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天欲5雪
聽著木門的開合聲,顧熙言伏在床頭的引枕上泣不成聲。
重生之後,兩人一同經歷了這麽多,她漸漸放棄前世對蕭讓的偏見,慢慢變得信任他,依賴他,全心全意的接納他。
可是,她是不是應該和上一世一樣,裝作什麽都沒發現,從頭到尾都對他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視而不見?
泪水模糊了雙眼,顧熙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仿佛掉進了萬丈深淵,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
故作堅强了這麽久,她已是身心俱疲。
.......
翌日清晨。
平日裡,顧熙言顧忌著主母的身份,每日早晨都和蕭讓差不多一同起床,也好給下頭的人做好表率。
奈何昨晚顧熙言哭了一晚上,一夜未睡,直到淩晨東方泛起魚肚白,才抽噎著昏昏睡去,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巳時一刻。
靛玉挑開床幔,映入眼簾的便是顧熙言泪痕猶在的小臉兒和腫成核桃一般的雙目。
昨晚「侯爺和主母吵鬧之後不歡而散」的事兒傳遍了整個內宅,今早起來,下頭服侍的人皆是噤若寒蟬。
靛玉瞅著顧熙言黯然神傷的模樣,也不敢開口多問,扶著顧熙言起身去淨房好生洗漱了,梳妝打扮好,又叫小厨房裡重新做了一應早膳吃食。
黃花梨木小方桌前,靛玉立在一旁,往顧熙言盤子裡夾了一塊色澤瑩潤的豌豆黃。
只見顧熙言神色慘淡,兩隻眼睛又紅又腫,乾涸的粉唇動了動,「沒胃口。」
靛玉聽了,滿面擔憂地勸道,「小姐就算沒胃口,也要多少用一些,這般什麽都不吃,可怎麽是好。」
顧熙言眼眶一紅,眼泪又傾巢而出,只好別過頭去,拿帕子掖了掖滾落臉頰的泪水。
昨夜,顧熙言獨守空房,望著紅燭蠟淚,身側空空,真真是心如刀絞。
她既不想嗅著那白檀香氣和男人同床共枕,又害怕男人真的聽了她的氣話,轉頭去瞭解秋園寵幸那兩個侍妾。
她懷著點兒可憐的希冀,希望男人半夜裡消了氣還能回來找她,不料伊人獨坐,苦等一晚,蕭讓竟是真的沒回來。
今早,顧熙言睜眼起來,張口便想問「昨夜侯爺去了哪」,又可轉念又恨自己的不爭氣,竟是這般心心念念地在意男人!
顧熙言臉皮薄,抹不開面子,硬生生忍著沒開口。可下面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怎會不知她心中牽挂?
那王媽媽、桂媽媽一早起來,便親自去了演武堂詢問了平日裡伺候著的一干人等,早早地打探得一清二楚。
.....
那厢,王媽媽打簾子進來,瞅著這房中愁雲慘淡的氛圍,當即皺了眉。
紅翡忙上前問道,「媽媽,如何了?」
王媽媽嘆了口氣:「老奴問過了,昨晚侯爺出了凝園,便徑直去了演武堂。昨夜應是在書房睡了一晚,幷沒有歇在別處。」
方才,顧熙言見王媽媽進來,面上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心裡頭却是猛的一緊。如今聽了這話,心頭吊了一晚上的大石頭才落了地,隻委委屈屈地咬著粉唇不說話。
「小姐怎的又咬嘴唇!」紅翡心疼不已,「昨夜到今晨滴水未進,小姐這嘴唇都乾澀的起了皮了,只怕又要拿桃花唇脂好好地養上幾日了! 」
顧熙言是嬌養慣了的,平日裡,臉色太差便要用珍珠粉覆著、粉唇每日都要用桃花膏脂潤著,一身牛乳般瑩白的肌膚也是每日不間歇地用精油揉按出來的。
各種名貴的膏脂每日不停地用著,自然是養出一身鮮妍欲滴的好顔色。
如今,顧熙言和男人置了氣,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昨夜,顧熙言心裡頭如萬劍穿心,把用膏脂養身子的事兒遠遠拋到了腦後,裹著被子哭成了一團。今晨起來,靛玉見顧熙言面容憔悴,本想去裡屋拿來膏脂給顧熙言覆上,不料,那浴室裡頭的美人兒竟是擺了擺手,拒絕的乾脆利索。
平日裡,臉頰長出一顆痘都要驚慌半天的嬌人兒,如今却連容顔都懶得修飾了!
