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別雲生望了月白一眼,似乎有些驚訝於她的爽快。他直視月白半晌,覺得她的擔憂和焦急都不似作偽,只稍一猶豫,就真的給她解開了禁制。
月白也夠利落,一點廢話不說,直接進入正題:「其實我對林墨乘瞭解得不多。雖然他曾經一度差點成為我師兄的道侶,不過這位林師兄……」她沉默了一下,自嘲地笑了起來,說道,「大概是從來沒有把我放在過眼裡的。所以我也不能大言不慚地說我對他的事情知道很多。」
「但是畢竟我認識了他這麼久,這幾百年時間,我無時無刻不再想著如何對付他,所以也還算有點心得。」
「他是個心思極重,極為自負的人,而且即使是極為忠誠的手下,或者是認識多年的至交,也不會對對方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說白了就是疑心病極重。白襲青對他來說是個很特殊的人,這麼多年來,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走進他心裡去。」
「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當初我師兄其實也從未真的打動過林墨乘。」
「白襲青對他是特殊的,所以林墨乘一定會帶他去一個大部分手下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很可能把你家殿下安置在一個受到他的完全控制,但是又沒有太多手下知道的地方……而我恰好知道林墨乘最早背著真道宗經常活動的區域。」
月白交代這些信息的時候,一點也不賣關子,基本上是把自己知道的信息毫無保留地貢獻了出來。
別雲生其實已經做好了被她刁難的準備,卻不防月白這樣痛快,倒是十分意外。
待到大致瞭解了林墨乘可能藏匿葉柏涵的大致範圍,他開口問道:「我本以為月白道友會記仇,沒想到道友這樣不記前仇,不愧是禪宗傳人。」
月白楞了一下,才帶幾分譏諷地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針對誰:「你不用吹捧我。並非是我心胸寬大,只是你家殿下確實是個讓人恨不起來的人。如果說林墨乘誰都不放在眼裡,你家殿下就是不管是誰都會真心相待。這樣的人……和他相處過的人都很難對他生出惡感。」
「不管是路邊的草木還是貧寒的乞兒,你家殿下都會很認真地聽對方說話。這一點,就連我也自認做不到。我就算憎恨林墨乘,卻不覺得需要遷怒他,因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別雲生說道:「既然如此,你之前何必說那樣的話?」
月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別雲生應該是說她之前挾持葉柏涵,威脅要殺了他的事。
她沉默了一下,才對別雲生說道:「狼和兔子相爭的話,最後誰會贏?」
別雲生說道:「殿下不是兔子……你好歹也用麒麟比之。」
「皆食素,並無區別。」月白如是回答。
別雲生竟然無法反駁。
葉柏涵當然是吃肉的,但是別雲生明白月白的意思。她是說,都是性情仁善不嗜殺的獸類,與猛獸相鬥,都是落敗的可能性居多。
別雲生突然沉默了下來。
他還記得數千年前,初見蓮的情景。
蓮是仙境異種,強大無比,但是無論誰看到她,都不會有畏懼之心。她未開口先含笑,從來不會依仗力量肆意殺害弱者,反而最喜歡幫助他人。
可是善意未必會換來善報。
是不是這世間,永遠只有惡人才會佔盡先機?
別雲生不知道。
他當然不會傻到跟二十三一樣,覺得這世上的人修都不是好東西,只要哥哥願意遠離人族就能從此幸福無憂地生活在一起。
他很多時候甚至覺得青玄神君說的才是對的——他渴求力量,渴求得不得了。唯有獲得了力量,他才能守護自己希望守護的一切。
他不像玄水白蓮,亦或者娑羅雙樹這樣的天生異種,他只是天地間最為常見的一株水燭。玄水旁的每一顆水燭想要成長起來都要費盡艱辛,然而即使這樣,最後能夠被點化的還是寥寥無幾。
蓮曾經很遺憾地摸著他的頭說:「抱歉,小雲生,今年的水燭……還是沒有一棵能誕生出靈智的。」
那是別雲生並不在乎這些,他只是抬頭抓住了蓮的手,說道:「沒關係,我只要有君上就夠了。」
那時候的他並不明白,身為一株水燭代表了什麼。
那代表著修行路上的重重阻礙,代表著當風波與變故到來時,自己將會完全無力抵擋和反抗,只能茫然看著周圍的一切一夜驟變。
他說道:「就算如此,殿下只要像如今這樣就好了。如有必要,我會成為他的刀。」
月白聽了,卻是側過頭來,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看起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然後她才繼續說道,「我也覺得……不管怎麼樣,他們兩人之間都不該有什麼交集了。白襲青以為自己可以,但其實他是無論如何都殺不了林墨乘的。反過來說,林墨乘卻可以輕易地動手致他於死地。」
