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葉柏涵從很久以前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個很怕孤獨寂寞的人。
他喜歡有人陪伴,可是又畏懼著陪伴者的離開。他覺得這是一種懦弱,所以一直努力地嘗試著想要克服。
所以,對於最後還願意陪伴在身邊的人,心存感恩。
葉柏涵在心裡嘆息一聲,然後就等著從幻境之中脫出。
但是與他預想中的不同,直到這一刻,他並沒有直接脫離幻境,反而再次見到了新的幻象。
這段幻象是他所完全不熟悉的。
陌生風格的城市,寒冷的夜晚,沖天的篝火,以及喧鬧的環境。
周圍的人都說著一種十分陌生,但是他卻偏偏奇妙地能夠聽懂的語言。他感覺自己被一群人抬起來,面向下對著一個石台和石台上雕刻著的圓盤。
人們在他身上切了一刀,又一刀,然後又一刀。
血隨著那一刀又一刀滴落在石盤之中,慢慢地染紅了整個圓盤。然後,那些血就像被什麼吃掉一樣,在圓盤之中很快地消失不見。
葉柏涵聽到有人在哭泣。
那聲音近在耳邊,卻又似乎遠在天邊。葉柏涵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察覺在哭泣的人是他所附身的這個孩子。
那濃烈的恨意和不甘幾乎就要把他淹沒,葉柏涵幾乎無法想像,一個孩子的身體之中能包含著這樣深重和巨大的恨意。
眼看濃重的黑暗和怨念就要吞噬掉一切,葉柏涵猛然大聲叫道:【小師姐!】
【……師弟。】
果然,葉柏涵就像這一幕景象隱隱好像很熟悉,果然猜對了。
他對無恨說道:【別怕。你別害怕,我跟你在一起。】
被血祭的女孩突然浮空而起,鮮血噴湧而出,灑在了那鳶鳥的雕像之上,那噴湧的血液幾乎讓人忍不住懷疑起那個小小的身體之中哪來這樣多的鮮血。
城民們發出驚訝的感嘆,全然不曾察覺這是一項多麼殘忍的儀式,也不曾預想到,即將到來的是怎樣一場災難,怎樣一場復仇和狂歡。
【死!死!死!】
【為什麼變成祭品的是我?明明所有人都享受了神明的恩澤。為什麼要去死的是我?明明那女人和她的子女享受了更多的好處。】
【娘……娘……娘……】
【為什麼……連你也不保護我!?】
在那一瞬間,葉柏涵的腦中湧出了許多的信息片段。愛達美的母親是王妃,曾經深受國王的寵愛,有一天她從沙漠之中救起了一名逃亡的舞姬,這名舞姬最後卻勾引了國王,成為國王的側妃,最後甚至藉著神跡衰退的事情,對王妃和她膝下的公主發難。
……名為無恨,不能無恨。
……沙漠中的珍珠,淪落之時,也不過在狂風中不由自主的一縷沙塵。
【小師姐!小師姐!】
葉柏涵拚命地試圖安撫著她躁動的神魂,對她說道:【小師姐,你看著我!】
無恨猛然抬起頭。
卻不知道何時,幻境之中,葉柏涵已經脫離了她身體的束縛,而懸浮在半空之中,抓住了她的雙手。
【如果因為被人拋棄而覺得難過,就去找絕對不會拋棄你的人。如果因為不被愛而覺得痛苦,就自己親手去抓住想要的感情。你現在已經有這樣的力量,又為什麼要把這樣的力量用在折磨自己身上呢?】
無恨喃喃道:【……折磨自己?】
【為別人加注在你身上的傷害而一直痛苦,那是你自己在懲罰自己。過去已經不可改變,所以記憶越是痛苦,你就越要堅強起來,學著以此為經驗,避開痛苦,尋找幸福。否則……對於死去的人,和愛過你的人,都是一種辜負。】
無恨含淚說道:【我還能得到幸福嗎?】
【你能!】
陰霾的天空猛然開始崩塌,那艷麗到讓人覺得壓抑的火光也如多米諾骨牌一般一朵接著一朵地熄滅,直到葉柏涵猛然張開眼睛,然後再次看到眼前的枯骨。
那隻鈴鐺已然很自覺地纏上他的手腕,而腰上的鳳佩猛然開始發出光芒,化身成了一個女孩。
修士們都被嚇了一大跳。
無恨卻全然不管別人的反應,猛然掛到了葉柏涵的身上,說道:「師弟你看到了我的秘密,以後要對我負責。」
她還是原本蘿莉的模樣,葉柏涵卻已經有了青年人的輪廓,乍一看之下,兩人不像師姐弟,反而跟兄妹似的。
葉柏涵一頭黑線,說道:「……師姐你以前可可愛多了。」
無恨聽他這樣說,僵硬了一下,才說道:「這句話難道是在暗指……我現在就不可愛了嗎?」
葉柏涵說道:「私自偷窺別人的記憶,肯定不可愛啊。」
