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先掌門因此憤怒不已,再次把林墨乘關了禁閉。而葉柏涵卻意識到,這位師祖在小師叔心裡的地位明顯是完全不同的,因為以小師叔素來高傲的性子,他竟然會像個孩子一樣追著師祖解釋。
可惜結果並不如人意。
這時的林墨乘,心裡已經隱隱紮了一根刺。
然而這顯然還並非結束。林墨乘受到先掌門冷落,卻有一個人頻頻故意來挑撥。葉柏涵雖然只在幾處幻境見過這個人,卻能馬上叫出他的名字。
……喬恩。
喬恩與林墨乘說:「怎麼,被你師父冷落了數月,心裡就難過了?真是小孩子……你可知道,你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林墨乘猛然抬頭望向他。
喬恩說道:「那烏懷殊說是掌門凡俗子侄,其實是卻是他當年早夭的獨子投生。你那師父可是把真道宗當成了他的私人之物,你若是才智平平也就算了,可你平日這樣處處爭勝,豈不是逼著你師父對付你?有你在這裡,他要怎麼名正言順地把衣缽傳給烏懷殊?」
林墨乘聽得十分不順耳,冷笑道:「喬師兄你這挑撥也太明目張膽。無論如何,我師父也是你的師叔,你這樣明目張膽犯上,小心我稟告師父把你逐出師門!」
喬恩便冷笑道:「你當我樂意留在這地方嗎?不過向你師父告狀將我逐出師門這種事,我倒是不怕,就怕你惹禍上身。我師父當年故去,我這一脈在真道宗過得是什麼日子你也是看到了。你師父一邊要強作大度善待我們這一脈,暗中卻又極力打壓,生怕我們師兄弟裡面有人出息了,反過來壓制他。可是即便如此,把我們逐出真道宗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他寧願讓我們一個一個被耗死在伽羅山上,也不會真的做出讓人詬病的事情。若是你透露出一點點不滿,你會知道那後果是什麼。」
然後他笑了起來,說道:「林墨乘,我給你一句勸告吧。今天的我……就是將來的你,我們終究都是一樣的。」
林墨乘卻皺緊了眉頭,冷冷說道:「師兄慢走。」
他看上去是直言在趕客了。
喬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便真的離開了。
喬恩離開之後,林墨乘練了許久的劍,把自己的洞府弄得一塌糊塗,然後突然收掉了飛劍,如同半空墜落一般,直直地摔了下來。
他撲在地上,許久沒有動彈。
【你光是活在這世上,就讓其它人無地容身。】
【你若是才智平平也就算了,可你平日這樣處處爭勝,豈不是逼著你師父對付你?】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林墨乘的胸口簡直如同有一把火在瘋狂地燒著。
他想:師父,你是這麼想的嗎?可是他又覺得被喬恩挑撥的自己很不對,他想忘掉這個念頭,於是努力地試圖去轉移注意力。
然而,林墨乘才絕望地發現,他曾經最依賴的兩個人,最為覺得幸福的回憶,此時都被後來發生的事情蒙上了一層陰霾,因此導致一旦去觸及,就如鯁在喉,彷彿連呼吸都被刺痛。
如同摻了毒的美酒,曾經飲之即醉,如今卻怎麼都嚥不下去口。
【為什麼?】
這句話若是能直接向師父問出來,應該能鬆一大口氣。但是他真的能問嗎?即使問了就能得到真實的答案,或者想要的答案嗎?
