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在剛開始的時候,我是沒有想到過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或者說,成為天舟山器靈可能有的所有困難和可能有的後果,我都覺得自己已經有所預想,並且可以克服。
——不過我做夢也沒想到,最令人煎熬的,竟然是孤獨寂寞。
葉柏涵想著城主最後說的那些話,心裡頗為感慨。
對於一個人來說,這世界上最難熬的當然是寂寞,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這麼影視和文學作品去讚頌「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而「愛」說到底,不過是排遣寂寞感和孤獨感的解藥。
或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天晚上葉柏涵不由自主地就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好像是一株花,生長在深山野林之中,一朵花孤零零地生活了許久。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遇見了一個上山採藥的書生。
他看不清書生的模樣,也聽不清他的聲音,但是卻很希望見到對方。每一次對方來到,他都覺得滿心歡喜,彷彿整個山谷都從一片死寂變得生動鮮活。
讓他……恨不得生命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候。
葉柏涵是被驚醒的。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夢中的他滿心都是歡喜,但是醒來時卻覺得心有餘悸。
彷彿他做的並非是什麼美夢,而是一個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噩夢一樣。
葉柏涵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翻來覆去也有點想不通,最後卻是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他想起了城主最後與他說的話。
【法陣被入侵了的事情雖然是騙你的,但是確實有外來者入侵了天舟山。不過,對方的目的地不是天舟山法陣,那股神識在城內遊蕩了一段時間之後,最後的目的地應該是你的住所。對方神識非常強大,但是似乎不想要與我正面交鋒,在那之前就消失了。】
【但我隱隱有些感覺,若是正面交鋒,我未必就是對手。】
葉柏涵在黑暗中思考半晌,卻實在想像不出有什麼神識強大的敵人。林墨乘雖然強橫,卻是個劍修,神識應該是堅定而內斂的,不可能入侵天舟山。
這樣思考一番之後沒有結論,葉柏涵剛剛想要繼續休息,就感覺到身上的一面靈犀鏡有了反應。他立刻伸手將之取出,施法放大,結果發現對面的人是身在雲州的韓維英。
韓維英開口說道:「先生,雲州有變。」
葉柏涵見他慌張,安撫道:「不要急,慢慢說。」
然後韓維英就開口說了近三天雲州城所發生的變故。
「林墨乘,你不得好——」
血肉飛濺出去,連內丹也被絞得粉碎,沒留給被殺者絲毫的餘地。
這已經是林墨乘殺死的七十三名魔修。
這七十三名魔修,無一不是窮凶極惡之徒,或者在過去的數年裡對於他所下達的命令有陽奉陰違的舉動。
林墨乘為了收攏人心,一直十分放縱這些人,即使他們有什麼令人不悅的行為,先前也都忍了下來。
但是如今魔道勢力已成,所以這些對他來說只會拖後腿的愚蠢之輩,又或者有異心的陰謀者,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從這一日起,他一人一劍,幾乎血洗了雲州,也深深震懾住了所有的手下。
「從今以後,凡是以私慾壞大事者——」
「殺無赦!」
葉柏涵知道了這個情況之後,沉默許久,嘆了一口氣。
林墨乘這種做法,可以說是以力破巧,雖然做法野蠻,卻確實破掉了他的佈局,至少暫時壓制下了他種下的所有種子。
恐怕一段時間之內,雲州的魔修都要謹言慎行,不可能輕易被人煽動了。
他思索了一下,對韓維英說道:「你暫時盡量收攏人手,最近不要與他硬抗。他震懾了魔道,隨後肯定要給他們點甜頭,讓他們有個發洩的渠道,保不準就會對你們下手。」
韓維英聽了,神態立刻慎重了許多,點了點頭。
事實上,情況也確實跟葉柏涵預料得差不多。林墨乘整頓了手下之後,立刻開始清理雲州的反對勢力。葉柏涵的提醒很是即時,但是即便早有準備,還是損失了不少人手。
他對雲州地下勢力的掌控並不像林墨乘那樣強。與其說他掌控了雲州的反抗勢力,還不如說他們只是合作關係。通過長期積累的威信,先生的話固然還是比較令人信服的,卻終究無法限制其他人的行動。
