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宮通政殿內,年輕的昭和帝正在翻閱各地呈報上來的奏疏,總管內侍王德安在在一旁伺候著。
昭和帝翻閱了幾本之後,將它們放到一邊說:「傳我口諭,以後這種請安摺子請林大人他們自行處理,不必送閱了。」說罷將手裡的奏章丟到一邊,從龍案前站起身,向外走了幾步:「老師今日返京,不知是否已經安頓好了?」
話音剛落,立刻有一個內侍上前啟奏:「陸三公子求見。」
昭和帝神色一凜,「宣!」
王德安剛傳唱完畢,就看到一個身穿紺青色箭袖圓領衫的年輕男子已行至殿前,烏髮束起,青玉釵固定,面容俊美,溫潤儒雅,却有著一雙清冷如月的眼眸,增添了幾分冷峻,袍脚下沾上一片泥水,可見是策馬疾馳而回。
昭和帝見到來人正要行禮,上前一把攔住:「如何
陸硯慢慢站直身子,輕輕搖了搖頭,昭和帝眉心一皺,揮手示意身邊人全部退下,問:「沒有一點蛛絲馬跡?」
「是,京北以及北郊甚至安平縣幾乎全部搜尋了,幷沒有發現晋王的踪迹。」陸硯面色凝重。
昭和帝半響無語,慢慢返迴龍案後緩緩落座,道:「既如此,那就不必再尋了,朕會發布晋王死訊,他……已然是個廢人了!」
陸硯神色平靜,聖上登基那日幷不順利,先皇臨終前已經渾渾噩噩半月,却在臨終前突然清醒,準備重新擬詔由淑妃所出的晋王繼承大統,太子見狀及時動手,乾德殿頓時血流成河,一片混亂之後,太子順利繼位,而淑妃早已在混亂中慘死刀下,晋王却因爲挾持了舒貴妃趁機逃走,至今已經三月有餘,却仍然找不到晋王踪迹,陸硯微微眯了眯眼睛,只覺得心中仿佛籠罩著一片陰雲。
昭和帝定定的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陸硯脊背挺直的站在龍案左側方,也不做聲。片刻後,昭和帝收回目光,說:「老師今日回京,你路上可有遇到?」
陸硯微楞,答道:「幷無,昨日大雨,不得已在京北的驛站停留了半宿,不知是不是因爲此錯過了。」
昭和帝輕輕點頭,將手裡的幾本奏章放到一邊說:「朕已宣召老師明日進宮,你也曾是他的學生,明日一併來吧。」
陸硯臉上露出淡淡微笑,周身也多了幾分溫度:「之前不知老師何日到京,此時既已知老師歸京,作爲學生又豈能有明日拜訪之禮,出宮之後,我便會前往舒宅拜訪。」
昭和帝笑道:「也好,替你先見見老師身體是否康健。」
「四年前曾去江南見過老師,」陸硯答道:「老師彼時正在陸氏書院教書傳人,氣色倒是更好似以往。」
昭和帝想到四年前陸硯從江南歸來帶給他舒晏清的手信,信上對他當時的狀况頗多指點,便感慨的嘆了一聲:「終究是我對不起老師,舒貴 妃一事,我都不知明日該如何向老師告罪。」
陸硯也是一楞,舒貴妃是舒晏清唯一的嫡女,明艷不可方物,名動京都,却被先皇一紙聖旨招進宮,用舒家來抗衡皇后外家司徒家,皇后在時,舒貴妃氣勢囂張,常常不將皇后放在眼中,却沒想到皇后去世時,却將太子托付給了舒貴妃。
十年風雨飄搖,司徒家、舒家紛紛退避朝堂,舒貴妃處處小心護著太子周全,就在却沒想到,最後了,會死在晋王刀下。
陸硯看向太子,慢慢垂眸,也覺得前往拜訪舒家的雙腿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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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葵街舒宅雖然已經十年沒有人住,但是當年走時留下的奴僕用心,加之舒孟騏、舒孟駿一個月前提前返京打理舒家進京事務,所以舒長寧來到自己的新住處時,房間早已收拾齊整。
