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夫君先莫要說了!」長寧突然轉頭對陸硯喊道,轉頭揉按著曲老夫人的胸口,連聲喚道:「外婆,咱們先回屋好麽……別爲了這等人氣壞了身子呀……」
陸硯幾人看到曲老夫人面色鐵青,後牙緊咬,全身都在瑟瑟發抖,也連忙起身圍過去。
曲何氏見老夫人這般模樣,生怕她老人家一口氣沒過來,萬一……那他們豈不是要從這一大家分出去了麽?當下嚎啕大哭起來:「老夫人,老夫人你莫要聽這郎君胡說,這種話本一般的故事怎麼可能會是真的,你可要好好的呀!」
曲何氏的話提醒了曲元恒,當下也指著陸硯大吼起來:「你說的那些混賬話意欲何爲,難不成想趁機貪撈……」話還沒說完,便哎呀呀的慘叫起來。
陸硯掰著他指向自己的手指,目光淡漠的看著他,聲音輕飄的讓人不寒而栗:「看在你是阿桐長輩份上,我不與你計較,再有下次,便莫想開口說話了!」
只聽得「咯嘣」一聲,曲元恒的食指便以一種詭异的姿態扭曲著,慘叫頓時穿破了房頂。
曲老夫人好不容易被長寧揉按的順過氣來,聽到曲元恒的慘呼和曲何氏的嚎哭,忍不住心中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將這二人給我拉出去!待我處理了這賤婦,再對你們用家法!」
長寧看著管家帶著人將曲元恒夫妻帶走,轉頭擔憂的看著曲老夫人:「外婆… …」
曲老夫人握住長寧的手,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陸硯道:「你二舅舅無禮之處,老身向你賠不是了,終歸是我沒有教導好曲家兒郎,才養出這樣兩個不成器的東西!」
陸硯看一眼長寧,見長寧眼眶紅紅的盯著曲老夫人,心中也是一嘆,躬身道:「硯不敢受,還請外祖母莫要折煞孫婿。」
長寧接過剛剛命人去熬煮的靜心湯,勸道:「外婆先喝些。」
曲老夫人這次沒有拒絕,拒絕了長寧的喂服,自己端著飲盡,恨恨的看了眼已經攤在院中的玉嬌,目光從她身後的三哥兒郎身上掃過,問:「硯郎,那幾個可是三兒血脈?」
陸硯一怔,半響後有些為難道:「這個著實不知……」
曲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慘然一笑:「是我糊塗了,這種事情你又怎會知曉。」
「祖母若是心中存疑,不若查驗一下吧。」曲景曜看祖母面色一下子蒼老衰敗的離開,心中酸楚,輕聲道:「如此也算給三舅舅一個交代。」
曲元白將目光從房外幾人身上收回,冷冷道:「如何查?用合血法麽?三哥已經不在了,如何查驗?亦或是滴骨法?三哥故去到此 時,只怕還未成白骨一具吧!還能如何查?」
曲景曜被曲元白斥責,也不惱怒,緩聲道:「不若叫族中長老以及族親過來,看看能否從面貌上鑒識出來。」
「相貌?」曲元白瞪向曲景曜,指著外面道:「還用叫族親?那些人還能比我和母親更瞭解三哥麽?哪一點都不像三哥!」
房內一片靜寂,只有越來越大的雨聲伴隨著風聲呼嘯,凉意灌進房中,陸硯關心的看了眼長寧,只見她小臉發白,緊張的看著曲老夫人,眼中滿是擔憂,一點也感覺不到冷似得。
「老夫人,老夫人,奴有罪,可這個兒郎真的是郎主的血脉啊……」風中傳來玉嬌斷斷續續的呼喊,驚醒了堂中的衆人。
曲老夫人眼珠有些木然的轉動了一些,看向外面跪著的幾人,突然平靜道:「曲承,將這幾人都帶走吧,那玉嬌既然那麽忘不了餘寶乾,我便做個善事,也算給我兒積福,將她分了以後,給餘知州送去吧。」
長寧瞪大雙眼,分了?分了……她突然打了個冷顫。幼時在曲家玩耍,因曲家太大,曾被人到處尋找,後來舒孟駿嚇唬她,說曲家保留的家法之一便是分人,將人活活的斬斷六七節,嚇得她連做好幾日噩夢,此時聽到外祖母的話,不由只覺得後背發冷,神情恍然的看了眼風雨中仍在苦求的女子,想到三舅舅的遭遇,明明還是恨得,心中却有著說不出的複雜。
「是!那三位郎君呢?」曲承面色如同曲老夫人一般平靜,仿佛在說這發賣人這般普通的事情一般。
曲景曜顯然也是被祖母的話驚到了,張了張嘴,最終却還是將求情的話咽了下去,畢竟這女人害死的是自己的親人,即便他對那位三叔已經沒有了任何印象,可也是與自己一衣帶水的親人。
曲老夫人緩緩從椅上站起來,目光平靜無波:「其生母一無名分,二行爲不正,這般誕下的血脉,我曲家豈會由她惑亂!處置了吧!」
