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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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端靜公主的外祖父武恩候上奏陳情,言公主自幼失恃已經是少了一份親情,好在得太后垂憐,才不至於無人疼愛。然公主即將出降在外開府,親人骨肉分離便罷,還不能與丈夫同起同居,實在是有違人倫,懇請皇上憐憫,讓公主和駙馬共居一府,莫使夫妻分離。
此表一上,滿朝嘩然。
尤其是禮部尚書彭大人,直接在朝堂上氣得臉紅脖子粗,力諫到:「請皇上三思!千萬莫為公主開此先河,壞了我大周朝規矩!」
萬事皆有兩面,有反對的聲音,就會有贊同的聲音。
隨即謝相就出列表示:「彭大人此言詫異!公主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平常老百姓家夫妻尚能朝夕相處妻唱夫隨,為何我天家女兒反倒不如平民百姓了?!」
為了劉彤這事,群臣又吵了個天翻地覆。
在這吵鬧之中,一言不發的衛相又變成了金鑾殿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皇上讓大傢伙吵完了,才眯著眼瞧著衛相,點名問他:「衛愛卿以為如何?」
衛相出列,躬身答到:「此事乃皇上家事。有道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臣相信皇上心中已經有定奪了。」
衛相回答得這般圓潤,彭大人馬上就跳了出來,吹鬍子道:「天子的家事,即為國家的大事!天子之家為百姓表率,怎麼可隨意更改舊律?!」
被彭大人這一逼,衛相惱他不識時務,當即就嗆他道:「彭大人也說天子之家為百姓表率,那百姓之家豈不是當如公主駙馬一般,夫妻分離,貴者傳喚方能見面?!」
發現自己給自己下了套,彭大人氣得眼睛都瞪圓了,半響說不出話來。
坐在上首的皇上冷哼一聲,道:「那麼衛愛卿的意見是和謝愛卿一致的?」
被皇上這樣一問,衛相磨磨蹭蹭著,就是不願意點頭。
皇上也不氣惱他不敬,只又問了一遍:「衛愛卿可是和謝愛卿一個意思?」
皇上話音一落,隨伺的太監就唱了一句:「衛大人,皇上問您話呢。」
衛相心裡憋屈著,不情不願地朝皇上一拜,方答:「臣……是這個意思……」
逼迫衛相成功,皇上終於是滿意了,瞧了那太監一眼。
太監知帝心,當即便唱:「有事出班前奏,無事捲簾退班!」
彭大人賊心不死,還想衝出來再殺兩場,卻不想皇上一記殺人目光射過來:「彭愛卿,你的意思朕明白,無須多言了!」
皇上難得對朝臣說此重話,彭大人的臉白了一白,默默地滾下去了。
捲簾退班。
————
這日下朝歸來,衛相的心情很不好。
衛夫人是知道他的,看到他這樣,只問:「老爺今日在朝上又和謝相不對付了?」
衛相憤憤的:「何止是不對付!真是要被他個老不死地給氣死了!」
「哦?那今日是為何事?」
衛夫人一問,衛相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同衛夫人說了。
衛夫人聽了只笑:「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爺您居然同謝相站到一塊兒去了。」
衛夫人不提則已,一提衛相就抑鬱:「我原本是打算支持武恩候的觀點的,誰知道謝嘉靖那個老東西動作比我還快,先我一步跳了出來表示認同……瑪德這不是為難我嗎?我一點兒都不想和他站一邊!」
說著衛相抑鬱難消的衛相喝了大半碗冷茶,又說:「讓他搶先便搶先了吧,我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不就成了?!誰知道彭懷恩那個傻缺又跳出來質疑我!我一個氣不過就只能站隊了!」
說完,衛相還義憤難消地狠拍了兩下桌子。
衛夫人心裡好笑,替衛相整理朝服的時候,又問了一句:「那老爺為何不乾脆反對謝相的意思,不同意武恩候的表章?」
「我只當夫人是知己,夫人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衛相氣呼呼地看著衛夫人,「這等違背本心之事我衛柬之不屑為之!就算是能讓謝嘉靖老兒不舒服,也不能做!」
衛夫人無辜躺槍,心下無奈,只能過來給衛相捶捶肩:「是的是的,是妾身想岔了。咱們家老爺這般正義凜然威武不屈的,定然是不會為了一時快意泯滅本心的。」
被夫人這麼一誇,衛相心裡頭才舒服些兒,甚至還開始蹬鼻子上臉地指揮著衛夫人:「你往右肩那兒多捶捶,那兒酸脹!」
衛夫人這時候心情也不錯,便由著衛相的意,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伺候了他好一會兒才住手。
衛夫人在衛相身邊坐下,接了他遞來的茶,想了想,問:「聽相爺的意思,皇上意欲要同意武恩候的請奏?」
衛相「嗯」了一聲,閑不下來的他又抓了桌上的瓜子來剝。
衛夫人略一沉吟,又問:「既然如此,皇上為何還要再問過老爺的意思?」
這回到衛相無奈了:「皇上就是這麼個性子,看到我和謝嘉靖對擂他心裡才暢快。明裡暗裡地不知道挑撥了我二人幾次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厭。」
衛夫人一早就是這麼猜測的,要不然兩家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恩恩怨怨哪裡能這麼多。
這皇帝也真是太無聊!