葉柏涵不會無緣無故地被拉進無恨的記憶之中,只可能是無恨自己主動試圖干涉幻境,才導致被葉柏涵反過來入侵。
「啊……好過分。」無恨說道,「說到底我什麼也沒看到不是嗎?反而是師弟你偷看了師姐最難堪的往事呢。」
葉柏涵說道:「……所以你承認你偷看了對吧?」
無恨轉開頭不說話。
葉柏涵伸手點了點玉珮,唰地一下就把無恨變回了玉珮。玉珮不甘地晃動著,發出嗚嗚嗚的聲音,葉柏涵輕輕點了點它,說道:「師姐,乖。現在有正事,我回頭再跟你算賬。」
玉珮顫抖了一下,頓時不動彈了。
葉柏涵仔細查看了一下掛在手腕上的鈴鐺,發現它竟然已經自行認主了。他雖然不知道這個鈴鐺的來歷,但卻至少能辨認出這是一件操控神魂和記憶的法寶,至於具體的使用方式還需要再琢磨一下。
他將李觀月的骸骨收了起來,決定在之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然後才開始搜檢起了地宮裡的東西。李觀月畢竟是九音觀主,留下的東西多數與音律和音攻術法,法陣有關,葉柏涵都將之收了起來。其中有些不知道用途的,也用一個單獨的乾坤囊放置了起來,決定以後視情況進行處理。
在李觀月和上一代觀主都不能期待將九音觀繼續傳續下去的情況下,葉柏涵覺得就算特意幫他們找人繼承九音觀也意義不大。但是即使如此,名義不代表一切。
所以如果有人需要這些東西,或者願意繼承九音觀的術法,技藝或者意志,那也是一種繼承,有沒有九音觀的名義其實都無關緊要。
這樣大致收拾了一番之後,葉柏涵才帶人退出了地宮秘境,然後重新將之關閉了起來。做完這些之後,一群人若無其事地回到城中,繼續裝作商旅的模樣。
凡人的商旅自然不可能日行千里,所以葉柏涵打算在城裡停留幾天,然後在完成一定數目的交易之後,再自然而然地離開。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是這樣的後續。
但是從秘境出來之後,韓定霜突然反應有些異常,總是會突然地東張西望。
葉柏涵開口問道:「怎麼了?」
韓定霜便回答道:「不知道為何……總覺得有人窺視。」
葉柏涵聽了之後,皺了皺眉頭,便開始放開神識,搜檢整個城鎮。這個沙漠綠洲上的城鎮規模並不大,所以葉柏涵一會兒就用神識在整座城鎮裡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形跡可疑的人物。
但是葉柏涵並不覺得韓定霜會在這方面信口開河,既然他把這話說出來,必定是有所感應。
葉柏涵第二次搜檢城內,沒有收穫,就交待眾人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盡可能保持警惕,注意有可能的窺探者。
因為城中的旅店並不大,而葉柏涵帶來的這一群人數目又多,所以他們是分開來寄宿的。當然,修士的手段千奇百怪,所以即使寄宿在土著家中,他們也多的是法子掩人耳目,施法讓自己過得舒坦一些。
葉柏涵與一小部分人則寄住在旅店之中。剛入住的時候,葉柏涵就在周圍設置了一些簡易的陣法,防禦的功能幾乎沒有,但是可以混淆凡人的耳目。
因為韓定霜的話,葉柏涵回到旅店之後又重新設計了一些機關,用於警戒和偵測入侵者。
這些設計顯然是有用的,夜半十分,法陣發出嗡鳴,顯然是有人觸動了陣法。葉柏涵被驚醒,察覺的時候發現韓定霜已經與對方鬥上了。
但是對方明顯不欲戀戰,交手之後發現自己落於下風,就開始伺機逃跑。
葉柏涵發現對方的時候就皺了皺眉頭——因為他發現這個人穿的竟然是天舟山修士們常見的款式。內奸?不,現在還不能下定結論。
如果是內奸的話,這人的修為也太高了一些,本身身份必定不俗。
葉柏涵抓住之前從地宮得取的鈴鐺——他正想試一試這個新得法寶的能力,這人可以說是送上了門來的。
他動手搖了搖鈴。
那鈴聲如連珠落清泉,清脆悅耳,卻能震懾神魂。葉柏涵雖然掌控著鈴聲襲向那入侵者,卻也難免帶得其他人微微一怔。
然而出人意料的,那入侵者似乎有能力抵抗鈴聲的法力,猛然就不顧一切地向著葉柏涵衝了過來!
那張臉……竟然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