長寧看了眼外面緊緊抱成一團的三個兒郎,最小的仿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懵懂的啼哭著,駡著他們這些人,完全不知道,也許今天的春雨,便是他們在這人世間所見最後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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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曲老夫人那裡回來,長寧呆呆的看著外面的風雨,一言不發。陸硯本想陪她一同回來,却被曲元白留下說些事情,無奈只能將自己的斗篷將人裹緊,有命身邊僕從小心伺候,才不甚放心的跟著曲元白到了他前院的書房。
陸硯看著將自己叫進來便一直沉默的曲元白,又看了看外面的雨幕,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起身道:「今日之事,對眾人衝擊極大,還請小舅舅節哀,待緩過兩日,再談也好。」
「那餘寶乾你不會放過他吧。」曲元白突然開口:「還有那範家,你讓我查范家的生意,定是也牽扯在你要查的事情之中的吧?」
陸硯微微垂眸,點頭道:「正是,餘寶乾在我此次到江南所查之事中幷不算什麽,那範家才是牽扯甚廣,小舅舅有話直言。」
曲元白眯著眼睛看向陸硯,片刻後,從身後書架上,抽出一本《戰國策》,道:「你要的東西都在其中,只是若餘寶乾只是撤職、殺頭,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要他五馬分屍!」
陸硯眉心皺起,南平建朝以仁,因此立法寬和,廢除了前朝許多殘酷暴戾的刑罰,就算唯一保留的五馬分屍,也是只有三罪方可量用,其一,弒父殺 母;其二,殺妻滅子;其三;謀逆反叛。雖有立法,可在執行中,南平立朝百年,也只有文宗時期一樁弒父案動用過此刑。便是平帝時的遼東何健叛亂,最後也只是斬其首,流其從衆罷了。
叛亂之罪尚且無此,更別說餘寶乾便是貪墨再大,只怕到最後也不過是個斬立决,想要五馬分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國有法術,只怕小舅舅所求,硯無能爲力。」陸硯微微拱手一禮,道:「還請小舅舅寬諒。」
曲元白看著陸硯,臉色陰翳:「若他弒父殺母呢?」
「餘寶乾已無高堂在世。」陸硯淡淡道。
「殺妻滅子呢?」
陸硯靜靜的看著已經毫無理智的曲元白,本不予理會,但想到他對長寧的疼愛,終究還是勸了勸,他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波瀾:「或可或不可……當今聖上仁明,登基快四年,甚少動用大法,加之如今中宮有孕,為皇嗣積福,也不會允此暴戾。小舅舅,人死如燈滅,餘寶乾一生所求,終將因為他的貪婪而失去,對他而言,已是大罰了,你實在不必爲他沾染上罪孽。」
雨絲密密急急的落在地上,砸起一個有一個水渦,天地間都是一片灰濛蒙的,像極了佢家大院這讓人壓抑到沉寂的氣氛。
窗戶被緩緩關上,陸硯抬手摸了摸長寧的額頭,感覺還好,微微有些放心,道:「雨大風急,莫要在此吹風了。」
長寧一動不動的坐在原處,不似往常一般見到他便露出明媚笑顔,甚至連眼神都不給他一個。
陸硯彎腰看著她有些渙散的目光,半響後道:「便是與我置氣,也不能坐在此處吹風。」說罷便將人抱起來,往榻邊走去。
「你早知道這些事情了對麽?」長寧突然開口:「因此昨日你只是去確定下那幾人是不是你在湖州時聽到幾人是麽?」
陸硯腳步不停,將人抱坐在榻上,應道:「事情確實是在湖州時便知曉了,只是幷不知道那位曲老爺便是三舅舅,因此回來聽你言語之後,便心中存疑,去確認了那幾位確實是去曲老爺的親眷後,基本上就將事情猜測的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事情是何坤昨日從湖州帶回來的……」
長寧坐在他懷中,聽到他誠實的回答,半響後似有些難過般的開口道:「讓我自己一個人坐可以麼?」
長寧的話讓陸硯抱著她的手臂一僵,過了許久才緩緩鬆開胳膊,看著她道:「你怨怪我沒有提前告知與你?」
長寧轉頭看向他:「這麼重要的事情,三郎難道不覺得應該提前告訴我麼?更何况,這事情牽扯到三舅舅生死,你有沒有想過這般突然說出來,外婆是否能承受?便是你覺得外婆應知道真相,可不可以先對我說一聲,我也好讓提前讓外婆有個準備……」
「你……許是覺得事情是外婆讓你查的,她便有承受一起的義務,却從未考慮過她的年紀和心情!」長寧眼眶慢慢泛出了眼泪,帶著幾分失望輕聲道:「你之前說過以後有事都不會瞞我,可這般大事,你卻對我未出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