衛相將剝好的瓜子放到衛夫人手心裡,又新拿了一把,邊剝著邊說:「為人臣子,自然當順君之意。皇上想看我和謝嘉靖兩個窩裡鬥著玩兒,那麼我就順著他的意思來罷……」
說著,衛相突然一拍桌子,道:「雖說是演戲,但要不是謝嘉靖那老頭真真可惡,我哪裡就演得這般投入了?!謝嘉靖就是個欠收拾的!」
看著衛相一瞬間就翻臉變作喜怒形於色的自己熟悉的丈夫,衛夫人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在家裡衛相爺真是正經不到一刻鐘。
說變臉就變臉的,考慮一下她這個做妻子的感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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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彤這事沒拖多久,皇上便傳喚禮部尚書彭大人進宮去,草擬新律例,命公主成婚後無需與駙馬分居,二人住在一塊兒。
不過駙馬仍需遵循君臣之禮,恭謹賜奉公主。
彭大人口中含著一口老血,強忍著氣得要炸裂的肺,擬完了這道旨。
劉彤如了意,當真是如沐春風,每天的心情都好到炸裂。
端靜公主要嫁人,越四在城外皇廟也待了大半年,是時候回來了。
衛昭得了越慎言的傳話,一大早就來到越府等著越四歸來。
陪著越夫人在花廳裡等越慎言接越四回來的衛昭難抑激動,坐立不安,望眼欲穿地瞧著大門。
反觀越夫人這個給越四做親媽的倒是淡定得不得了,仿佛越四就是早上才出門的。
不多時,就有丫鬟面帶喜色地進屋來,對越夫人行禮道:「夫人,小姐已經過了二門了。」
衛昭心中一喜,直接扶著椅扶手站了起來,期盼著,想要聽到越四在門外大叫「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然這一聲氣衝雲霄的叫喊並未如衛昭所願響起。
衛昭只聽到院裡院外靜悄悄的,然後越慎言一邁腿進了院子,身後跟著個披著白狐披風的苗條少女。
越夫人在場,衛昭不好衝出去迎越四,只笑吟吟地遠遠打量她。
半年多沒見,越四跟抽了條似的長高了不少,行走之間端的是大家風範,一改衛昭記憶中那個活潑跳脫的少女模樣。
越慎言帶著妹妹進了屋,對著越夫人一拜,喚了聲「母親」,便站到一旁去。
這時候丫鬟拿來了蒲墊,放在越四跟前。
越四提了裙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給越夫人磕了三個頭,才抬頭,端靜地喚了一聲:「娘親。」
雖然越四自持,但是略有些顫抖的尾音還是出賣了她此刻激動的心情。
越夫人忙讓手邊的丫鬟扶越四起來。
越四站定後,又轉身來對衛昭婷婷一拜:「衛姐姐。」
越四似脫胎換骨了一般,衛昭看著不太適應,好一會兒才記得起來給越四回禮。
越夫人看著禮數已盡,才對著越四招招手:「過來,讓為娘的瞧瞧,可長高了長胖了?」
越四應了一聲,端莊大方地走到越夫人跟前,給她瞧。
越夫人嘴邊含笑,摸摸越四的頭又捏捏她胳膊,打量了好一番,才放寬心道:「還好還好,長高了,也沒瘦。」
說著,越夫人又問了越四一些在皇廟裡的事,問太妃們待她可好,她可有識禮數知盡退。
越四一一答了。
越夫人瞧著甚是滿意,轉頭打發身邊的丫鬟:「你去老夫人那兒看看,看她老人家可起身了。」
那丫鬟得令下去了,越夫人才拉著越四在自己身邊坐下:「你奶奶正在午睡。待會子她醒了,你再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越四應了一聲,又問:「爺爺和爹爹呢?」
越夫人替越四解了身上披風,答:「你爺爺和你爹有要事,進宮去了,晚上才回來。」
母女倆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子貼心話,丫鬟來報,說越老夫人已經起來了。
越四聞言站起來,對著母親一福,道:「那女兒先到奶奶那兒請安。娘親你等了女兒一上午,也沒得好好休息休息……還請娘親先歇著,下午待母親起身了女兒再前來伺候。」
越夫人欣慰地點點頭:「你去吧。」
越四輕聲答應了,轉身又對著衛昭一拜:「衛姐姐請在大哥那兒等等我,我給奶奶請安完了就來尋你說話。」
