿河許多姐兒們黯然失色,常引的男人為了她而快意恩仇,身價極高。仇英肖母,膚色白皙容貌俊俏,生就一雙多情目,眼尾狹長睫毛濃密,與人對視也讓人生出一種「深情」的錯覺。

  柏十七深呼吸以平復心情,曾經無法無天的猴子小心翼翼的試探:「你不記得我了嗎?」

  仇英搖頭:「未曾見過,或者……以前認識的,只是許多事情我已經忘記了,見諒。」他請了眾人進屋。

  柏十七沉默著踏進院子,發現這是個整潔的小院子,廳裡上首的幾上還擺著筆墨紙硯,他們拍門之前主人家看樣子正在讀書習字。

  眼前的仇英與記憶之中的少年模樣雖有重合,但性情似乎大改,他不會再看著她露出羞澀靦腆的笑容,更不會凡事依從她,歡歡喜喜的聽從她的調派,而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她:「我們以前……是如何相識的?」

  柏十七傷感的笑笑:「你父母雙亡,寄居在我家,同我一起長大。」

  仇英扭頭去向算盤求證,見算盤點點頭,他疏淡的目光便散去了,終於露出一點熟悉的靦腆的笑容,頗為不好意思:「我以前出過事兒,過去的事情都忘光了,腦子有點不好使,還請見諒,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

  「姓柏名十七。」

  「十七?」仇英猜測:「你家一定是個熱熱鬧鬧的大家庭,有很多兄弟姐妹吧?」隨即便看到柏十七尷尬的神情,有點不安:「難道我猜錯了?」

  柏十七:「我家只有我一個。」

  他再次向算盤求助,對方點點頭,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公子您別瞎猜了,柏老爺只有一個獨子。」

  仇英:「……」

  兩人許久未見,對方視她猶如陌生人,柏十七略坐一坐便要告辭,反倒是仇英似乎對自己的過往很感興趣,還挽留她:「柏兄弟所說,你我從小一同長大,過去的許多事情我統統忘光了,不如你留下來咱們多聊一聊,說不定我就想起來了。」

  柏十七隻覺得屋宇逼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再三拒絕:「今日還有事兒,等我改日再來找你聊天,還有許多事情想要問問你。」

  仇英主僕倆送她到大門口,目送著一行人快要走出巷子才終於關上了門。

  舒長風回去之後就向趙無咎稟報:「看起來仇英似乎真的忘了柏少幫主,少幫主心裡肯定不好受,殿下要不要去安慰她一番?」

  趙子恆自告奮勇:「哪用得著堂兄出馬,待我陪十七出門散散心,找幾個姑娘喝喝小酒聽聽曲子,她就緩過來了。」

  舒長風:「十三郎,您這法子不太好吧?」

  趙子恆:「你們懂什麼?十七最是好玩樂,正兒八經坐下來開解她,尷不尷尬?大家都是男人,找個風月之地喝喝小酒聽聽小曲,找幾個順眼的小娘子……」剩下的話在趙無咎嚴厲的神色之中總算是回過味兒了。

  ——興奮之下忘了好兄弟是女人的事實。

  「找順眼的小娘子做什麼?」趙無咎輕聲反問。

  趙子恆:「……就也不做什麼。」逆反心忽起,憋不住嚷嚷了起來:「堂兄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在歡場找小娘子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尋歡作樂啊!十七都比堂兄男人……」話未說完與趙無咎的目光對上,又慫了起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趙無咎:「你今晚不如跟著羅大人的手下去守兇殺案現場?」

  此刻外面烏雲緩緩挪動,遮掩住了傍晚的最後一點霞光,天氣晦暗,說不得今晚會有一場暴雨,到時候岸邊連個避雨的亭子都沒有,想要不被潑個透心涼,就只能去船上避雨——風雨天與一堆屍體過夜,想想就渾身發毛。