林墨乘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有裹足不前的一天。
他輾轉反側數日,試圖催眠自己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但是最後還是不能自欺欺人。
然後林墨乘決定去弄清真相。有時候人活在這世上也許難得糊塗,可是對於有些人來說,糊塗地活著比死還令人痛苦。
其中弄清真相的過程葉柏涵並沒有得知,或許是林墨乘自己覺得這段記憶無關緊要,所以只留下了很模糊的記憶,導致葉柏涵也無法利用僅有的模糊景象來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林墨乘的行動雖然極為謹慎,卻仍舊瞞不住一直緊盯著他的前掌門。隱約察覺林墨乘在做什麼之後,葉柏涵的師祖勃然大怒,師徒倆大鬧一場,林墨乘直言問自己的師父,自己哪一處不如烏懷殊。
葉柏涵沒想到林墨乘也有過這麼傻的時候——雖然他其實多少有點覺得,自己這位小師叔在大事上其實一直在犯傻,看不通看不透。
即使他還小的時候,葉柏涵也知道,每個人都是有私心的,或許不能明言於人前,但是無人會為自己有私心而有愧,因為這本是人之本性——他們最多是會為自己起了不該有的私心而害怕受到譴責而已。
而在這種情況下,林墨乘的責問非但不會讓先掌門反思,反而會更嚴重地激怒對方。
盛怒之下的先掌門對自己的弟子放了一句狠話,這句狠話在葉柏涵看來只是一句氣話,但是林墨乘卻一瞬間變得臉色蒼白。
先掌門說的是:「我要把衣缽傳給誰是我的事情!林墨乘,你要是對我有所不滿,大可叛出師門去!反正你現在也長本事了!」
葉柏涵想……那時的林墨乘對師門還是有感情的。
發怒的前掌門不止出言誅心,怒中還打了林墨乘一掌。這一掌並不重,但是林墨乘的心裡卻因此而感到一片淒涼。
當晚他沒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突然去洗塵峰要求接取任務,隨後就離開了伽羅山。
他接取的是一個比較困難的任務,許多弟子都鎩羽而歸,但是林墨乘完成得卻十分輕鬆,只是面對師兄師弟們崇拜中帶著艷羨的目光時,林墨乘突然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他天性聰穎,根骨又出眾,自小修行上就不曾遇到過什麼挫折,平日更是受到門派中許多弟子的崇拜與愛慕,故也導致林墨乘向來鮮有憂愁。
這就使他面對猛然而來的磨難時,完全缺乏應對的心理素質,很長一段時間都心態失衡。而這段時間之中,他心中慢慢出現了許多負面情緒。
林墨乘很小的時候就上山了,與前掌門的感情可以說是非常深厚。他似乎也並不是沒有憶起過兩人一度溫馨的過往,但是越是如此,反而對於師父如今如同防賊一般的防備感到越發憤怒和想不開。
葉柏涵感到林墨乘的心裡存著一股憤怒,這股憤怒是對於前掌門和烏懷殊的,但是更多卻是對於多年師徒情誼抵不過一個隔世血緣的。
從他記憶裡,葉柏涵知道林墨乘出生於一個大世家,但是因為各種原因,他的父親身為嫡脈長子卻早夭,為了避免他的存在對家族的繼承權產生威脅,他被半遺棄一般地送去修行,最後輾轉到了伽羅山。
他沒有嘗過世俗親情的滋味,卻本能地把自己的師父當成父親一樣依賴。然而,在這一刻林墨乘意識到了……他與師父之間隔著一段距離。
這段距離的名字,就叫烏懷殊。
他憤憤不平,一半是對要奪走他一切的烏懷殊,另一半,則是對於曾經視之如父的師父。
然後他就遇到了烏小福。
林墨乘是親眼看著烏懷殊一路走來的,所以知道師父對於烏懷殊一路安排的本質。據說這位師兄前世的時候因為過於沉迷塵世繁華,為人所騙,最後走火入魔,失卻修為而隕落。
前掌門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送他前去投生,投生之後,為避免重蹈覆轍,他的師父設計了重重機關,只為了點醒烏懷殊,令其徹悟。
烏懷殊一路著實吃了不少苦頭,但是林墨乘知道,他身上有師父設下的護身咒法,必定有驚而無險。
倒是烏懷殊身邊的醜丫頭,遇到的險情和吃過的苦頭遠遠多過自己的父親。
林墨乘見過兩人相處的情形,知道這對父女幾乎是相依為命。他忍不住就想,若是烏懷殊失去了自己的女兒……想必也是極為痛苦的。
或許是因為心中隱隱浮現的這個念頭在作祟,所以在回山的時候,當他看到烏小福被魔道抓住,慘遭凌虐的時候,他什麼也沒做,心中還隱隱浮起了幾分瘋狂的快意。
葉柏涵隔絕了那段幻象。
烏小福最後的情況那樣慘烈,讓他無法去直視。他素來是自己更能熬過艱難苦痛,卻對別人的苦痛感到更加不忍的人。而烏小福雖然是葉柏涵自己,但此時以林墨乘的視覺看來,葉柏涵卻覺得她更像一個陌生人。
他無法忍受看到一個人……一個全無修為的女孩經歷那麼慘烈的折磨。
但是,沒有隔絕的是林墨乘的情緒。所以他知道,在這一個瞬間,林墨乘並非真的全無不忍和愧疚,但是這些不忍和愧疚,卻全部被濃烈的恨意所覆蓋。
可憐……可嘆……又可悲。
無論是林墨乘,烏小福還是葉柏涵自己,在一場復仇中,都顯出了十二分的可悲。可是,說到底這個故事裡沒有勝利者,無論是對方還是自己,其實都在自我凌遲。
葉柏涵想,也該是時候結束這一場凌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