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城管來時,巷內的尋釁滋事才終止。
幾個出腳的人風聲很緊,兩耳一提相互通告,拔腿就逃了。
林善等他們一走,費力地去拉韓津起來,不知道他有沒有昏過去。
說沒有昏吧,他起來後一秒都撐不穩,直直就要倒下來,她只能頂起肩膀拖著他艱難地往路口走。
說昏了吧,路人見狀幫忙叫了車,也有過來熱心搭把手的,但都被他閉著眼瞎揮手甩開了。
不得不說,這人看著穿衣顯瘦,但整個壓在肩頭還真是難以估量地沉重。
大寒天的夜裡,林善憋足了力氣,額汗都冒出幾滴,終於將韓津甩上後座,然後她自己也上去,讓司機開到最近的醫院。
司機乍見這情形,並沒有多問,專心開車。
途中本來很安靜,突然間有手機鈴聲響起。
林善聽出不是自己的,目光掃向韓津褲腰間,那兒正亮著微光。
韓津整個人呈半昏狀態,耷著腦袋斜躺,並沒有感應到有來電。
林善探身將手摸了過去,兩隻捏住他的手機一角,抽了好久才拿出來。
上方顯示「陳賀軒」來電。
估計是想問他人去哪兒了,林善正愁著一個人沒辦法,快速接起來:「喂?」
「喂……你是?」陳賀軒詫異,「韓津呢?」
「他被打了。」林善簡而言之,人挪到車窗邊,看向外面的街道,「我是林善,我們現在在去二院的路上。」
「怎麼會被打?」陳賀軒明顯吃驚了一把,「嚴重嗎?」
林善自己也不知道,聽著旁邊人粗沉的呼吸聲,似乎某個地方疼痛難忍,她更著急:「可能腦子被踢壞了吧。」
話剛說完,她後背猛地一沉,有如泰山壓頂。
林善差點沒緩過氣,驚叫了聲。
她回頭,這人不知何時撲了過來,抓著她的背脊當靠墊,蹭著腦袋不安分地尋找枕首姿勢。
「怎麼了?」陳賀軒詢問。
「沒事。」林善抹了把臉,任由後面的人隨意擺弄她的雙肩,「你們來醫院嗎?」
「這就來。」那邊匆匆掛了電話。
林善放心了,拿下手機,回身坐正。
他跟著她偏了姿勢,成了側躺至肩部,意識朦朧不清。
林善推推他的腦袋,想讓他坐好,卻敵不過他的重力,他仰著頭順勢滑下,躺在了她的腿上。
咕噥幾聲過後,不再亂動。
窗外路燈閃進車內的光,隔成一段一段,照著他雙目緊閉的正臉,褪去平時的痞氣不羈,少年的眉目清俊硬朗,薄唇輕抿,從未見過的正經平淡。
但因為掛綵的原因,添了點頹敗的喪氣。
原來他淺睡的樣子,如此安寧。
林善的手垂落在他腦袋邊,無意間觸及他的短髮,柔軟的質感,手指動了動,她在頂部最多的地方輕輕撥弄幾根,滿心手癢。
觀察片刻,她猜想他應該暫時睡過去了,大膽地將手放至他的額際,往腦後緩緩撥發,以示出他整一張臉。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的視線幾乎黏在了他的臉上,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認真地端詳他。以往都是他的目光太過直白,所以讓她懶於回視。
其實嚴格說起來,在她見過的男生中,他的長相已是上乘,只不過他身上總是帶著漫不經心的腔調,而讓她從根本上忽略了這一點。
「看了我這麼久,是不是第一次覺得我長得很帥?」
腿上的人突然出聲,嚇得林善心瞬間錯亂狂跳,臉龐不由自主地紅起來。
她目光一直注視著他,此刻卻沒見他睜眼,只是彎唇勾著嘴角,笑意很深,流露出一份洋洋得意的自信。
林善怕被看穿,立刻拿手蓋上去蒙住他眼睛,死死壓著不讓動。
「什麼啊。」她語氣明顯不太冷靜,「你不是昏過去了嗎?」
「嗯,我腦子好像被踢壞了。」他喃喃著,人卻側了個身,面朝她這邊躺,一隻手彷彿怕摔下座似的,伸手環住了她的腰。
林善穿著棉服,衣裝柔軟,完全能感觸到他手臂的力量。
車內氣溫不低,但那隻手卻彷彿能燙到她。
被他這麼一勾,林善整個人正襟危坐,都不敢怎麼動,手伸到後面想去抓下來,反被他反握住:「別動,讓我睡一會。」
一隻手被抓著,她將蓋住他眼睛的手晃了晃,打算將他推遠一點,嫌棄地說:「你別流口水在我身上。」
他死皮賴臉,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那完了,我已經流了。」
他這樣,她一時沒法子,只盼著趕緊到醫院,讓醫生好好治治他。
見她不出聲,他反而清醒起來,「哎,剛才在巷子裡,你是不是哭了?」
「誰哭了?」她不承認。
「那我怎麼感覺臉上有水?」那時候他的確有些頭昏腦漲,但是他相信感覺沒錯,似乎還聽到她略帶顫抖的哭音,「而且還是熱熱的,不是眼淚是什麼?」