  借趙子恆倆膽子他也不敢去。

  「堂兄,我錯了還不成嗎?」

  ………

  有了趙無咎出面干涉,趙子恆的安慰計劃被推翻,最後還是羅大爵提著鋤頭從自己住的院子樹下挖出兩罈子酒出來,準備無償供應給柏十七借酒澆愁。

  聽說柏少幫主找到了故人,但故人已經忘卻了舊事,想來令人唏噓,不免要大醉一場以澆心中塊壘。

  押解過算盤的楊海與魏殊然聽說大人去挖酒,頓做鳥獸散。

  侍候羅大爵的老僕笑呵呵道:「我家老爺許久未曾這麼高興過了,他早說過有一天不做官了便回老家去,釣魚釀酒,閒時種花鋤草,也過過田舍翁的閒散日子。」

  柏十七無精打彩靠坐在桌前,心裡不舒服說話便帶刺:「你家大人如今的日子不比田舍翁閒散?」每日除了釣魚還是釣魚,他的院子裡還種著兩畦菜苗,在寒冬倔強的長著。

  老僕:「公子說笑了,我家大人如今畢竟還是官身,責任重大,怎可能真的閒散?」

  趙子恆振奮精神,苦中作樂的想:無曲無美人,好歹還有美酒。高郵衛所閒散,羅大人的釣魚技術練的不錯,想來釀酒技術也差不了。

  他耿直的說:「也是,你家大人畢竟拿著俸祿,太閒也不好看,不如練練釣魚釀酒,也算是風雅放達。」

  老僕心道:這幫人真是不會說話!

  過不多時,羅大爵袍子上沾滿了泥土,果然抱了兩罈子酒過來,熱情洋溢的向幾人推薦:「這酒可是費了我許多好物料,今日還要請大家好好品一品。」

  舒長風接過酒罈子,拍開上面泥封,只聞到一股酸澀的味道,給在桌諸人各倒了一杯,趙子恆與柏十七都是好酒之人,率先端了起來灌了一口,頓時面色扭曲到說不出話來。

  羅大爵熱情求證:「好喝吧?是不是特別好喝?!」

  趙子恆「噗」的一口噴了出來,柏十七艱難的伸長脖子嚥了下去:「……要不羅大人自己嘗嘗?」

  趙無咎謹慎慣了,見兩人表情奇怪,索性沒喝。

  羅大爵灌了一大口,滿足的自誇:「不是很好喝嗎?」

  柏十七深深覺得,這位羅大人的味覺大概壞掉了,他釀的酒一股醉澀的味道,也有可能是發酵有問題,總之口感差到讓人想吐。

  一桌子人都一言難盡的看著羅大爵。

  羅大爵熱情招待賓客:「大家都別客氣,來來來再喝一杯。」他拍著酒罈子大方的說:「兩罈子呢,夠咱們今晚不醉不歸了。」

  趙子恆再也不想被他的酒荼毒了,忙不迭起身:「我忘了今晚還約了人,大家寬坐。」

  柏十七逃命一般緊隨他而去:「等等,不是說好了要帶上我嗎?」

  趙無咎眼睜睜看著堂弟拐跑了柏十七,無言以對。

  當天晚上,趙子恆帶著柏十七去看吳大娘舞劍,桌上擺著吳家最出名的桂花釀,各人身邊還陪著個小嬌娘,美酒佳餚流水一般端上來,兩人合著樂師的鼓點用筷子敲著桌子替吳大娘打拍子,看到精彩之處碰一杯,還順手摸一把身邊小娘子細滑香嫩的小臉蛋。

  這是兩人慣常的勾當,如今做來竟也不覺得有不妥之處。

  喝的半醉勾肩搭背的回去,前廳的燈還亮著,趙無咎手持一卷兵書坐在燈下。

  舒長風倒了熱茶過來,柏十七打著酒嗝接過來,喝了一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趙子恆有樣學樣,卻被舒長風扯著腰帶攔住了:「十三郎,殿下有話要說。」

  ………

  柏十七次日起來,酒意消去,徹底清醒了過來,清早在飯廳碰見趙子恆,從後面上前去拍他的肩,平常玩鬧慣了的,卻生生被她給嚇的一哆嗦,唰的閃出了一丈遠,鬼頭鬼腦四下看看,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十七早。」