靛玉和紅翡看在心裡,皆是擔憂不已,可又不能扒開顧熙言的心看看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只能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乾著急。
王媽媽道,「心肝兒姑娘!心裡頭氣歸氣,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賭氣啊!」
顧熙言美目裡盈滿水光,偏偏還嘴硬地不承認:「誰生氣了!我好得很!」
靛玉、紅翡也勸道,「姑娘的身子要緊!」
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顧熙言真是覺得有些餓了,氣嘟嘟地拿起那雙銀筷子,夾著那塊豌豆黃送入了口中。
點心入口即化,清香爽口,總算是把心頭的堵塞之感壓下去了一些。
紅翡和靛玉見顧熙言終於肯吃東西,相視一眼,終是鬆了口氣。
......
昨晚,蕭讓下了令把解秋園中那二位「打發了去」,流雲得了令,不敢絲毫怠慢,翌日清晨,便叫下頭的管事套了馬車,將二人的身楔翻了出來,準備將人放出府去。
誰料,今晨却陡然生出了變故。
話說那解秋園中的兩個歌舞姬,一個叫蕊娘,一個叫玉奴,兩人皆生的花容月貌,性格却迥然不同--玉奴是個心機玲瓏的,那蕊娘却是個膽小怯懦的,什麽事兒都聽玉奴的打算。
三年前,蕊娘、玉奴兩人本想趁著成安帝賞賜的機遇,進了這天潢貴冑的平陽侯府,若是三生有幸入了那英武侯爺的眼,哪怕是被抬成侍妾,也是極好的。
萬萬沒想到,進侯府當日,兩人連蕭讓的面兒都沒見到,便被鬍子花白的管家安頓在了這偏僻的解秋園裡。
那玉奴其人,本是個心思活絡不安分的,剛入侯府的時候,不甘心一直被埋沒在解秋園裡,和那木訥怯懦的蕊娘一起坐冷板凳,也曾生了幾回勾引的想法。
奈何侯府中守衛森嚴,玉奴幾次想溜出解秋園,都被外頭守著的侯府親衛擋了回來。幾回折騰下來,竟是連蕭讓的身都近不得。
往後的日子裡,兩人相依在解秋園中度日,舉目所見之人也不過是一些下等的丫鬟婆子,不禁漸漸消磨了一腔鬥志,失去了往蕭讓床上爬的旖旎心思。
整整三年以來,雖然蕭讓從來沒有碰過兩人,可這平陽侯府是金銀錦綉之家,自然是好吃、好喝、好住、好用地供著二人,這日子過得比那小門小戶的當家主母還滋潤上幾分。
故而,任誰也萬萬沒想到,今日一大早的,突然來了幾個冷面冷心的侍衛拍開瞭解秋園的大門,說是「侯爺有令,立刻送二位姑娘出府去」!
那玉奴和蕊娘本是身世如浮萍的女子,如今好不容易傍上了平陽侯府這棵好乘凉的大樹,怎會甘心放手離開?
兩人聽了要被趕出侯府去,當即慌了神。哭著求著那兩個侍衛問了其中緣由,才知道原來是主母和侯爺的意思。
眼看著平陽侯蕭讓已經成婚將近半載,可玉奴和蕊娘一次都未見過這位新晋的當家主母的真容。
世家大族裡,若是婚前主子爺房裡收有通房服侍的,成婚之後,當家主母多半會把通房抬成妾室,給個名分,以免落個「苛待通房」的妒婦之名。
故而,自打蕭讓娶了妻,玉奴和蕊娘兩人便滿懷騏驥地等候著主母召見。要說這兩人也頗清楚自己是幾斤幾兩的人物,不敢奢求抬成妾室,只想著有個侍妾的名分便也知足了。
不料,兩人苦等數日,這位主母竟是當解秋園裡沒個喘氣的一般,一次都不曾召見過兩人。
.......
玉奴本就不甘心被逐出府去,又回憶起平日裡下人說這位未曾謀面的主母是個心慈仁厚、寬嚴幷濟的人物,便起了到主母面前求情的心思。
那蕊娘聽了這想法,不禁嚇了一跳--求到主母面前,那不是逼著主母承認兩人的名分嗎!可那蕊娘一向膽小怯懦,如此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又怎麽敢反駁一向有主見的玉奴!
兩人藉口收拾行裝,繞過了幾個遣送兩人出府的侍衛,出瞭解秋園,便徑直朝凝園正房的方向偷溜去了。
........
凝園正房,花廳。
「.......主母宅心仁厚,出身高門,定不會和賤妾二人一般見識!賤妾只求主母能賞一處安身之所,叫賤妾有枝可依! 」蕊娘和玉奴跪在下首,哭得痛心疾首,好不可憐。
方才,兩人在凝園正房外頭求見,跪了半晌才得了丫鬟的通傳,進了這正房花廳之中。
顧熙言望著下首跪著的兩個妖嬈美人,捏緊了手裡的一方錦帕。
好一個牙尖嘴利之人!