「這跟感情無關,就算林墨乘用情更深,但是最後會死去的一定是你家殿下。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也因為,這勝負更多地只在於誰的心更狠。」
別雲生聽了,突然問道:「……難道你覺得你就能殺掉林墨乘了?恕我直言,月白道友你的心腸可也未必硬到哪裡去。」
月白說道:「……我不一樣。」
曾經愛慕林墨乘也好,亦或者曾經軟弱地覺得希望被對方欺騙也好,但是,月白現在已經不是為了自己而在前進。
師兄的亡魂一直在看著她,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選擇後退。
對林墨乘的那點情愫,又如何能敵過與師兄那多年的情誼?若是這種事情發生,月白是怎麼樣都不能原諒自己的。
愛和恨不是能夠相抵的感情,恩和仇也不是可以互相消減的東西。她終究需要做出抉擇。
葉柏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個地方跟林墨乘曾經在伽羅山的住所有些相似,所以葉柏涵立刻判斷出了自己此時的境遇。
他知道自己落在了林墨乘的手上,奇妙的是他並不覺得害怕。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就彷彿他內心深處潛藏著一種認知,覺得林墨乘傷不了他。
這種自信很沒有來由,因為從理智上來說,葉柏涵並不覺得林墨乘是個心慈手軟的人物,也不覺得對方對他有多少情誼。
……所以,是還殘存著前世的感情嗎?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葉柏涵覺得,白襲青大概是恨林墨乘的,但是這種恨又跟普通對仇敵的恨意不一樣,他大概……是希望林墨乘認錯。
這想法在他人看來可能很可笑,但是葉柏涵卻很容易理解。若是只把林墨乘當做仇人,那非常容易,但是白襲青應該是在試圖想要去挽回。
不是為了挽回林墨乘,而是為了挽回那位曾經為他講了無數個故事的「小師叔」。
林墨乘大約最終也沒能明白白襲青的真意。
葉柏涵想,白襲青到底算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呢?如果說只是為了讓林墨乘後悔,他確實是做到了。但是他顯然並沒有讓林墨乘受到教訓,反而讓對方變得更加偏激和極端了。
葉柏涵有個好處,就是他很少會固執不認錯,而很願意從過去的失敗之中吸取教訓。所以他思考了許久,心裡慢慢產生了動搖。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錯了。
對於相信道理的人,也許可以與之講道理。而對於相信力量的人,也許力量反而是更有效的溝通渠道。
他正思考著,就聽到了一個聲音,說道:「醒了?」
葉柏涵便抬起頭,說道:「師叔特意不遠千里地把設計綁架我,還封鎖了我的靈力,不知道是想做什麼?」
林墨乘沒有給葉柏涵用鎖靈鏈或者禁法環,大概是知道葉柏涵對於法器方面的東西十分精通,他是直接在葉柏涵身上下的禁制。
失去反抗能力的葉柏涵,在林墨乘看來卻是可愛多了。
但是,林墨乘也知道,這區區禁制是控制不了這孩子的。僅僅只是法器,是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了像葉柏涵這樣的人的。
他心頭一片雜亂,開口說道:「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葉柏涵說道:「我有一些猜想,但不是十分肯定。師叔,在你看來,我是一個人嗎?」
林墨乘說道:「你想說,你是個人,有自己的意願,所以我不該不顧你的意願,把你強行帶回來是不是?」
葉柏涵說道:「正是如此。」
林墨乘說道:「我也想尊重你的意願,也不希望讓你恨我。可是,柏涵,你說句實話,我們之前還有這種可能性嗎?」
葉柏涵說道:「恕我直言,這都是師叔你自己造成的。」
林墨乘說道:「果然,你已經知道了。是誰告訴你的?……嗯,不用說,韓定霜不會多嘴,知道得也不多,你師父更是不知內情……是色希音說的吧?」
葉柏涵說道:「我自己想起來的。」
林墨乘:「!?」他說道,「不可能。」
葉柏涵笑了起來。
「你以後無論遇到誰,動念傷人之前,都別忘了給自己留下三分餘地。因為你傷害的人,也是別人的子女,別人的愛人,別人的至親。如果你不記得這件事情……這樣的事情,在你的一生之中還會不斷地重複,不斷地發生。」
「你要相信,這世上是有報應的。」
林墨乘愣在了原地。
葉柏涵繼續說著,用一種似曾相識的語氣:「師叔,你知道嗎?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最本真的道理。而所謂恩償十倍,仇報百倍,卻是最不可理喻的想法。」
「因為多出來的憎恨……總是要有人為它負責的。」
林墨乘倒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