為了確認這一點,他拿掉蒙在眼睛上的手,目光直直看著她,等待回答。
林善早已將視線轉向窗外,神色平靜:「那可能是我的口水。」
他盯著她的臉,從下面角度看去,她的下巴微尖,鼻尖挺翹,面色柔暖,被燈光照著的輪廓很有美感,就是那張嘴很不誠實。
「反正你哭了。」他顧自下定論道,「你哭是應該的,我今天要是死了,你罪大了。」
她故意模糊重點:「嗯,我沒想到,原來你也有被打的一天。」
他索性將整張臉都埋進她的腰腹間,單手勾緊她,聲音又悶又委屈:「我是因為誰被打,你太沒良心了。」
林善低頭看著他俯首貼身,這下可好,她在他面前徹徹底底地罪孽深重了。
……
林善原本以為他清醒是好事,至少自己不用再半背著他下車。
但實則,這人的劣根性永遠存在,且在她身上用得不亦樂乎。
她知道他站得起來,先下車在外面等,卻見他遲遲不出來,非要自己搭手過去。
念在周圍沒有熟人,林善伸過去抓住胳膊將他扯出來。
「你輕點。」他不滿地抱怨,下來後人就往她肩頭歪,「我說不定還有骨折。」
「那最好。」她心裡沒好氣,嘴上就這麼說了出來。
兩人勾肩搭背地往急診走。
「唉,你怎麼回事?」他聽著脾氣就上來了,盯著她的臉數落,「今天是我生日,之前放我鴿子還給我臭臉色看,現在又詛咒我,嫌我命太好礙你眼了是不是?」
林善聽他在耳邊聒噪,很想試著一把推開,估計腳邊有個水坑,他也能完美地避開。
「我跟你說,我沒那麼容易完蛋,我爸給我算過命,說我能活到九十多。」
林善冷冷地瞥他一眼:「看你精神挺不錯的,要不別進去了,直接回家吧。」
說著,快走到門口的腳步轉了轉,她打算撤退離開。
韓津見她腦袋往外拐,趕緊攬回來:「你有點耐心好吧,萬一腦震盪產生後遺症變得失憶了,你以後怎麼辦?」
林善不解:「我為什麼擔心怎麼辦?」
他咳一聲:「說錯了,我怎麼辦?」
她忍不住要翻白眼,「你放心,你沒這種命。」
他得意起來:「那你說說,我將來是什麼命?」
「禍害遺千年。」她將剛才他那句話變著花樣誇回去,「千年比九十年多,你該滿足了。」
韓津覺得自己需要做個心超,看看有沒有內臟淤血。
掛了急診後,因為受傷病人描述各處疼痛,坐診醫生依言安排了各項檢查。
第一項是腦CT。
由於罪孽深重,林善自然承擔起了期間掛號付費排隊扶送等跑腿運動,因為沒吃晚飯,跑到最後累得沒力,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休息。
檢查中途,陳賀軒那群人找來了,看見林善時紛紛一通問。
林善把過程簡單描述了一遍,為了摒除其中難以言喻的心理感受,特意將此事美化成見義勇為的事跡。
果然,他的朋友裡面就出現了質疑聲。
「怎麼回事?每次你在哪,哪兒就有危險。」
林善低垂著頭,沒有反駁。
因此,她在這群人面前再次矮了一截。
陳賀軒問:「錢夠用嗎?」
林善點點頭,拿韓津的手機給他看,剛才的檢查費一一攤下來,都是他本人結算的。
甚至,他還告訴了她密碼,六位數的生日。
這麼一提示,她又覺得今天這樣的日子,讓他觸了霉頭惹一身,很是過意不去,於是也就圍著他鞍前馬後。
「韓叔知道這事嗎?」一邊的羅慎也問。
林善搖頭,她心裡不清楚他爸知道了會怎樣。
這時候,韓津從一旁的檢查室內出來了,見到一群人圍在外面,揮了揮手說:「幹嘛呢都,看熱鬧啊,我命大著呢,散了散了。」
有人調侃:「你怎麼飯吃著吃著,還幫人拔刀相助了?」
也有人揶揄:「你怎麼老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韓津一聽調子就冷了:「我四肢有勁,我心裡樂意,你管得著嗎?」
那群人頓時沒聲了,只剩著臉上的暗嘲。
林善更是沒聲,她此刻只盼著結果如何。
韓津見人多心煩,再次將人遣散:「都回去吧啊,小爺我命硬,下次再請你們吃飯。」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再次出了醫院。
陳賀軒跟羅慎倒是被韓津留了下來,拉到一邊去談話。
林善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好像是跟病情無關的事情。
她見他沒有使喚自己,一時也拿不到片子,就坐在座位上等著。
過了會兒,卻見陳賀軒過來了。
林善看了眼他身後,韓津跟羅慎不知去哪了。
陳賀軒用著通知的口吻:「他需要先住院觀察,你明天要是有時間,就過來陪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