「宅心仁厚」一定高帽子扣在她這個當家主母頭上,今日若是不答應叫兩人留下,便是有違寬厚仁慈,落一個妒婦的名聲!
明明是蕭讓要把人趕走,如今卻要讓她來做惡人!
自打顧熙言嫁到平陽侯府之時,便知道那解秋園中養著兩個「侍妾」。祖母顧江氏也曾再三提醒過她,這兩人不得不防,可那時候顧熙言剛剛重生不久,想著這輩子能勉强和男人相敬如賓就算了,便也不曾過多關注理會解秋園中的二人。
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如今她竟是對蕭讓動了一腔真情?
顧熙言强忍著心頭怒火,從桂媽媽手裡接過兩人身楔,勉强笑了笑,「據我所知,侯爺從未碰過兩位姑娘,如今兩位姑娘應該都還是清白之身。這是你們二人的身楔,你們若是願意,便拿了這身楔出府去,謀個營生,嫁個好人家,自有大好的日子.......」
玉奴、蕊娘這番巴巴地跑到正房求見顧熙言,可不是想落個自由身出去謀生嫁人的。
只見兩人相視一眼,齊齊伏地道,「賤妾們家門俱喪,此時出府,真真是孤苦無依,無處可去........賤妾們在府中待了三年,侯爺一蔬一飯之恩情不敢不報!望主母看在賤妾二人安分守己多年的份上,賞給賤妾一個名分,從此往後,賤妾必定做牛做馬,好好服侍侯爺和主母!」
真真是沒臉沒皮的東西!
顧熙言深吸了兩口氣,氣的幾乎失了理智。
那玉奴巧言善辯,生的一副嫵媚勾人的樣貌,胸口鼓鼓囊囊,水蛇一般的纖腰盈盈一握......
一看便是惑人的狐媚子!
平日鴛鴦帳中,蕭讓最是喜歡顧熙言嬌軟的身子,兩人歡好的時候,更是揉著那豐盈一刻都不願撒手--顧熙言暗自冷笑,蕭讓不是就喜歡這一口的美人兒嗎!如今又把人趕走了做什麽!
只見顧熙言收了臉上的笑意,將那身楔重重拍在了桌子上,「好啊,你們既然不願走,就繼續留下……」
下頭跪著的二人聞言一喜,正準備磕頭謝恩。卻聽「嘩啦啦」一聲,花廳的簾子被大力甩開,一身朝服的高大男人大踏步走進來,怒斥道,「不准留!」
那蕊娘、玉奴二人在府中待了三年,都沒見過蕭讓的真容,可見這位威名赫赫的平陽侯爺真真不是什麽沉湎女色、憐香惜玉之人。
故而,今日兩人本想趁著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求了顧熙言的寬恕留在侯府,沒想到此時竟是被蕭讓當場撞破了去!
俊朗的男人目光陰冷無比,似有千萬支利箭輪番射過來,蕊娘、玉奴登時嚇軟了身子,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蕭讓面色陰沉,冷聲道,「你們既是不願出府去,可真真是好得很--教坊司,八大胡同,看上哪個只管說出來,定將你們發賣到心儀的地方去!」
盛京城中,八大胡同裡坐落著上百家青樓妓/院,是出了名的烟花柳巷之地。至於教坊司,乃是官妓容身之所,一旦進了教坊司便和進了青樓差不多--永生入奴籍,再不能從良落籍,幾乎永無脫身之日。
那玉奴、蕊娘聽了這話,嚇的差點當場暈過去,等回過神兒來,忙如搗蒜似的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響頭,聲聲哭求道,「侯爺饒命!侯爺饒命!是賤妾們猪油蒙了心,求侯爺、求主母饒命!」
「賤妾願意出府!願意出府!」
只見蕭讓目不斜視,撩了衣擺坐在上首,拿過那兩張身楔,幾下撕成了碎片,掃了一圈下首的丫鬟婆子,聲綫淩厲,「是誰放此二人進凝園的?有關的的丫鬟婆子管事,一律罰三個月月例,幷拉出去各打十大板!」
屋裡頭的丫鬟婆子見蕭讓是真的動了怒氣,立刻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連聲磕頭告罪。
「逐出去有什麽用呢?」
顧熙言一雙通紅的美目看向男人,笑容裡滿是冰凉的苦澀:「今日逐出府去兩個,明日保不齊又進來兩個!侯爺是白費功夫罷了! 」
蕭讓聞言,氣的閉了閉眼,朝下頭衆人一陣怒喝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帶這兩個東西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