越四這知書達理的模樣有些嚇到衛昭,可她現在也沒時間同越四閒話,便起身回了她禮:「四妹妹只管先去,我等你。」
衛昭話音一落,就看到越四對著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這熟悉的場景落在眼裡,衛昭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越慎言看到越四還拖拖拉拉地同衛昭眉目傳情,趕緊又催了她一句:「小四你別磨蹭了,快去吧,別讓奶奶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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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夫人見到了女兒,放寬了心,便下去歇息了。
衛昭同越慎言到他書房去等越四。
約莫半個時辰後過去,越四終於來了。
笑嘻嘻地提著裙子邁進書房,越四見著衛昭就是隨意地一福:「讓衛姐姐久等了~」
衛昭趕緊起身過去扶她起來:「莫和我客氣~來來來,該到我看看你了~」
扶正了越四,衛昭才發現她眼下都長到自己眉毛那兒了,不由得又是一笑:「才半年不見,你就長高了這麼一大截,都快趕上我了!」
越四一把抱住衛昭的胳膊,無視大哥越慎言要吃人的目光,推著衛昭在長椅上一齊坐下:「廟裡沒肉吃,天天吃素,虧得我越家基因好,我才沒發育不良……」
衛昭捏了越四的小鼻子一下:「剛剛看到你在越夫人屋裡那般知禮的模樣,只當你是吃了大半年素轉了性了,現在可好,見到我又現了原形!」
「娘親希望我能長成個大家閨秀,我這也不過是順著她的意思,好讓她高興。」
孝順孩子越四答道。
聽越四這樣說,衛昭不由得有些唏噓。
其實她心底更希望越四能一直無憂無慮地成長,表裡如一地做她記憶之中那個率性跳脫的嬌小姐。
但是她也知道,若是越四一直這樣下去,將來嫁了太子做皇后,又如何擔得起這做眾人表率的重任,又如何統轄六宮,母儀天下?
對於越四,她衛昭一介外人尚且如此糾結,想來越夫人心中的難以決斷更甚於她罷?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看著衛昭眉間有幾分愁色,越四伸出手來撫摸了一把她的眉心,說:「衛姐姐莫憂心了。你這樣兒就跟那時候娘親送我去皇廟前的愁苦表情一模一樣……你們擔憂什麼,小四都知道的。」
衛昭嘆了一口氣,摟了摟越四,道:「你知道就好。怎麼說,家裡人都不能護著你一輩子,你要長大懂事,才能保護好自己。」
越四點頭應了。
這時候丫鬟奉了越四往日最愛喝的奶茶來,越四隻拿著喝了一口,便放下了:「還是換了和衛姐姐一樣的香片來罷,這樣甜的茶,我現在也吃不慣了。」
得了四小姐吩咐,丫鬟忙收了奶茶下去,給越四沏新茶。
越四扭頭看看靠在門框上寒氣森森瞧著自己的大哥越慎言,咧嘴一笑:「大哥你這也忒小氣了!我和衛姐姐都多久沒見到了,你讓我同她親熱親熱也不成嗎?!」
衛昭順著越四扭頭看去。
越慎言來不及收起一身的殺氣,正巧被衛昭瞧了個正著。
看到衛昭眸色驟然轉深,越慎言心中一凜,握手成拳,在嘴邊清咳一聲:「我還有些事,就不陪你倆說話了。」
說著,越慎言看了衛昭一眼,溫聲道:「你要回去的時候,再遣人去叫我。我送你回去。」
看到越慎言如此識相,衛昭滿意地點點頭,對他說:「那你忙去吧,到時候我再叫你。」
得了衛昭的首肯,越慎言出去了。
正巧在門邊碰到給越四上新茶的丫鬟,越慎言又低聲吩咐了她兩句,才走掉。
接了丫鬟送上來的茶,越四瞧著自家大哥大步流星地出去了,才回頭對衛昭擠擠眼睛:「衛姐姐御夫有方呀~」
衛昭坦然一笑,反去打趣越四:「那你要不要從我這兒學上兩招,回頭去對付太子?」
說到太子,越四的神色不由得一黯。
衛昭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看到越四這樣,不由得過來關切地問:「可是我剛剛說的那話……有什麼不妥當?」
