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嫁娶
俞眉遠一手扶著院門,一手把玩著路邊採的小野菊,歪著頭站著,目光冷冷 著院裡每個人。
真是太巧了,這輩子不想見的人全都撞一塊,好大的驚喜。
冤家路窄。
讓她瞧瞧,前小姑子魏枕月,前婆婆許氏,這兩人幾乎是她上輩子在魏府後宅的另一重噩夢。魏枕月就不提了,那就是個兩面三刀的人。她襲了其母的心性,慣喜搬弄是非、挑拔離間,但又不够聰明,手段太拙劣,上輩子就屢屢栽在俞眉遠手裡,不足爲道。
但那許氏就是個狠辣且錙銖必較的婦人了。她多年把持著候府後宅,除了自己這一子一女外,她待旁人皆十分苛刻,治死了魏定懷不少妾室和庶子女,以至於魏定懷除了魏眠曦和魏枕月這一雙嫡出兒女外,膝下就只剩一個孱弱的庶女。許氏的手段,俞眉遠是見識過的,當初她與魏眠曦走到那般田地,這位婆婆也是功不可沒。
不過有趣的是,許氏如此苛刻,她丈夫魏定懷却是個情種,十幾年前和一個戰場上救回的女人互生了情愫。爲怕她受許氏迫害,他竟將人藏在外室十多年,兩人還育有一私生子,和魏眠曦年歲相仿。上輩子在西疆開戰之前,這事才爆了出來,魏定懷將那女人和庶子一道接回了靖國候府,幷以嫡子之禮待之。一時間朝間竟傳出靖國候爵位要傳於這庶子的謠言,後來惠文帝震怒,將魏定懷痛駡一場,才壓下此事。
再後來,大戰爆發,魏定懷戰死沙場,魏眠曦承爵,靖國候府變天。許氏雖然沒了丈夫,但在魏府後宅却隻手遮天。俞眉遠嫁進魏府時,這女人還沒死,不過已經瘋了,被人關在魏府後宅陰僻的院落裡,每天被許氏派去的人折磨羞辱,生不如死。至於那個庶子,聽說是死了,反正不知所踪,俞眉遠從沒見過。
但這輩子,俞眉遠好像沒有聽到魏家的這些流言,想必……魏眠曦重生之後和她一樣施了手段,把這些過去給抹除了。
不過這些已經跟她沒關係了,除了嘆一聲魏家這濁水好深之外,她壓根就不想讓自己再沾上這家人。
「大郎,你認得這位姑娘?她是誰家的孩子?」許氏聽到魏眠曦呢喃出的那聲「阿遠」,就一直打量著俞眉遠。她五官細致,看得出年輕時的美人輪廓,但如今却比同齡婦人看老,唇角眼角的細紋擋不住,再加上那規規矩矩挽在腦後的髮髻和一身撒金紺青的襖裙,端莊有餘却毫無生氣。
「娘,那是戶部侍郎俞大人家的四姑娘眉遠。」魏枕月忙在許氏耳邊細語。
魏眠曦已兩步上前,待要喚她「阿遠」,張口又改了稱呼︰「四姑娘,你怎麽在這?」
「我要不在這,你家的寶貝也不會碎了,是嗎?」俞眉遠不冷不熱地頂了回去。
「我不是這意思。這事是誤會,想來與姑娘無關。」魏眠曦難得見她一面,心裡著實歡喜,哪願意將時間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上面。
「大郎!」許氏在後面沉了臉。
這什麽都還沒說呢,她兒子就巴巴地貼了過去,成何體統?