葉柏涵所做的只不過是串聯眾人,為他們出謀劃策和提出建議。雖說這幾年已經累積了不少威望,頗為得人信賴,但是一旦出現什麼問題,眾人也未必願意聽他差遣。
然而葉柏涵似乎也不在乎這些事情。韓維英一直覺得他這位僱主骨子裡帶著一種令人不解的淡漠。如果只從他近年的所作所為來看,葉柏涵似乎是個極為熱心和極有責任心的正派修士,然而只有真正與他接觸的人才知道,這位「先生」年紀輕輕,骨子裡卻帶著一股看透世事的漠然。
或者說也不能算是漠然,因為葉柏涵並不冷漠,他只是不強求。
既不會因為某些人的不聽勸告而生氣,也不會因為同盟之死而哀慟。他視死亡為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並且很樂意給他們這個選擇的權力。
韓維英當初一開始插手雲州之事時,做什麼都很是不順利。費盡心思救下的人卻執意堅持要去送死,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韓維英是十分惱怒對方的不知好歹的,但是葉柏涵卻只讓他留了對方三天,然後便放任對方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與此同時,葉柏涵讓韓維英與其手下抹除了自身所有的行蹤痕跡,轉移了根據地。後來那人失手受擒,果然牽連到了韓維英等人,卻因為葉柏涵的事先準備,並沒有受到損失。當然,對方最後的下場也很不美妙就是了。
即使如此,韓維英依舊十分惱火。只是把事情上報葉柏涵之後,葉柏涵卻表現得十分平淡,似乎並不以為意。當時,韓維英還覺得對方可能是對於那修士不聽勸說的行為有所不滿,所以樂見對方付出代價。
後來……為葉柏涵辦事久了,韓維英才發現,這位「先生」對於這些事情是真的不關心——或者,他自覺尊重著每一個人的想法,但事實卻是他只是不在意對方的死活罷了。
他只做自己能夠做的,卻並不強求對方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行動,當然,也不為對方做出的抉擇負責——即使早已預料到對方會為自身的選擇而後悔,他也只象徵性地阻止一下,便放其自由行動了。
這是一種看似溫柔多情,善解人意,其實卻極為冷漠和無情的做法。因為這樣的作風,導致葉柏涵在雲州雖然頗有威信,卻並沒有多少人真的聽命於他。
若是葉柏涵也同林墨乘一樣殺伐果斷,憑他的才智,此時雲州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也因為葉柏涵缺乏的這份殺伐果斷,所以韓維英對他的敬畏才越發深重。無慾無求的人最可怕——正因為不清楚這位葉丹師有何求,韓維英才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
他聽命於葉丹師這些年,頗有些為他的人格與才智所折服的意思。從一開始的交易關係,到後來的真心折服,韓維英在聽命於葉柏涵的過程之中,無論是修為還是對於道的感悟上都頗有受益,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這樣的關係能一直延續下去。
但是雲州的情勢一直在變化。一旦魔道完全掌控了雲州城進而正式開始與仙道相爭,韓維英也不知道葉柏涵最後會選擇什麼樣的路。是挺身而出與魔道相抗到底,還是抽身而退從此隱身幕後?
不管是哪一種,他希望到了那個時候,仍舊能為葉丹師效力。
所以,他會竭盡全力地辦好葉丹師交代下來的每一件事。
接下來數月之間,韓維英領著一眾同樣聽命於葉柏涵的修士徹底在雲州城銷聲匿跡。林墨乘果不其然在滅殺了內部的不安因素之後就開始動手緝捕仙道餘孽,而且成果赫然。
韓維英雖然已經提前放出消息,但是到底無法掌控雲州的情況。他的同盟之中,一些行動不夠謹慎,或者不曾重視其警告的修士,都在這場圍剿之中慘遭絞殺,只有一小部分殘存了下來,四下躲藏。
韓維英就知道,這一次之後,雲州魔道恐怕羽翼將成。
東州城的官道上,古家婦孺與兩名修士正被迫同白髮少年妖修一同前往孟家。
修士們不知道這位白髮妖修到底有何目的,只是雙方的修為差距太大,終究不得不受其脅迫。白髮妖修似乎對明帝的事情十分感興趣,但是卻又似是有所顧忌,並不意欲直接前往明國,而想要脅迫修士們帶他前去。
然而修士十分堅決,一定要先完成自己的任務,把古家婦孺送到孟家。爭論之中,修士本以為自己肯定凶多吉少,沒想到少年妖修卻比想像之中講理許多,聽了他們的話之後,思索半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想幫你們把人送去東州吧!」
修士頓時為之一愣。
少年說道:「你不是說那些魔道濫殺無辜,要帶著這些人去東州示警嗎?既然如此,我便將你們送到東州好了。」
他這樣說著,袖中飄出許多花葉,瞬間把整個車隊卷在了其中。
等花葉散去,修士們環顧四周,愕然發現他們已經身處……晉州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