舒長寧打量著自己的新住處,雖然沒有在江南時的地方大,但是勝在小巧別緻,最喜是院中的兩棵桐樹長得茂盛,明明已經不是桐花盛開的季節,枝頭却滿噹噹的挂滿了桐花,一陣風吹過,滿園桐花香。她閉上眼睛,輕輕一嗅,翹起唇角,露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看起來分外可愛迷人。
舒曲氏正和自己的大兒媳左氏在一起整理物件,聽到女兒前來,笑著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自己自己身邊的使女,對她招招手:「阿桐那邊可是收拾好了?」
舒長寧先對左氏行了禮,才答道:「阿嫂已經給我收拾好了呢,剩下的一些小物件,喬娘子再那邊照應著。」
舒曲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左氏,笑道:「那你一會兒可要好好謝謝你阿嫂。」
長寧笑盈盈的應了下來,走上前幫母親收拾起了屋子,一邊看著女婢們擺設,一邊問:「爹爹呢?」
「和你祖父還有兄長在前廳書房商談明日入宮的事宜。」曲氏答道。
長寧轉頭看著母親,發現母親面上一閃而過的悲傷,想到與當時召他們入京一幷送達的噩耗,她也覺心中一痛,上前握住母親的手,輕聲說:「姑姑定不希望我們如此的。」
看到房內氣氛沉重,左氏連忙說:「阿桐,你難道沒發現你的院子有什麼不一樣的麼?」
長寧立刻笑道:「我都忘了說啦,阿娘,我院中我院子中的兩棵桐樹此時都開滿了花,滿園都是香氣呢。」
舒曲氏看著女兒驚奇的樣子,知道她是真的將幼時在京都的一切忘得差不多了,笑道:「那是你幼時的院子,正因桐樹茂盛,我和你阿父才爲你取了這樣的乳名,說來也奇怪,別的桐樹都是一年隻開一次花,可偏巧那兩棵桐樹每年都開兩次,春季開一季,到了夏末再開一季,當時也是這京中的奇景呢。」
左氏也跟著笑道:「難怪呢,當時我見到時還覺得稀奇,騏朗倒是見怪不怪的樣子,原來他早就看過了呢。」
曲氏笑著點頭: 「小時候,他們兄妹四人最愛的就是桐花開的季節,那桐樹下原本還有鞦韆的,只不過當年走時,阿桐捨不得樹,也捨不得鞦韆,可惜樹帶不走,只能帶走鞦韆,到如今,她却忘得一乾二淨了。」母親的打趣讓長寧有些羞 ,只能假裝認真指揮女婢收拾屋子來掩飾,更是逗得大家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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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剛過寅時,舒長寧就被一陣急促的脚步聲喚醒,曲氏看到女兒睜眼,一邊指揮使女拿衣服,一邊說:「阿桐,聖上讓你也入宮,宮裡的內侍此刻就在外等著,你快快起來收拾。」
舒長寧心中一緊,一邊有人擺佈穿衣洗漱,一邊疑惑道:「為何讓我進宮?昨日不是只傳召祖父、父親和兄長嗎?」
曲氏指點著女兒進宮的妝容,答道:「興許是因為你姑姑,我讓阿薔隨你一起,你莫慌也莫怕,阿薔當年也隨我入宮多次,她會一直陪在你左右。」
阿薔是曲氏的陪嫁丫鬟,長寧二哥出生沒多久就嫁給了曲氏陪嫁鋪子的一個管事,長寧出生以後就一直跟在曲氏身邊,長寧聽到還有她陪自己,便放心不少。
