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日
五桐閣內有一個好處,那便是閣內設置浴池,與正堂僅一牆之隔。水下燒著地龍,騰騰冒出熱氣,即便是冬日也能洗熱水澡。目下初春,天氣雖逐漸轉暖,但寒意仍舊未褪,待水溫燒得差不多後,渺渺遣散另外兩個丫鬟,迫不及待地躍入水中。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連池邊都是水漬。淼淼擦去臉上的水,痛快地嗟嘆一聲,還是在水裡待著舒服。
外頭丫鬟不放心地詢問:「女郎,當真不需要婢子伺候嗎?」
她二人被渺渺攔在菱花門外,聲音微微弱弱的,聽不大清。
池子不算大,但足以她游個來回,渺渺看著水下透明尾鰭,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們:「不需要,你們都不許進來。我洗完之後就休息了,你們回自己房間便是。」
兩人面面相覷,露出爲難:「可是,王爺吩咐婢子……」要貼身伺候她的,即便晚上也得有人守夜,她們豈敢擅離職守。
渺渺仰躺著,懶洋洋地漂浮在水面上,盯著頭頂上方梁木:「你們不說,我也不說,他怎麼會知道呢?」
門外沒了聲音,許是被她糊弄住了,渺渺趁熱打鐵,「他不是說過要你們聽我的話?我只是洗個澡,不喜歡有人在旁伺候,能有什麽事?你們退下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少頃,二人才囁喏道:「是,那婢子就退下了,女郎若有何吩咐,便叫我二人名字。」
渺渺應一聲,直到聽不見任何動靜後,整個身子都浸入水中,蜷縮在水池下閉目養神。她好幾天沒碰水了,一旦進來就不想出來,躺在裡頭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已是清晨時分。
經過一夜之後,魚尾已然變回雙腿。水溫早就凉了,好在室內幷不多寒冷,她利索地爬到岸上,套上中單外衫,推開門走回正堂。
清晨凉風迎面拂來,使她頓時清醒不少,仿佛肺腑之中都吸入了那股清凉。她舒展兩下四肢,想起這些天必定把衛泠悶壞了,他只能待在小小的銅盂裡,對於他那個喜好四處游動的性子,一定是極其憋屈的。
思及此,她回屋端著衛泠的銅盂,掬起他輕輕放到浴池中,「雖然是我的洗澡水……不過你別嫌棄,我身上又不髒。一會兒我吃了早飯,就把你接回去。」
衛泠的眼珠子動了動,顯然對她的話很不滿。
浴池雖大,但到底是人工建造,沒有亂石環繞,沒有魚群水草,水質更加不夠清冽乾淨。衛泠隻游了一圈,便倦怠地停在一隅,休養生息。
就在他昏昏欲睡時,岸邊忽地傳來一聲咋呼,他被嚇住,緩慢地轉了轉眸子,便見邊上探出渺渺亂糟糟的腦袋,「衛泠,你睡著啦?」
明知他睡著了還故意出聲,最近真是皮癢了。
渺渺回屋眯了一會兒,兩個丫鬟伺候她洗漱更衣,早膳也準備好了擺在一旁。楊復去了朝上,這幾日都是中午才得空過來。她想起浴池裡的衛泠,匆匆提了綉鞋便趕了過去。
同爲魚類,渺渺當然知道他此刻想什麽,「我也想放你回湖裡,可是你受著傷,被其他魚吃了怎麽辦?況且湖那麼大,我會找不到你的。」
說著將它重新捧回銅盂裡,一路送回正堂。
「等你傷好了再說。」她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掰好食物送到他嘴邊。衛泠很挑剔,不愛吃甜膩膩的點心,他隻吃切成細丁的肉塊。
院裡的丫鬟都稀罕壞了,沒見過食肉的魚,一度以爲他很凶殘,不敢輕易靠近他半分。
*
用過早膳,淼淼閒來無事便到院裡觀望,踩著杌子偷看另一個園子的桃花。她就差沒趴在墻頭上了,模樣鬼鬼祟祟的。
誰教那裡桃花開得茂盛,每天都有粉紅桃花瓣隨風飄來,落得五桐閣院裡滿地都是。微風徐來,滿院都是花香,芬芳入鼻。渺渺深深吸入一口,沉醉於片片桃花林中。
是以楊復回來,便見她攀著墻頭,好奇地盯著對面院子,活像被大人悶壞了的孩子。
她沒察覺他的到來,正枕著胳膊沉思,烏溜溜的大眼碧波流動,水光粼粼,像被清風吹皺的湖面。
楊復立於她身後,毫無預兆地出聲:「你在偷看什麽?」
淼淼哇一聲,一腳踩空險些從杌子上掉下來,她心有餘悸地轉過頭,便見楊復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她一手扶著墻頭,一手指著隔壁院子,「王爺,那裡桃花開得很漂亮,你認識那家主人嗎?」
