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以前，最煩女生哭哭啼啼。

但聞燦燦哭起來。

操，要命。

——李遇祁

偏遠的小縣城裡，人們慶祝新年也不會一直放鞭，煙花更是沒有。還不到晚上十點，周遭已經安靜地和平日沒什麼不同。

二月份的天氣實在太冷，照顧到聞媽媽的身體，聞燦燦家會開暖氣片。

寂靜的房間裡，聞燦燦坐在堅硬的床板上，手指攥緊被褥，臉不知道是被屋內熱氣熏地，還是因為別的什麼，變得通紅。

李遇祁還在那邊等著。

他沒說話催她，她只能聽見那端的風聲，獵獵作響。

“……”

她張了張嘴，又無聲地閉上。

心裡過去那一陣激動，剩下的只有沉悶。

“你在外面？”半晌，她只憋出這句話。

“嗯，”他很快回答，然後又道：“你不要轉移話題，對我沒用的，燦燦。”

聲音輕快，帶著隱約笑意。

“……”

他又叫了她……燦燦。

聞燦燦甩甩頭，努力穩著聲音，“為什麼？”

“什麼？”

“你……為什麼喜歡我，你有想過嗎？”

李遇祁這次沉默地久了一點。

他再開口時，聲音比剛才低沉得多，“這能有什麼原因……”

接著，他話鋒一轉：“可能是，你太好了吧。”

聞燦燦像是突然被戳痛了神經。

“不是的！”她加大了音量。

“我一點也不好，李遇祁……”

“嗯。”

“……”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睛有淚冒出來。

“對不起。”

說完，她立馬掛了電話，關機。

聞燦燦站起來走到桌邊，坐下，看著桌子上攤開的題。

頭一次，面對著這些她唯一的希望，心裡升出無邊無際的煩躁和厭惡。

“咳咳，咳咳……”門外隱約傳來媽媽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等咳嗽那陣過去了，又聽見她在外面罵得很難聽的話語。

她想到李遇祁剛才說的那句話。

可能是因為你太好了吧。

鼻子一酸，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可她連哭都不敢放聲，只能趴在桌子上，讓淚都滲到毛衣袖子裡。

從運動會看過他在台上的樣子開始。

或者說，從第一次見面，他把她拽到牆角，那張好看的臉湊近她開始。

她覺得自己總是過分的在意他。

假如這只是一場自己的妄想，她不會這樣難受。

妄想，才是對的。

可他說他喜歡她。

耳邊好像又回放著他的聲音。聞燦燦死死地咬住嘴唇，無聲抽泣。

外面，媽媽還在罵罵咧咧，沒有停下。

她咬著內唇，在房間裡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敢信。

她也不配有。

***

開學的時候，天氣還沒有回暖。

急匆匆地把行李放回宿舍，沒來得及收拾就跑著去了教室。儘管如此，聞燦燦開學第一天還是遲到了。

“報告！”

她站在班級門口，余光看到教室牆上的時鐘。遲到了十分鐘。

第一節課是數學，劉秀如還沒開始講課，看到遲到的人是聞燦燦，象徵性地說了兩句就讓她回了座位。

聞燦燦低著頭走到後排自己的座位上。

坐下之後，林格立馬湊過來問：“燦燦，你是沒趕上車嗎？”

她點點頭，“嗯，多等了半小時，坐的下一班。”

“怪不得。”林格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以表安慰，然後轉頭，接著聽講台上的劉秀如講課。

聞燦燦也盯著前方，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剛才迴座位的時候……

她瞄到段席在，而李遇祁的座位是空的。

自從那通電話之後，他們再也沒聯繫過。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聯繫她，因為她連手機都不開了。

李遇祁一整節課都沒來。

下課後，她戳了身邊的林格，“格格，你知道哪裡能充話費嗎？”

“嗯？”林格看向她，“你要衝話費啊？好像學校超市就能充誒。”

“好，我知道了。”

中午放學後，聞燦燦沒去食堂，直接背著書包到了超市，擠了好一陣才進去門口。

她拿了一個麵包，就去了結賬的地方排隊。

輪到她的時候，她把麵包遞過去，身子微微前傾，問戴著口罩的收銀員：“請問，這裡可以充話費嗎？”

“……”

收銀員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那我要——”話還沒說完，被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

“充話費幹什麼？”

“……”

