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金鈴道:“不見得,官玉成也會給他報酬。”
何敢笑了:“在他收了我們的銀子以後,他有膽量再去向姓官的開口?他不怕‘八幡會’掀他的底、控他的根?官玉成只要問他一句——為什麼不在發現我們行蹤的當口先去報信,卻在我們遠離此處已久才往通告?這樣一來,萬花子又何以為答?他兩頭要錢的把戲還瞞得住?我說金鈴姑娘,萬人傑老奸巨猾,精得出油,他會傻到自己打個繩結往自己脖頸上套?”
細細尋思了一會,金鈴似乎想通了,但還有點不放心:“可是……他只要到那一點銀子,心裡一定嘔。”
何敢笑嘻嘻的道:“白手撈魚的事,五百兩也不算少了,他不是說過嗎?足夠買幾支好參進補囉!”
傍黑時分,天上有幾點疏星,半弦月。
冷清清的小鎮甸,冷清清的小客棧。
何敢要了兩間客房,緊臨在一起的兩間客房;金鈴進入客棧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小二打水沐浴,何敢沒這麼多講究,先弄上一壺老酒,幾碟小菜,自顧自的在前堂裡淺酌起來。
他才只喝到第三杯酒,店門口跳跳蹦蹦的走進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孩子右手上拎了個小瓦罐,左手上拿著一隻長竹竿,走動間兩條衝天辮子搖搖晃晃的,襯著他那張紅嘖嘖的嫩臉蛋兒,十分惹人喜愛。
坐在櫃檯後的胖掌櫃淡淡望了這孩子一眼,沒有做聲。
前堂中只坐著何敢一個客人,那小娃娃先衝著何敢嬌憨的一笑,走進前來,一邊高舉著小瓦罐:“大爺,要不要來點油炸螞炸?剛炸出鍋的,又脆又香,個個帶得有螞炸子,弄一碟下酒,最是適口適味了……”
何敢哈哈笑道:“好張伶俐小嘴;我說你這小娃兒,你賣的螞炸是什麼價錢,怎麼個稱法呀?”
小孩子露出兩排細密潔白得有如小扁貝般的牙齒道:“一個銅板五隻,大爺你是今天頭一趟生意,開市大吉,我算你每個銅板六隻,大爺你要買多少?”
何敢幹了杯中酒,從懷裡摸出塊碎銀子,笑吟吟的道:“這裡約莫有三錢銀子,小娃兒,我統統給你買了吧,余頭也不用找啦,呵呵,好一個開市大吉!”
小孩子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連聲道:“多謝大爺賞賜,多謝大爺關顧。大爺,你老別沾了手,我先用筷子夾一隻給你嘗嘗,包管又香又脆又新鮮——”
何敢誇張的吸了吸鼻子:“好香好香,一定適口適味……”
那小孩將瓦罐擺到桌上,用手掀開罐蓋,推向何敢面前,邊以稚嫩的嗓音問:“真是香吧?大爺——”
其實何敢一點香味也沒有聞到,他正打算湊近瓦罐一點,那小娃娃左手一雙竹筷竟未伸向罐口,卻叫人做夢也想木到的碎然插向他的兩眼,同一時間,那隻瓦罐亦當頭砸來。
距離如此接近,又是在全無防範的情形下,再加上那小凶神的動作這麼個快狠老到法,何敢倉促中實在難以躲避,他本能的猛力上身後仰,左臂暴橫於面,刺來的這雙竹筷便“撲味”一聲透過了肘肌之內。
當頭砸到的瓦罐子只一凌空,裡面的東西業已灑拋出來,哪裡是什麼油炸螞炸,居然是一罐子的蜈蚣,而且還是那種具有奇毒的金線蜈蚣!
何敢的反應迅疾得無可言喻,在仰身橫臂的剎那,整個人已斜轉騰空,有如一個大風輪般“嗖”聲迴旋,漫天的金錢蜈蚣四散紛飛,那小孩子也急忙倒躥而出!
顧不得臂肘間插著的那雙竹筷,也顧不得身上好幾處蜈蚣螫咬的刺痛,何敢人還未曾落地,“噼啪”暴響中一條赤紅色的牛皮長鞭已怪蛇般凌空飛揚,直取那小凶神!
小傢伙的身手極為不凡,鞭影才起,他已一連翻了七個空心跟斗,移換了七個不同的角度!
何敢雙目盡赤,他大吼一聲,手中的赤紅皮鞭不再發出“噼啪”之聲,只見長鞭驟閃,鞭梢子帶過空氣,竟是尖嘯如泣。
小傢伙覷準來勢,剛剛又一個跟斗翻起,明明由上而下的一條鞭影卻驀然幻化為十六條紅帶,破空糾舞,交互穿織,像是一下子把每一寸容身的平面都分割了。
那樣痛苦的嗥叫決不似從一個十餘歲的小孩子嘴裡發出,只見小傢伙的身體翻騰滾跌,在一溜溜噴灑的鮮血中輾轉哀嚎——一鞭一蓬血、一鞭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一鞭一聲鬼哭狼嚎!
正狂怒出手中的何敢猛的想起了什麼,這個想法使他不由打了個冷顫,腳步一轉,他發了瘋似的撲向後面——那兩間連了號的客房。
兩間客房的房門都是關著的,而且很靜,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經驗的累積和某一種在災難來臨時的特殊心靈感應,使何敢有了突兀的動作——他不衝向金鈴的房間,更不進入自己的房間,反而直撲向甬道盡頭的門扉,薄薄的一扇木門在他怒牛似的飛撞下立刻四分五裂,外面是一座後園,一座非常簡陋的後園,沒有什麼花草樹木,椰樹亭台。感謝老天,就因為沒有這些選眼的東西,何敢一眼便發現在半弦月暗淡的光輝照映下,一個粗大的身影正準備跳越矮牆,很明顯,那影子背上還背負了另一個軀體。
何敢的視覺反應,與他腦中意念的成形,出手的動作完全連成一氣,當他察覺了那人,一柄藍汪汪的彎月形迴旋刀已暴飛而出,刀鋒回轉著以極快的去勢斬向那粗大的人影,只聽到撕裂空氣的“嗖”“嗖”刺耳音響,對方已怪叫著一頭倒翻回來,連背負著的另一個軀體也摜摔於地!
身形騰空的何敢右手伸縮,且恰好接住了繞旋回來的彎刀,在同一時間,他那赤紅色的“響尾鞭”一抖筆直,宛如一根長槍,暴戳敵人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