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傷春怨
翌日清晨。
顧熙言端坐在銅鏡之前,望著鏡中憔悴的容顏,輕輕道, 「再上些脂粉遮一遮吧。」
靛玉一邊拿著象牙梳子給顧熙言梳髮,一邊抹著眼泪,「都怪婢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侯爺如今知道史敬原的事兒了,可怎生是好!」
紅翡望著顧熙言腫的如春桃一般的眼瞼,滿是憐惜道, 「小姐和侯爺好生解釋解釋,侯爺對小姐用情至深,想必定會原諒小姐的!」
顧熙言滿面蒼白,一雙美目裡全是頽然,「此番只怕沒那麽簡單。」
昨晚波瀾乍起,一干人等從郊外回到侯府中已是夜凉如水,靛玉將破廟中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顧熙言真真是一陣後怕膽寒,心有餘悸。
昨夜,顧熙言一夜未眠,滿心忐忑的枯坐到半夜三更,本來打算等到蕭讓回府,和他好生解釋清楚那史敬原之事。不料直到淩晨時分,那寬大的床榻一側依舊空空如也,蕭讓竟是一夜未歸。
顧熙言强忍著心頭不安,勉强笑了笑,安撫著兩個大丫鬟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主僕三人正說這話,那廂有婆子來報,「秉主母,侯爺回來了。」
顧熙言素來愛惜顔色,此時心頭一跳,也顧不得上妝了,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見蕭讓仍穿著昨日那件玄色織錦大氅,俊臉上薄唇緊抿,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陰鬱,壓抑著周身的駭人氣場,正龍行虎步而來。
顧熙言很少見到蕭讓這般鋒芒畢露的樣子,此時強壓下心頭懼意,邁著蓮步上前,柔聲道,「侯爺昨晚一夜未歸,妾身擔心的很。昨晚之事是一場誤會,侯爺聽妾身解釋好不好.....」
不料,纖纖素手還沒碰到男人的衣袍,便被男人揮袖甩開,只見蕭讓連看都沒看顧熙言一眼,冷聲打斷道,「給本候搜!」
一衆暗衛得了令,皆是拱手衝顧熙言告了聲罪,才涌入屋內,在幾間屋子裡翻箱倒櫃,頗有要把這凝園正房翻個底朝天的架勢。
正房裡頭伺候的丫鬟婆子哪裡見過這等粗魯的場面,正做著手裡的活計,抬頭見了翻箱倒櫃的暗衛,皆是驚叫連連。
顧熙言望著這喧鬧的場面,不禁皺了眉,「侯爺這般大動干戈的是做什麽.......」
不料話音兒還沒落,一名暗衛便從內室挑簾子出來,雙手捧上一支平平無奇的玉簪,衝蕭讓道,「玉簪在此,請主子爺過目。」
要說這隻玉簪,可真是大有來歷。
原來,這玉簪乃是顧熙言出嫁之前,及笄那日,史敬原送的及笄賀禮。
當時顧熙言剛剛重生沒多久,對史敬原恨得咬牙切齒,厭惡至極。及笄那日,面對史敬原的邀約,她派紅翡前去,代爲說明瞭自己决絕的心意,意圖斷了和他的來往。對於史敬原送上的這支玉簪,顧熙言更是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隨手便不知扔到了何處。
如今,顧熙言和蕭讓兩人已經成婚了小半年,這隻玉簪早被她拋到了腦後,如今定睛一看,顧熙言方才想起來這隻玉簪是何來歷。
顧熙言前後一想,已是冷汗滿身,故而不等那暗衛走到跟前,她便眼疾手快地一把將玉簪奪了過去,單手背在身後,强裝鎮定地笑道,「這不過是支平平無奇的玉簪,侯爺何必大動干戈地翻找?把妾身的箱籠都弄亂了.....」
看著滿臉都寫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美人兒,蕭讓的眸色瞬間暗沉,額角青筋緊綳的嚇人,音色沉沉道:「拿、過、來!」
顧熙言眼眶紅紅,不住地搖頭,正欲後退,不料蕭讓竟是猛地將她拉入懷中,劈手便把玉簪奪了過去。
那支玉簪靜靜地躺在大掌之上,玉質不算通透,甚至還有些雜質,看上去平平無奇,毫無玄機。
蕭讓定睛看了兩眼,神色突然一變。
他手握成拳,微微一個用力,那玉簪竟是斷成兩截,露出裡面的小紙條來。
只見那紙條上用簪花小楷寫著「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這兩句話的字迹幷不相同,應該是出自兩個人的手筆。
蕭讓望著手中字條,陡然發出一聲冷笑--這上半句的簪花小楷一看便是顧熙言的字跡。
顧熙言幷不知道這支玉簪其中的玄機,方才見玉簪段成兩截已是大驚,此時看清了字條上寫著的字眼,更是脚下一個不穩,跌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上一世,史敬原將和顧熙言的過往當做談資訴之與衆,傳遍了大街小巷,將其名聲毀於一旦。蕭讓得知後暴怒,將顧熙文的臥房翻了個底朝天,翻出了一沓子她和史敬原往來的通信,坐實了兩人私通的罪名。
這一世顧熙言重生之後,刻意存了個心眼,把史敬原寄來的信件閱後即焚,不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迹。沒想到,史敬原竟是狡兔三窟,在她及笄之時便存了陷害的詭譎心思--竟是在那看似平平無奇的及笄賀禮中留了這麽一招歹毒至極的後手!