聞燦燦愣了一瞬，飛快地偏頭看向來人。

李遇祁面無表情地開口，“你不是關機了一寒假麼。”

“……”

“那現在充個屁？”

“我……”吐出一個字之後就停下了，她發現自己一句解釋也說不出來。

“誒，給了錢快走，別在這兒耽誤後面排隊的人。”

“……”

李遇祁的視線從聞燦燦身上移開，他看了眼她手裡拿的麵包，掏出十塊錢甩到收銀台上，一把拽過聞燦燦的胳膊出了超市門。

“你幹什麼啊……”

她說完，李遇祁還是沒停下。

他一言不發，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拉著她的手有些用力。

聞燦燦盯著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忽然就閉了嘴。

一路上有很多放學的同學，李遇祁是名人，聞燦燦把頭埋地低低的，卻還是能感受到周圍人好奇的目光。

又走了一會兒，他終於鬆開她。

聞燦燦抬頭，發現這裡是她目睹他打架那晚的地方。

“餵。”李遇祁叫她。

周圍人少，說話聲音就顯得特別清晰。

“我之前問你喜不喜歡我，你說什麼你還記得嗎？”

“你沒承認，也沒否認，你說這樣不對，”李遇祁勾起一邊唇角，卻不像平時的隨性，面上帶著幾分冷，“後來我說，我喜歡你，你又說的什麼？”

“……”

聞燦燦從來沒見過他說這麼多話，瞪大了眼不知道該怎麼回复。

“嗤，”他又輕笑了一聲，看著她的眼帶著極強的穿透力，“吊著老子，很好玩兒嗎？”

“我沒有……沒有吊著你，我就是…… ”

“就是什麼？”

“……”

見她又沉默下來，李遇祁頓時生出股莫名的煩躁，“我再問最後一次。”

“……”

“聞燦燦，你喜歡我嗎？”

“…… ”

他抿了抿唇，瞇起眼，往前走了一步，“你說個不，我再也不找你。”

李遇祁眉眼生得偏柔和，但他此刻的表情冷凝，薄唇抿成直線。聞燦燦絲毫不懷疑，他絕對說到做到。

她深吸了一口氣，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抬頭直視著他，“我差點，今天就不能來了。”

“……”李遇祁一愣。那瞬間忘記了自己剛才的問題，順著她的話問：“為什麼？”

“我媽不讓我來啊……”她笑了一下，“然後我舅舅幫我，給我錢送我上車的，因為我媽身體不好，下不了床，所以攔不住我。”

“……”

“你知道嗎，每次週末放假，每次有長假，都是我最害怕的時候。”

“……”

“我怕我回了家，下一次就不能出來上學了。”

她表情平靜，只有在說起不能上學的時候，語調有著隱隱的委屈。

“我懂事之後，就知道，如果我高考不考出去，不是拿的到獎學金的那種分數，我這輩子都完了。”

“因為沒有人會供我上學的，我能上高中，還是我舅舅給的錢，可是舅舅家裡也很窮，他擔不起大學學費。”

聞燦燦嘆了口氣，“我沒辦法的……李遇祁，你不懂，我真的沒辦法。”

“我不能分心呀，高考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雖然好像沒說完，但她話裡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李遇祁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

他面上不顯，心裡卻有種被揪起來的感覺。

他知道她好像家境不太好，但沒想到……會不好到這樣的地步。

他抿了一下唇，明知故問：“那和你拒絕我，有什麼關係？”

“……”

聞燦燦沉默了一會，臉上一點點暈上紅暈。

“餵，聞燦燦，說——”

“因為我喜歡你啊。”

“……”

他瞬間語塞。

要不是周圍安靜，他絕對聽不到這句。

聞燦燦極小聲的話語傳到他耳朵裡，宛如天籟。

李遇祁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你家裡……”

話說到一半，想起她剛才的描述，蹙眉道：“你爸爸呢？”

聽到他的問句之後，聞燦燦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

“我爸爸……”她再次低下頭，只留一個發頂給他，“我爸走了，我媽說是因為……我是個女孩。”

“……”

李遇祁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張嘴太欠。

他沉默了一會，突然湊到她面前：“跟我在一起吧。”