「誤會?是誤會就要說清,否則連累我那丫頭也就罷了,改天若是傳出堂堂候府治下不嚴,由著下人構陷旁人就不好了。畢竟魏大將軍還要統領十多萬人的兵馬,若是連個下人都管不好,如何服衆?」俞眉遠說著微微傾身,向他行了半禮。
「放肆。」許氏聽她扯上了整個候府和魏眠曦,又見她態度倨傲,心裡的火苗也竄上來,「好個張狂的丫頭,縱容下人打碎我的東西,竟還口出狂言,毀我候府名聲。林媽,拿我的帖子去請俞夫人過來。」
「母親。」魏眠曦緊蹙了眉冷道想制止母親,却被人打斷話語。
「急什麼?就算把人請過來,也還是要查查到底是誰打碎了東西,我俞家可也不是任人構陷的。至於實情如何,你我說的都不算。」俞眉遠挑眉,很快轉身朝那小丫頭伸了手,「你過來,是你說我那丫頭撞到你的吧?那你倒給我仔細說說,她是怎麼撞得你?」
「我……我……」那小丫頭已經嚇得直打哆唆,俞眉遠的氣勢本就讓她心虛膽寒,再被魏眠曦冰冷的視綫一掃,她頓時心驚膽顫,可如今已騎虎難下,便只好咬了牙,「我從院裡出來,她從那邊過來,我沒看到……」
「哪邊?」俞眉遠逼問她。
小丫頭便隨手指了個方向。
「怎麼撞得你?」
「她走得急,上來就撞我身上……」
「那個方向過來在你正面,你應該看得到。」俞眉遠打斷她。
「不……不,我記錯了,她是從院墻後面出來的……」小丫頭一慌,又指了處地方。
「正面撞上你?」俞眉遠再問。
「是……」
「那個位置過來,是在你側後方,怎麽能正面撞上呢?」俞眉遠咄咄逼人,「你這丫頭前言不搭後語,顛三倒四,還敢攀咬到我丫頭身上。你這瓷像摔在石階正下方,分明是你從石階上跌下所至。我丫頭不論從哪個方向過來,都不可能撞到當裡還站在石階上的你。你倒是再說說,她怎麼撞得你?是飛上去的?」
那丫頭被逼得臉色發白,「 」一聲跪到地上,衝著院裡的人直磕頭,自己就承認了︰「夫人,大爺,是奴婢的錯。奴婢踩到青苔滑了一跤,才失手摔碎了觀音像。求夫人和爺饒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俞眉遠終於收聲,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你!」許氏氣了個倒卯。
臉都給丟光了,她竟被一個半大的孩子騎到了頭上。
「娘,您別氣,當心身體。」魏枕月忙拍著許氏的背安撫道。
「月兒,你扶母親進去歇著。陳永,你把那丫頭帶下去,按家法處置。」魏眠曦吩咐道,他冷竣的容顔像結了層冰。
「是。」陳永粗聲應和著,朝院外走去。
俞眉遠往下退了兩步,攔到青嬈身前,將她不著痕迹地擋下。
若說這輩子有哪個仇是她最想報的,那麼眼前這人便首當其衝。陳永,將青嬈折磨至死的男人。
陳永身形健碩,一身肌肉遒勁,走下石階時衝著俞眉遠「嘿嘿」了兩聲,粗獷的臉龐是意味深長的笑。
「陳永!」魏眠曦喝了聲。
陳永方才將目光從俞眉遠身上收回,拎小鶏似的把那丫頭從地上揪起帶了出去。
「哥,你呢?娘身子不大好,你不一起進去?」魏枕月扶著許氏走了兩步,忽又轉頭。
「我過會再去看母親。」魏眠曦淡道。
許氏聞言也轉頭,見他的目光還落在院門外,便知道他心思,不由怒上心頭。
「你還在看什麼?如果你是對她有心思,我勸你死心,我是不會同意讓她進……」
一語未了,就見魏眠曦目光掃來。
許氏打了個寒噤。
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兒子也用這樣寒冷的目光看她了?
「月兒,扶母親進去!」他重復一句,便頭也不回出了院子。
……
一場風波鬧得俞眉遠玩興大失,她也不管魏家人作何想法,拉了青嬈就往回走。
橫豎已經是霸名在外,再多一兩條罪狀也無所謂。
俞眉遠不在乎。
兩人快步在路上走著,青嬈不敢說話,可忍了許久她到底還是憋不住了。
「姑娘,魏將軍已經在後面跟了很久了。」
俞眉遠臉色如常,並不搭話。
「姑娘,我瞧這魏將軍待你和其他人不大一樣……」青嬈偷偷看了眼後面。
「青嬈。」俞眉遠終於停了步子,「話我隻與你說一遍,永遠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幷論。」
青嬈噤聲。從小到大,俞眉遠還沒用如此嚴厲的口吻和她說過話。
凉風刮來,吹得人心頭髮冷。
魏眠曦見前頭兩人停了步伐站在樹蔭下咬耳朵,便暗嘆口氣,快步趕了上去。
「四姑娘。」清越的聲音收了冷冽,有些淡淡的無奈。
「魏將軍。」俞眉遠轉身行了禮,離他數步遠。
「還在生氣?」他緊緊盯著她,她垂著眼,神情很淡,並不看他。
「氣什麼?不過是個誤會,說開就是,又不是結仇。」俞眉遠笑著抬頭,明艷艷的像樹縫間的陽光。
魏眠曦覺得她真是好看,那模樣像刻到心上,怎麽看都不膩。
「我只是擔心你就這麽恨上我。」
雖是笑話,卻是真心的。
真心的害怕。
這輩子會和上輩子一樣。
「恨你什麼?我們才見過兩次。」俞眉遠輕哼一聲,像小姑娘似的任性。
恨麼?曾經有過吧。
只是從絕望裡走回來的人,哪還有時間理會這多餘的情感。
她要做的事那麼多,在他身上耗費一點時間,一滴感情,都是浪費。
哪怕只是恨而已。
她連愛都可以捨弃,又遑論是那些因愛而生的恨。
心思千回,她已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魏眠曦跟在了她身邊。
「四次了,加上這次和八年前。」
其實是五次,還要算上萬隆山上那次。
「哦。」她應了聲,未置一辭。
「四姑娘似乎對我有些成見?不知我是否在哪裡得罪過姑娘,若是有,四姑娘不妨明說,我向你賠禮道歉。」魏眠曦總覺得她眼裡對他有些敵意。
俞眉遠斜睨他一眼,道︰「沒有,如果有,大概也是上輩子吧。」
「……」魏眠曦腳步頓停。
她卻繼續朝前,和青嬈說笑兩聲,絲毫不理後頭的人。
上輩子?