  「你這是怎麼了?丟了魂了?」

  柏十七大醉一場睡了一覺,再起來又是新的一天,那些壓在心頭的大石都被搬開了,雖然真相有待查證,但也不必皺著眉頭過日子。

  昨晚風蕭雨驟,一場豪雨。

  清早起來空氣清新冷冽,天空湛藍,令人無端覺得心情大好,她見到趙子恆都不覺比往日更為親近,哪知道這貨今日跟丟了魂似的無精打彩。

  柏十七扯著他的胳膊不放:「做噩夢了?」想到這位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真經怕是連血都沒見過,卻被直接帶進了兇殺案現場看屍體,說不定魂兒都給嚇沒了,她很為好兄弟著想,小聲建議:「要是真害怕睡不安穩,我找個神婆給你招招魂,聽說高郵有個姓秦的跳大神的婆子賊靈。」遊說趙子恆大搞封建迷信:「有用沒用且不說,安神定心壯膽卻泰半有用。」

  她還從來沒見過跳大神的,正好近距離觀摩一番。

  趙子恆看著她一張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孔有口無言——可怕的不是兇殺案現場,而是面帶殺氣的堂兄昨晚回來,柏十七倒是回房睡了個安穩覺,可他被堂兄威逼跪著聽訓,折騰到半夜,膝蓋此刻還隱隱生疼。

  趁著堂兄及其狗腿子舒長風還沒過來,他拉著好兄弟叮囑:「十七啊,我堂兄那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戰場上把兵法謀略玩的爛熟,你……你可別被他騙了。」他好不容易交到的臭味相投的好兄弟,往後幾十年的寂寞日子還指著柏十七能夠多找些樂子出來,現在倒好,堂兄居然生出了獨霸十七的心思,沒門!

  「子恆,你堂兄他……是不是打仗的時候傷了眼睛啊?」兩人胡說八道慣了,沒有外人在場很容易故態復萌:「你說讓我小心,可拔根汗毛都比我們柏家腰粗;論色……就我這樣兒的,京裡宮中多少美貌女嬌娥,他想騙財騙色都選錯人了吧?」她始終不太明白趙無咎的表白之言,雖然神色鄭重,但總讓人懷疑他眼神出問題了。

  舒長風推著自家主子就站在飯廳門口,聽著這一對不著調的偷偷說自家主子的壞話,暗想:壞嘍,當場抓個正著,說不得主子要生氣了。

  沒想到他偷偷打量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卻發現他唇角微翹,居然心情很好的樣子,十分不解。

  ——難道不是應該大發雷霆嗎?

  趙無咎心中所思,舒長風也不敢多做揣測,生怕飯廳裡那一對不著調的再說出什麼奇怪的話,咳嗽了一聲,飯廳裡頓時徹底安靜了下來。

  趙子恆哆嗦了一下,僵硬的扭過頭,臉上的笑意徹底凝固了,厚著臉皮強笑著打招呼:「堂兄早。」

  柏十七在背後說人壞話,猝不及防被抓包,捂著腦袋往趙子恆身上砸過去,無病呻吟:「昨晚的酒好烈啊,子恆我頭還疼,暈暈乎乎再歇會。」

  趙子恆昨晚已經受到了來自堂兄的嚴重警告,下意識往旁邊一躲,柏十七毫無預兆的砸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你你……你幹嘛不扶我一把?」

  趙無咎輪椅也不坐了,起身踏進飯廳,居高臨下看著她,淡笑道:「我瞧著你酒意確實未醒,站著也能摔倒,不如讓人煮瞭解酒湯過來?」一邊說著,自然無比的伸出手:「起來吧。」

  柏十七面對著遞過來的大手,仰望高大英武的男人,他坐著輪椅就已經形如山嶽,真正站起來之後便顯的高大威武,而她從地上抬頭看上去,就更有泰山壓頂之勢,想到剛說小話被抓,心虛的伸手過去,被他緊緊握著拉了起來。

  早飯桌上果然有醒酒湯,羅家的老僕遠遠端進來就聞到一股衝鼻的酸味,柏十七聞到那股子味道只覺得哪怕是陳年酒醉都要被解了,更何況她早就清醒了,綠著臉推脫:「不用了吧,我酒早醒了,子恆可能還有點不太清醒,不如讓他喝?」

  好兄弟立馬拆了伙,趙子恆提醒她:「剛才是誰說酒意未褪跌倒在地的?」

  最後兩人在趙無咎親自執勺盛湯的待遇之下,各灌了兩大碗酸的倒牙的醒酒湯,才被周王殿下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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