“……什、什麼啊？”明顯沒反應過來的聞燦燦的眼瞬間睜大。

看見她的表情，他又出現了之前那種感覺。她好像膽子很小，總像個受驚的小動物。

李遇祁舔了舔唇，看著她的眼睛微彎，“你做我女朋友，我就能抱著你、安慰你了。”

“……”

聞燦燦徹底愣住。

“我不會耽誤你學習的。”李遇祁補充道。

他眼睛沒有瞇起，漆黑的瞳孔抓著她，有幾分攝人的光。

“……”

等了一會，他發現聞燦燦還是呆呆的樣子。

乾脆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伸手環住她，“那，就這麼定了啊。”

他的聲音有點輕飄飄的，沒什麼底氣。

一點也不像叱吒風雲的立安私立“祁哥”。

被擁進懷裡，聞燦燦鼻端都是他身上清爽的味道，還有淡淡的煙草味。

“沒事的，燦燦，”他突然摸上了她的頭髮，聲音低沉悅耳，帶著熟悉的磁性，“你沒錯，你很好，老子喜歡的人怎麼可能不好。”

“我保證，你一定會考出去。”

“你的人生，不會一直這樣的。”

“……”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事，她最不願意提及的事，連林格都沒告訴的事。

初中的時候，他們家的事在小縣城裡幾乎是人盡皆知。

——“老聞家的兒子不要他媳婦了，因為生了個閨女之後，再也不能生育了。”

一開始，聽到別人說她家的閒話，說她掃把星，她會生氣，會不服氣。可是太多次被嘲笑後，她回家問了媽媽。

挨了一頓打，她才明白。

他們說的是事實。

而且，她身為這個故事裡面的“閨女”，作為那個男人離開家的源頭，不光要被人指指點點，還要承受來自母親的辱罵。

太多次對家人的失望，聞燦燦已經看開了一切，她懂，她要拼了命地學習，才有機會離開這個家，才能有自由的一天。

而她對李遇祁的感覺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在知道他喜歡她的那一刻，本能地想要逃。

因為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那樣一個像是會發光的男孩子，會喜歡她。

可他剛才說，她的人生不會一直這樣的。

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沒有錯，她很好，她也是有希望的。

聞燦燦的眼框一瞬間就紅了。

她曾經也是個愛哭的小女孩。可是經歷了太多次打罵、失望、痛苦之後，她很少再哭了。

因為長大後她才懂，哭是為了讓關心自己的人心疼的。

而她沒有人心疼。

李遇祁感到后腰上有微弱的力道。

她在……回應他。

壓抑不住心裡的喜悅，他彎了彎唇，正想說話時，卻聽到她細微的啜泣聲。

“……”操。

他微微閉了閉眼，覺得這麼多年，很多沒有感受過的情緒全在今天感受了一遍。

李遇祁收回一隻手，想抬起她的臉，被她偏頭躲開，反而更緊地摟緊了他。

“……”這樣好像也不錯。

本來的心疼和現在的滿足揉在一起，複雜到難以言喻。他簡直不想要什麼心髒了，不如掏出來，什麼感覺都沒了才好。

聽她哭，太難受了。

聞燦燦只失控了短短幾分鐘。收好情緒之後，她掙了一下，離開他的懷裡，用校服袖子擦乾了眼淚，抬頭看他：“說好的，不能影響我，我學習。”

他哪敢拒絕。

他笑了一下，“行啊。”

怎樣都行。

“李遇祁，我會離開那個家的。”

她眼眶一圈兒都是紅的，聲音也還帶著抽噎。

“……我知道。”他沒忍住，抬手蹭了一下她紅紅的眼角，順帶看了一下腕錶，“你該回宿捨了。”

“嗯。”聞燦燦點點頭，抬步就要走。

“——女朋友。”

“……”

她的臉瞬間爆紅，低著頭加快步伐往外走。

李遇祁人高腿長，都不用加速，幾步就趕上了她。

“餵，你之前為什麼拒絕我來著？”

“……”

“怕我影響你學習？”

“……”

“我什麼能耐，為什麼能影響你學習啊？”

“……”

“說啊，因為什麼？”

“你別說了……”

“那你快點，就再說一次。”

“……”不想說……

“聞燦燦，你說不——”

“祁哥。”

“……不說算了，咳。”

這條路是在教學樓和宿舍樓的背面，有不少植物，學校也並沒有修剪，就任它們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瘋長。

像是年少時的喜歡。

一不留神的功夫，就長得很茂密、很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