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崔壽斷喝:“少雄何在?”
嚴陣以待的李少雄微微躬身:“屬下聽令。”
崔壽脫口只得一個字:“走!”
這一個字,不但聽得李少雄大惑不解,何敢與趙大泰也不禁頗出意外,然而三個人都是極其機敏的角色,腦筋靈,反應快,幾乎在同時業已體會出崔壽的用意來——敢情崔壽是叫手下突圍去討救兵,現在的形勢,他已忖量著吃不住了!
李少雄的動作非常快,他腳步一滑,人已彈射而起,何敢想橫身攔截,趙大泰卻扯了他一把,好整以暇的道:“看他往哪裡跑?”
一言末已,側面的一塊高突山岩上辭然掠起一條人影,疾老鷹隼般由上撲下,身形飛騰中帶著一溜炫目的光華流閃,仍如流星的曳尾!
李少雄彈升的式子尚未及變換,已被這股凌厲的氣勢硬生生壓了回來——落腳的位置恰就是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崔壽是又驚又怒,心念轉動間來人已姿態美妙的翩然著地。
那竟是個女人,是個豐腴圓潤,身段啊娜的長發女人;這女人生得不能算美,但五官端整,肌膚細白,有著十分的嫵媚味道,此刻雖是殺機隱伏,惡鬥將起,她仍顯得如此溫柔恬靜,絲毫不帶瞋目豎眉的凶悍之狀。
趙大泰呵呵笑道:“妹子,叫你幹熬在上頭好一陣,咫尺恍若天涯般的白瞪眼,焦心腸,可真是多有委屈啦……”
不錯,這女子便是趙小蓉,“斷魂劍”趙小蓉,對何敢死心塌地、非君不嫁的趙小蓉,“趙氏劍門”中唯一的一顆明珠!
趙小蓉定定的凝視著何敢,她的神色平靜,但卻淚光盈盈;她是這麼深切,這麼專注,這麼痴迷的凝視著何敢,宛似要把多少天來的刻骨相思,多少日來的至誠懷念,全在恁般幽送的睬望裡收聚回來,補償回來,她眸瞳裡所顯示的意義只有一樁——看到何敢,即得永恆。
何敢不禁面紅耳赤,手足失措,一邊吞嚥著口水,一邊期期艾艾的打招呼:“趙……哦,趙姑娘,好久不見了,真是好久不見,這一向可好?”
趙小蓉輕輕點頭,竭力忍住眼眶中滾動的淚水:“你也好,何敢?”
乾笑著,何敢訕訕的道:“我可不大見強,日子湊合著過,東奔西跑的勞碌命一條……你知道,我這行營生就是這回子事……”
趙小蓉聲音低柔,卻透著無比的心疼:“何敢,你瘦了好多,鬍髭這麼亂也不修整一下,衣裳透著血斑不說,臉上還帶著傷,他們真是忍心,竟把你糟蹋成這副模樣……”
不自覺的摸了摸面孔,何敢苦笑道:“江湖生涯嘛,脫不了皮肉受罪,好在我本也不是小白臉,盤兒上添點痴痕亦丑不了什麼。”
趙小蓉幽幽的道:“看你還是老毛病,總不知愛惜自己……”
趙大泰站在一邊,頗受感動的看著這一對久別重逢的男女,而那股子柔情,那股子深摯,那股子輕怨與那股子極富韻味的窘迫也感染了他,這位“不回劍”但覺雙眼發熱,鼻端泛酸,幾乎就要跑上去把兩個人揉為一體。
憋不住氣的是崔壽,面前的光景是啥的名堂?先是敘舊,後是訴情,直將一場生死搏殺當做了樓台會,他的威嚴何在、容顏何存?對方待他的這番輕描淡寫,等於表示他不算個玩意!
暴叱一聲,崔壽怪叫道:“一雙狗男女體要在本幡主之前做那難入人眼的醜態,你們尚有多少同黨不妨通通出來,且看本幡主—一誅殺,半目不留!”
趙大泰的金魚眼突凸,口沫四噴:“不是人摸的崔壽,崔你娘的壽,你是吃錯藥了,淨放些癲狂屁?我妹子又不曾在你祖墳上撒尿,竟吃你如此呵責她?姓崔的,你等著瞧,老子包有你的好戲看!”
崔壽厲聲道:“便讓你們併肩子上,崔某人決不含糊!”
何敢嘿嘿笑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客氣;‘八幡會’幾時講究過武林規矩、江湖道義?哪一次不是車輪戰外加多吃少?崔壽,這一遭也讓你們嘗試嘗試!”
趙小蓉靜靜的道:“讓我來對付他,何敢,你暫且歇息一會再說……”
何敢憶道:“不,趙姑娘,姓崔的相當辣手,你可千萬不能有所失閃,還是我上,你替我掠陣就行——”
踏前一步,趙大秦笑服眯眯的道:“你們兩個不用爭了,姓雀的便交給我來打發;何敢,你陪著我妹子多聊一會,順便敘敘舊往,這裡的事,我一肩承當足足有餘……”
何敢趕緊湊上去壓低嗓門:“趙老大,你迷糊啦?那崔壽不是盞省油的燈,他身邊的李少雄亦是一把好手,你以一敵二大有不妥,我看還是我們一齊上——”
齜牙一笑,趙大秦神秘兮兮的道:“不必緊張,何敢,山人自有妙計,只在今晚,我就要‘八幡會’焦頭爛額,損兵折將,也好叫他們明白江湖之大,並非他‘八幡會’能以獨佔獨吃!”
於是,那面烏雲也似,佈滿尖利倒鉤的黑網便猝然發難,對著趙大泰捲罩過來,幾乎不分先後,李少雄的亮銀根亦抖出點點光朵,蓬灑齊落。
趙大泰的長劍幻成六個圓弧,弧活則是刃芒與鋒焰所組合的燦麗形象,彷彿六個碩大晶瑩又排列嚴密的劍輪在滾動飛旋,照面;司,已將崔壽與李少雄逼退三步。
崔壽似乎豁將出去了,他人騰半空,身形翻回掠舞,黑網呼轟縱橫,自各個不同的角度做著怪異的攻擊;李少雄也搭配得嚴絲合縫,亮銀根閃縮點戮,又快又狠,兩人相互支援,左右呼應,眼看著就要搶回主動。
何敢一瞧不是事,正要上前出手,趙小蓉已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捏,低聲道:“沒關係,我哥哥吃不了虧……”
的確的,趙小蓉不是故意安慰何敢,因為從左側的山岩背後,又一條人影暴射而至,人尚未到,千百星芒已有如半空爆碎了一個冰球,那麼繽繽紛紛的飄迴旋散——這自然不是冰球碎裂後的屑渣,卻是點點片片的刃光!
崔壽吃驚之下急向側移,手中黑網反捲倒揮,來人凌虛逾丈,卻格格怪笑著猛往下落,而只在身形一轉一翻之間,整個軀體剎時變成一道光柱,一道粗若圓桶,週遭冷電迸濺的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