楊復無情地打破她的願望:「不認識。」
她失落地垂眸,「我有點想去。」言訖抿唇一笑,俯身環住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撒嬌:「王爺,我能不能也種一株桃樹?果樹成熟之後,還能吃桃子。」
這才是她的目的?楊復無奈地笑,舉著她腰肢放回杌子上,輕咬了咬她的臉頰,「想吃桃子了?」
她誠實地點頭,「想啊,但是也想種。」
桃樹不易成活,需得細心照料才是。自打養過幾株海棠樹後,渺渺對植物的熱情空前高漲,一想到甜津津的水蜜桃子,便忍不住露出饞相。
可惜桃子要過幾個月才能成熟,那時候她或許吃不到了。她以前吃過一回,是衛泠從遠處帶回來了,是她吃過最香甜的果實,至今念念不忘。渺渺也就這點兒出息了,她認命地嘆一口氣。
聽在楊復耳中,好似失望。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下午便命人到外面移了兩棵蟠桃樹,就載在五桐閣院內。
渺渺守著兩顆桃樹繞了好幾圈,高興得不得了,「我都能聞到桃子的味道了!」
底下婢僕吭哧一聲,個別沒忍住笑了出來,楊復不動聲色地睇去,他們便忙噤聲了。淼淼沒有察覺,喜滋滋地捧著臉頰垂涎,過一會兒蹦躂到楊復跟前,「謝謝王爺,王爺真好!」
楊復拍了拍她的腦袋,「別跑了,老實一些。」
他眼含笑意,「待蟠桃成熟後,記得給本王送去幾顆便是。」
渺渺點頭不迭,正欲滿口答應,却忽而醒神,故意別過頭去:「才不送,我要一個人吃光。」
真是孩子脾性,楊復順著她,待她高興之後,無情地提醒:「昨天學的字可還記得?」
淼淼霎時停住,滿腔熱情被一盆冷水澆熄,她支支吾吾含糊不清:「記得一些……」
楊覆沒讓她矇混過關:「何為一些?」
淼淼走投無路,認命地交代:「一撇一捺,一橫一豎。」
昨日楊復教她書寫「齊瀚」,以及王府各個院落的名字,這可真難爲了她,識都識不全呢,便要寫這麽難的字。
對於她,確實不能操之過急,楊復低頭看她,看著看著,無奈低笑,「看來本王應先從三字經教你。」
渺渺不解地眨巴兩下水眸,長睫毛胡亂翻飛,「那是什麽?」
楊復勾唇:「汝不教,夫之過。」
渺渺雖然不太明白,但後半句「夫之過」却是聽懂了,對上他黝黑沉靜的雙目,俏臉頓時一熱,泛上紅暈。
她捂著臉頰後退數步,被他話裡的孟浪駭住了,粉嫩小臉像紅通通的石榴,輕輕一咬,便溢出甜美鮮紅的汁液。
「王、王爺你說什麽胡話……」
話音將落,楊復上前兩步握住她手腕,拿開她擋住臉頰的雙手,逼她與他對視,「淼淼,本王是認真的。」
他見小丫頭傻住了,喟嘆一聲愛憐地抱住她,附在她耳畔低語:「本王只想娶你一人。」
渺渺的下頷枕在他肩窩,模樣待呆愣楞的,腦子猶如一團漿糊,不知要作何反應。
胸腔撲通撲通劇烈地跳動,她分明欣喜無比,却又忍不住覺得悲凉。她該怎麽跟楊復說,她只能留在這裡四十天呢?如果有一天她悄無聲息地走了,他該是什麽反應?
渺渺開始覺得愧疚,她欺騙了四王,她明明不屬於這裡,却强求著來到他身邊,待他喜歡她之後,再拋下他獨自離開。她埋在楊復頸窩,呼吸間都是他淺淡蘭香,再往下瞧,那天她送他的香囊正同玉珮一併掛在腰間。
淼淼忽然想起來:「我的玉珮呢?」
她半響沒出聲,一出口便破壞了氣氛。楊復權當她女兒家情怯,從袖筒中取出一枚雙魚玉珮,遞交到她手心,似真似假道:「日後每天都戴著,本王要隨時查看。」
渺渺拿在手中婆娑了下,笑著反駁,「我戴著多奇怪,這是要藏起來的,只能我一個人看。」
說著寶貝地跑回屋,收到一個紫檀木盒中,就近放在床頭。藏好之後,才出屋跟著楊復去書房。
*
渺渺對寫字愈發不待見,從以前的興致盎然,到目下昏昏欲睡,短短不過幾天時間。
她在一旁打盹兒,楊復睃一眼,沒有喚醒她,唇邊緩緩勾出笑意。陽光透過綃紗打在兩人身上,一個端坐案後,一個側臥短榻,曦光柔和,午後靜謐,爲兩個營造出一個朦朧夢境。
平靜被人打破,丫鬟叩響了書房的門,推門而入,低眉通報:「王爺,府上來了客人,是七王與姜家女郎,目下正在正堂候著。」
楊復抬眸,「七弟?」
丫鬟頷首:「正是七王。」
姜家女郎不言而喻,便是姜阿蘭,她同七王一道過來,倒是有些耐人尋味。楊復起身,舉步準備過去。
渺渺不知何時醒了,將他們的話聽了進去,坐在榻上睜著迷茫睡眼,伸手扯住楊復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