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佟婉柔看書看的正精彩處,一個人倒也不覺得孤單寂寞,倒是傅恒這一去,足足一個多時辰沒有回來,再出現的時候,却是神采飛揚的。
佟婉柔放下書本,從傅恒走入開始,便一直看著他,待他坐定之後,才出聲問道:
「何事叫相公如此開懷?」
傅恆對佟婉柔爽朗一笑:「在好友面前解了連環,將他們都看待了。」
佟婉柔知他研究那些已經有好些時日,爲的就是先於旁人解開,如今他做到了,自然心情大好。
佟婉柔的書還未看完,想著書中人物的結局,便對傅恒說道:「三五好友相聚,相公何不與他們多待會兒。」
傅恆見她捏著書本不肯放,便知她還想再看一會兒書,便故意說道:「那怎麼能行呢?從前也就罷了,如今我可是有家室的,與娘子相比,他們自然都要往後推一推了。」
佟婉柔見他說話目光帶笑,便也不再做聲,將手中書本的頁數暗自記下,這才將書本合上,走下軟榻,對傅恒說道:
「就你嘴甜,如此說的,我倒不好再多流連了。」
傅恒笑著摟了摟她的肩,對佟婉柔說道:「書下回再來看,現在時辰不早了,爲夫帶你去吃好的。東直門的蝦肉餛飩,皮兒薄肉嫩,入口即化,一個個捏的跟元寶似的。」
傅恒摟著戴上紗帽的佟婉柔走出雅間,一邊對她訴說著那蝦肉餛飩的妙處,不覺有幾個人正在靠近,在他們正要下樓的時候,那幾個人叫住了 他們。
「傅兄所言極是,聽的吾等都想跟去嘗一嘗那人間美味了。」
傅恒停下步伐,轉頭看了看,便重重的嘆了口氣,只見那人笑眯眯的向他們走來,五官平常,身量平常,但是整體氣質還不錯,穿著一身文書的衣衫,看起啦文質彬彬的,從他與傅恒的話語中,不難聽出他們間熟稔的關係。
只聽那人來到傅恒面前,舉著摺扇又說道:
「傅兄,這便是嫂夫人吧。你可不能見色忘友,有了嫂夫人,就不理我們這些朋友了。」
佟婉柔戴著紗帽,倒不覺得這樣的見面有多麽唐突,聽那人說起她,她便立在傅恒身後,對那幾位公子稍稍福了福身子,姿態優雅從容,看著就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叫人折服。
衆位書生公子見佟婉柔對他們率先作禮,他們也都舉著摺扇,對她抱拳回禮,爲首那書生執扇行禮過後,便又對傅恒說道:
「嫂夫人如此落落大方,傅兄再躲避可就真不像個大丈夫了啊。」
傅恒無奈的嘆了口氣,對那人說道:「馮公子言重了,小弟不過是想與夫人一同,在你口中,怎的就不是大丈夫了?」
原來這人便是傅恒先前與之見面的馮公子馮夷,宗人府丞馮濤之子,與傅恒向來投緣,多在一起討論詩書。這些公子們多見這兩人鬥嘴抬杠,聽他們說話,也只是掩扇一笑,不做發言。
馮夷又笑了笑,不理傅恒,乾脆直接對佟婉柔說道:
「嫂夫人可介意與吾等俗人一起?傅兄愛妻之心感天動地,可咱們這些朋友也好久未聚,相請不如偶遇,嫂夫人可願與吾等一同用飯,由在下做東。」
佟婉柔微微一楞,看了一眼滿臉無奈的傅恒,知道他們朋友感情深厚,若是因爲她而耽擱衝淡了,也是不好。雖說她一介女流,本不該與他們一同入席,但她即爲人、妻,相公也在一旁,幷且沒有表現出迴避之意,那她自然也不好明言拒絕,遂溫婉福身,回道:
「一切全憑相公做主。」
馮夷得意的對傅恒揚了揚眼角,傅恒却回以一瞪,一行人才浩浩湯湯的自二樓走下。
由馮夷做東,一行人自然不能去吃東直門的餛飩了,馮夷挑了一間華麗的酒樓,要了個單間兒。
佟婉柔坐在傅恒的右側,爲了避嫌,她的右側却是無人應坐的。
酒菜上齊之後,傅恒替佟婉柔另點了一份香蜜果羹,又替她殷勤布菜,好一番折騰之後,他才在一干偷笑的目光中,坐了下來。
佟婉柔始終戴著紗帽,倒未覺覺得有多不好意思,只覺得心裡暖乎乎的,她不知道旁的妻子雖丈夫赴宴時是個什麽姿態,但傅恒這般對她,確實讓她覺得很周到幸福。
衆人以眼神調、戲了一番傅恒之後,便聽那馮夷舉著酒杯又說道:
「你可得好好跟我們說說,如何知道李尚書今日會去茶捨,又如何知道他最近在尋九連環之解法?今日可讓你出了個風頭啊。」
傅恒又替佟婉柔夾了一塊鹽酥鶏放在面前,這才回答馮夷的話:
「我說你今日如何會邀我入席,原是想問我這些。」與他舉杯相碰之後,傅恆才又說道:「上回朱大人邀請門生相聚,我雖不在他門,却也跟著一位朋友去了,席間從朱大人口中聽來的。今日原就是想與你們說此事,沒想到却偶遇了李尚書。」
馮夷聽了傅恒的話,不禁搖頭說道:「這就是天意啊。你跟和珅這回可算是走了大運了。」
傅恒看了一眼坐在最末座的少年,兩人同樣年輕,同樣隽秀,只是傅恒的容貌多見陽光爽朗,被馮夷喚作和珅的少年却是柔美秀氣的,身材也不見健碩,比之傅恒還 瘦弱單薄。
馮夷指著和珅又道:「就在昨日,他也在馬場遇見了李尚書,替李尚書服了一匹驟然暴烈的馬。」
傅恒這才了然點頭,只聽一旁另一位書生說道:「聽我爹說,這回宮裡空了許多御前侍衛的缺,李尚書身爲吏部尚書,自然就肩負在世家子弟中挑選合適人選的責任,你們倆在這當口入了李尚書的眼,說不得還真能有些機會呢。不像我們吶,等了一年又一年,遙遙無期啊。」
那公子說完之後,只聽那秀美少年和珅便舉杯出言道:
「傅兄出自名門,他的機會自然比我要大,我的出身不如你們,這種事情,可也不敢多想。」
傅恒舉著酒杯,看了一眼和珅,這才笑道:「和兄此言差矣,你我都是庶子,何來名門之說,和兄向來多才,應是比我機會大才是。」
馮夷聽他們二人說話,突然又開口說了一句:「對了傅兄,聽說府中六公子已經定於次月入宮爲四等侍 衛,若是傅兄也能求得榮保大人舉薦一番,那定能免去一番周折。」
傅恒聽了馮夷的話,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但席間衆人也都明白,一般世家只會舉薦嫡子入宮當差,庶子即便得寵,入宮當差的門檻却比嫡子要難上十倍,有家族舉薦倒還好說,只是一般在同一時期,家族只會舉薦一人,如今六公子已然確定舉薦入宮,那麽傅恒這若再去求家族舉薦,定是行不通的。
在場衆人,出了馮夷,大多爲家族庶子,明白個中爲難,便也不說什麽了。
一行人用過了飯,就各自回家了。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佟婉柔見傅恒眉頭不解,似有心思,不禁出言問道:
「相公在想什麼?」
傅恒捏了捏佟婉柔的手,回過神來,回道:「沒想什麽,只是覺得這回的差事怕是又要耽擱了。早前就聽說宮裡這回空下了好些名額,原以爲自己努力多一些,總會機會多些,可是今日你也看見了,京中盯著那些名額的子弟多了去了,我先前還胸有成竹,覺得今次正是機會,正逢聖上打算將宮裡的侍衛換一換血,可還是抵不過僧多粥少。」
佟婉柔聽後,想了想,這才又說道:「相公為何一心想入宮當差?」
傅恒聳肩回答:「因為這是滿洲世族子弟最快能取得功名的機會,就因為這種機會十分難得,所以爭奪之人多如牛毛,若不是能得主選官的特別青睞,一般很難入職。」
「所以,相公才拼命研究九連環,為的就是得到主選官李尚書的青睞嗎?」
傅恆看著佟婉柔,毫不隱瞞的點點頭:「可惜,最近得到李尚書'青睞'的人一定不少,未必就能輪的到我 」
佟婉柔反握住傅恆的手,說道:「不管成功與否,你都試過了,那就別把結果看的太重了,也不用給自己太多壓力。」
傅恆看著溫柔體貼的佟婉柔好一陣子,才深情款款的說道:
「我怎能不上進,你頂著巨大壓力,以嫡女之身嫁給我一個庶子,若是我仍如從前那般浪蕩,又如何對得起你孤注一擲的勇氣呢。」
「……」
佟婉柔沒有想到傅恒會說出這番話來,只覺得沉寂心底的那根心弦突然被撥動一下,滿心滿腦全是那心弦撥動的天籟旋律。
她便沒再說什麼,知道他的心思後,她是越發覺得成敗與否真的沒什麽,只要他有這份心,就足够了。
兩人回到府中,照例將馬車停在了側門處,相携走入了府。
正穿過花園,想往他們的院子走去時,卻聽見一道冷硬乾澀的聲音在黑暗中突然響起:
「哼,原以爲是個什麽大家閨秀,却也是一個目無規矩,深更半夜拋頭露面的下賤坯子。」
大夫人瓜爾佳氏從黑暗中走出,臉色比夜色還黑,嘴角揚起的那抹輕蔑的笑,在黑夜中看著特別的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