初次進宮,曲氏幷拿不准聖上此舉的意圖,先皇不喜太子,對太子刻薄忽略的厲害,儘管太子冠禮早過,却依然沒有沒有爲太子納娶婚配,以至於現在宮中後宮無主。
曲氏捏緊了手裡的釵子,看著銅鏡中花容月貌的女兒,只覺得心突突跳的厲害,將手裡的琉璃桃花釵遞給身邊的使女,重新從妝匣中拿出一套碧玉流蘇髮梳別到女兒鬢邊,略微沉重的顔色看起來有些老氣,但是長寧顔色實在出衆,反倒看起來更加清麗。
曲氏微嘆一聲,當年小姑的長相在京中就是數一數二的貌美,女兒却更勝於她,此番進宮也不知是好是壞,她即使心中一千一百個不願,却也知皇命難違。
將女兒送上宮中的出迎的轎子,心中再多忐忑也只能在家靜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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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皇宮沿用了前朝的內宮,前朝皇族奢靡,所以宮殿也是美輪美奐,一步一景。舒長寧緊跟在宮人身後,眼觀鼻,鼻觀心,隻默默低頭走路。
到通政殿前,宮人上前禀報,示意她在此等候,長寧答謝之後,靜靜的站在宮宇一側等待著。
隔著殿門,長寧能清楚的聽到祖父的聲音,這讓她一直急促跳動的心緩和了不少,緊接著就聽到一個略微低沉却溫和的聲音,仿若初雪消融從山澗落下帶著迴聲一般悠遠。
這位男子的聲音竟然如此好聽,雖不及長兄聲音溫和,但却多了幾分質感。長寧在心裡默默想著,卻微微挪開幾步,讓自己距離大殿略遠一些。
殿內,昭和帝見到十年未見的老師,心情激盪,陸硯見狀,笑道:「昨日我曾想去拜訪老師,可是又怕打攪,最終只留下了拜帖,今日與老師重逢,甚爲高興。」
與昭和帝不同,四年前陸硯去江南替現在的聖上當時的太子辦事,曾在舒家借宿幾日,與舒家三兄弟都相識,此番重見,倒是一一向昭和帝做了介紹。
舒家百年傳承,家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是以舒家傳承雖久,但人丁幷不算興旺,舒晏清一代只有他一個獨子,他也只不過有舒修生、舒修遠兩個兒子和已逝的舒貴妃一女,舒修生一子一女,而舒修遠則有三子一女,算是子女最多的一人,子女不多,所以排序便男女混在一起,是以,聽到外面傳報「舒家六小姐到」的時候,昭和帝還微微楞了楞。
舒修遠暗暗握緊了手心,他不太明白今日溫和要讓女兒進宮,只是想到皇上後宮空懸,他就只覺得心驚肉跳,想到自己妹妹年級輕輕便在這皇宮之中香消玉殞,便覺心中一陣疼痛,他不想女兒也走上這條路。
昭和帝的目光從殿前幾人臉上掃過,看到舒三公子明顯緊張的神色,心中一哂,便道:「王德安,你帶小六娘去和慶宮拿些貴妃的物件兒吧,朕愧對老師,只能如此讓老師借物思人了。」
昭和帝故意提高了聲音,在殿外等候的舒長寧聞言,很快行禮謝恩,葱綠的裙擺俯身之際鋪開在殿前的地磚之上,陸硯掃去,仿佛看到了一角青翠的草地。
見昭和帝幷沒有要見女兒的意思,舒修遠才覺得手心有些辣辣的疼,伸展一看,因爲緊張,掌心已經被他不自覺得摳破了,汗水一津,刺刺的痛感讓他微微鬆了一口氣。
昭和帝看出幾人心中擔憂,笑道:「朕這十年受舒貴妃照拂頗多,說起來也算小六娘的半個表哥,舒貴妃常記挂著小六娘,曾對朕提過不讓小六娘進宮的話,朕……自是不會忘。」
陸硯一楞,有些不太明白聖上的意思,原本他也以爲傳召舒家小六娘進宮是爲了後宮之主,現在看來倒是他們都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