蕭讓望著手中字條,薄唇緊抿著,半晌沒說話。
大掌略一用力,便將那斷成兩截的玉簪拈成了粉末。
心中的恐懼鋪天蓋地地蔓延開來,顧熙言顫聲道,「侯爺,你聽妾身解釋!妾身並不知這簪中有何物.....」
「哦?」蕭讓冷著臉,目光如冰冷的利刃,直逼視到她的內心深處,「那夫人便解釋解釋,這簪花小楷的字迹是出自何人之手?」
顧熙言聞言,心頭「咯噔」一下--壞就壞在,這字條真的是她重生之前,和史敬原花前月下時寫的!如今面對男人的逼問,真真是百口莫辯,只能爲前世的自己贖罪。
「這字跡......」顧熙言粉唇顫了顫,「......是出自妾身之手沒錯,可那是妾身年少不知事的時候.....」
此處正箭弩拔張,滿室倉皇,不料,那厢流雲捧著一隻金絲楠木的精巧盒子從內室出來,垂首斂眸道,「秉主子爺,藥箱在此。」
望著那匣子裡的瓶瓶罐罐,蕭讓雙目赤紅,怒極反笑:「夫人不妨再來解釋解釋,這一匣子虎狼之藥,夫人到底用了多久?意欲何求?」
顧熙言看著那一匣子養身子的膏脂,再看看蕭讓暴怒的神色,便知道男人已經得知那些藥物的害處了,當即去拉男人的衣袖,「侯爺,這些藥膏子妾身早就停用了,妾身沒有旁的心思,侯爺.......」
蕭讓眼中似有鋒芒掠過,冷笑道,「旁的心思?讓本候來猜猜,難不成你是為那史賊人守著身子,不願意為本侯誕下子嗣?」
顧熙言大駭,連聲哆嗦道,「不是的,妾身從未如此想過!侯爺聽妾 說……」
蕭讓突然一個俯身,把急於分辨的美人兒抵在身後的桌前,狠狠掐住她精巧的下巴,强迫她和他四目對視,「聽夫人說什麽?」
「聽夫人說和那賊人是如何青梅竹馬,花前月下?嗯?你對那賊人念念不忘,即使是嫁給了本候做嫡妻,也如此朝秦暮楚,心口不一,人在心不在!」
顧熙言聽著這暴怒之語,眼淚撲簌簌地掉落臉頰,搖著頭連連道,「不是的,侯爺,不是的,妾身沒有......」
「從成婚到現在到,那膽大包天的賊人一共遞來了六封信。本候發覺那日,便想將其除之而後快!只是心存僥幸,還以爲夫人對本候忠貞不渝,沒想到......」蕭讓輕笑一聲,語帶譏諷,「是本候太自以爲是了。」
昨夜春雨急急,陰冷的昭獄裡,他端坐著聽史敬原講兩人過往,那一字一句都如利刃,扎在他心上,刀刀見血。
顧熙文聽了這話,腦子驟然空白,呆愣了許久,難以置信道,「原來,原來侯爺一直都知道?!侯爺竟是......派人暗中監視著妾身?」
蕭讓胸膛起伏,似是壓抑著心頭極大的怒火,猛然鬆了箝制著顧熙言的大掌,衝一旁的暗衛道,「將這匣子虎狼之藥拿出去毀了。」
說罷,他似是再也不願意多看她一眼,閉了閉眼道,「既然夫人的心不在本候身上,也不必裝出刻意逢迎的模樣。把本候的東西統統搬到演武堂。」
顧熙言聞言,一顆心登時墜入了谷底,她下意識想伸手拉住男人,不料男人一甩廣袖,抬脚便帶著一衆暗衛浩浩蕩蕩地走出了凝園。
.......