魏眠曦的心陡然一顫。
他快步邁到她身畔,伸了手攥住她的手臂。
「阿遠,你說什麼?上輩子?」
「啊。」俞眉遠輕呼一聲,立即甩手掙扎,「魏眠曦,你放手!放手!」
「上輩子?什麼上輩子?阿遠,你告訴我,你知道什麼?」魏眠曦却抓得越發緊了,眼裡的神色現了絲執拗的瘋狂來,就像上世那一夜的步步進逼。
可她却不是上輩子的俞眉遠了。
「我知道什麼上輩子?又不是觀裡會占星問卜的道士,隨口一說罷了!你這瘋子,放手!」俞眉遠用另一手掰他的手指無果,便發狠地捶他手臂,又抬了脚踹他。
「你放開我們姑娘!」青嬈嚇了一跳,忙上前幫忙。
魏眠曦由著她撒性子,任她打著踢著折騰,手漸漸鬆開。
「你二月生辰,過了年就該及笄了吧。」
「你想幹什麽?」俞眉遠狠狠將他的手甩開。
「娶你。」
「……」俞眉遠覺得這人重活一回,大概是發瘋了。
如果先前她尚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那麽這次的試探,她已完全肯定,這個魏眠曦,就是上輩子和她鬥了十二年的那個男人。
……
「娶她?」小院的誦經室裡傳出厲喝,「想都別想!」
微暗的房間裡,有人跪在蒲團上正掐緊了手裡念珠。
神龕上擺放的一尊瓷白觀音像滿面慈悲地望著地上面容扭曲的人。
「娘,哥從西疆回來後就變了個人似的,對那俞四娘也格外上心起來,倒和我們生分了,只怕這事……不好管。」魏枕月俯身扶起了許氏,輕聲嘆道。
「他是我兒子,要娶媳婦就要過我這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麽不好管的?」許氏咬牙切齒地開口,「那猖狂的小丫頭,怎麽配做我魏家媳婦!」
「也不知哥是中了什麽邪,放著那麽多姑娘不挑,非要這個四霸王。別人不說,就是她家的俞三,都不知勝出那霸王多少倍去。」魏枕月說著捧過杯茶遞到許氏手中。
許氏拿著茶正要喝,聞言便是一頓。
「怎麽又跑出來個俞三?」
「就是那四霸王的姐姐,俞家那位夫人生的……」魏枕月拿手比了了「二」,「也是嫡出的姑娘,國公府的親外孫女兒,人美又大方,知書打理,我瞧著倒好。」
俞家左右夫人的事滿京城皆知,她一作手勢,許氏便了了。
「俞府的侍郎大人這些年聖眷正濃,下一任戶部尚書非他莫選,和我們家倒是門當戶對。不過他家根基淺,這幾年才興起的……」許氏冷靜下來後便又斟酌開來,「不過根基淺也有淺的好處。京裡那些貴人個個眼界高,門第太高的進了我們家只怕不好管教,這俞家比我們低了一頭,倒是剛剛好。」
「這幾天她家在這裡打平安醮,俞三想必也來了。娘若有意思不妨打個機會過去相看?」魏枕月笑嘻嘻道。
許氏點點頭,忽打趣道︰「你這丫頭,怎麽操心起你哥的親事來了?是不是盼著他早點成了親,你才好出嫁?」
「娘……」魏枕月臉一紅,嗔道,「女兒是看哥已近弱冠,却被戰事誤了婚姻大事,這才替他心急,難道娘心裡不急?」
「急,你們兩個我都急。明天就取了貼子,我去探望俞家老太太。」許氏點了下她的頭,終於笑了。
魏枕月便把頭埋進母親懷裡。
俞眉遠想做她嫂子,做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