越四伸手摩挲著茶碗上的雲紋,半響才開口道:「衛姐姐……我不想和太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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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越四這話,衛昭大腦空白了一下,回過神來後,忙問:「你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
越四回答衛昭的語氣堅定,又帶著幾分淡淡的哀愁:「和他分開這大半年裡,我想了很多……我覺得他對我不是喜愛,而是寵愛,就跟小孩子寵愛自己養著的小貓小狗那般,不管我做得對做得錯,他都只不過當我耍小性子,一笑置之。」
衛昭微微一怔,想也未想便替太子辯解:「寵愛也是喜愛的一種呀。他願意寵你,說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一般呀。」
越四蹙著眉頭,對著衛昭搖搖頭:「可是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喜愛呀~我之前糊裡糊塗的,從未去細想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兒的感情。這些日子我靜心靜氣地想了好久,才明白,我想要的那種心心相印,是爹爹同娘親那樣的……或是你同大哥這樣的感情。兩人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無所謂誰付出得多誰喜愛得多,同進退共榮辱,知道彼此的心意尊重彼此的心意……可是太子他對我又是如何呢?他只一味把他覺得對我好的東西給我,從未問過我想不想要……長久以往,只怕我連自己都要迷失了。」
越四的覺悟如此超前,衛昭不由得愣住了。
越四說完自己的想法,便拿了茶,慢條斯理地小口小口抿著。
回過神來,衛昭想想越四同太子舊日裡相處的模式,可不就是她口中說的這般。
越四方才所說的感情觀,衛昭是認同。
但是,寧拆千座廟不破一樁婚……太子待越四情深如許,而越四對太子的喜歡眾人也是看得出來的,衛昭不忍心看他倆分手。
按捺稍稍有些亂的心,衛昭問聲細語地勸著越四:「這會子太子也不在京中……不若你等他回來了,好好同他說一說。若是他能改,你便諒解他,好不好?」
不管怎麼說,在這個時代,能碰上一個喜歡的人,實在是太不容易。
越四心裡也是舍不得的,聽衛昭這樣勸,卻還是咬緊了不肯鬆口:「衛姐姐你別幫著他勸我……我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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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衛昭同越慎言說了越四要同太子分手的事。
越慎言也頗為不解:「不過是分開這麼一會兒,小四怎麼就……」
說著越慎言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恍然大悟道:「難不成是在皇廟裡見到了先帝妃嬪那般清苦,讓小四動了心思?」
衛昭被越慎言這麼一提點,之前一直迷茫著的一點疑問也參悟了:「是了,我說天下那麼多庵廟,越夫人怎麼就偏要送小四到太妃們修行的皇廟去?原本猜想是越夫人想讓小四在宮中老人身邊耳濡目染,學著宮裡人的端和大方,現在這麼一想,居然還有這份苦心在裡頭!」
皇帝向來坐擁六宮三千,身邊的妃嬪只會多,不會少。
太子劉念將來是要登基的,若是越四給他做皇后,只怕要瞧著他左一個昭儀又一個美人地往宮裡迎,這豈不是堵心得慌?
後宮你訛我詐,就算越四當著正宮娘娘,也免不了被人算計……
衛昭一時間也不知道當不當同越四站在一邊,同意她和太子分手之事了。
看著衛昭又是蹙眉又是咬下脣的,越慎言嘆氣一聲,攬了她到懷裡:「緣分自有天註定。如果太子待咱們小四真心,自然是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衛昭自能自欺欺人地點了點頭,又抬頭對越慎言道:「你待會兒回去了,便尋個可靠的心腹之人,去民間尋太子回來罷。解鈴還得繫鈴人,小四的心結,只怕只有太子可解。」
至於到底成不成……且看造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