一連四五日過去了,整個凝園上下都瀰漫著一股子低沉的氣氛。
自從那日過後,蕭讓再也沒有踏入過凝園一步。他一聲令下,日常衣物、枕被全都被貼身侍衛搬到了演武堂裡,大有和顧熙言長久分居的態勢。
顧熙言是哭也哭過了,去演武堂請罪也去過了,可是一連去了兩三回,都被侍衛擋在門外,說是「侯爺公務繁忙,請主母先行回去」。
自打兩人成婚之後,顧熙言在演武堂出入自由,男人就算是處理公務也不曾避著她。如今那些侍衛態度强硬,一絲一毫都不肯通融,每每出口的搪塞之語一聽便是蕭讓早就吩咐好了的!
男人是存了心思對她避而不見!
可顧熙言思前想後,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一世重生以來,她從來沒有和史敬原有一絲一毫的牽扯,之所以接他遞進侯府的信件,也不過是想防著他構陷顧家而已。
可偏偏她和史敬原有過前緣的事兒又鐵證如山--確實是上一世的她親身犯下的過錯。
這些日子,她和蕭讓彼此心意相通,如膠似漆,伉儷情深。然而,越是用情至深,越是眼裡揉不得一絲一毫的沙子。
這次,她定是狠狠傷到他了。
一連幾日,顧熙言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她本就體虛氣弱,如此一來,竟是氣血鬱結,高燒不退,徹徹底底的病倒了。
.......
近日,成安帝的風寒之症愈加嚴重,太醫院幾番會診,換遍了手頭上能用的所有藥方,甚至還加大了藥物的劑量,誰料成安帝竟是一點兒好轉都沒有。
這兩天,成安帝每日臥床不起,精神大不如從前,勉强撑著才能上完早朝。
演武堂。
淮南王合上茶盞,皺眉道,「也真是奇了怪了!那太醫院一院的國醫聖手,一夜之間竟全變成了庸才不成?」
「這幾日早朝,皇上連咳帶喘,止都止不住,看樣子幷不像是簡單的風寒之症啊。」驃騎將軍鄭益搖了搖頭。
上首的蕭讓神色淡淡,「聖上正是知道自己的龍體欠安,一時半會難以痊癒,所以才有意叫東宮太子代理國政。」
淮南王冷笑一聲,「皇上素來偏袒東宮,那些人本就眼紅已久,若是太子一朝監國,那些紅眼病之人豈不是病入膏肓,一發不可收拾了?」
中郎將蘇檢一臉憂慮,扶額道:「不怕有人紅眼病,就怕拼死一搏不要命啊!」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深思不語,陰雲籠面。
那廂,侍衛流雲進門來報,「秉侯爺,主母正在在演武堂外等候。」
蕭讓聞言,當即皺了濃眉,「就說本候公務繁忙,差人送主母回凝園。」
演武堂內衆人聞言,皆是面面相覷,一言不敢發。
蕭讓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這幾日更是變本加厲,一張俊臉上陰雲密布,如同大雨將至。
不料在這等節骨眼上,恰好有兩個不長眼的下屬犯了錯,那真真是撞到刀口上尋死一般,據說蕭讓雷霆震怒,嚴厲非常,當場問責之後,便把兩人扔到了邊疆軍隊裡守國門去了。
故而這幾日,一干人等除了必要的商談公務之外,皆是對蕭讓避之不及,不敢輕易招惹他。
侍衛流雲聞言,不禁面露難色,終是應了一聲,方退出了門外。
等議事完畢,已經是夜色沉沉,一衆人走出演武堂,抬眼便看見院中那叢翠竹之下,有一主一僕,正挑著一盞暖黃的燈籠靜靜伫立。
傍晚時分,顧熙言便帶著一食盒的吃食來到了演武堂門外。聽了侍衛流雲和昨日一模一樣的搪塞之語,顧熙言心中登時來了氣,任憑幾個侍衛怎麽勸都不肯離去。
誰知這麽一等,便等到了月上柳梢頭時分。
因身在病中,顧熙言今日沒花什麽心思打扮,只穿了條綉著芝蘭香草的月白色長褙子,髮髻上簡單簪了兩朵淡雅的芙蓉花。
如此朦朧月色,清麗佳人站在那叢翠竹之下,真真是亭亭玉立,嫻雅非常。
淮南王、鄭益、蘇檢幾人皆見過顧熙言的面,故而此時抬眼一看,皆是滿面和氣地拱手和顧熙言見禮。
等顧熙言一一回了禮,抬了美目,那厢蕭讓已經行至跟前。
男人穿著一身銀灰色常服,更顯寬肩窄腰,高大俊朗。只是那俊朗的面容上陰陰沉沉,寫滿了情緒。
等人走到跟前,竟是對她視而不見一般,步子不停,長腿一邁,徑直便走了過去。
顧熙言從未受過這般冷遇,心中一急,伸手便拉住了男人的廣袖,「侯爺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