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二十四日

　　楊復的懷抱很寬敞溫暖，緊緊地將她包住，帶著汹涌潮水的氣息。

　　渺渺眨了眨眼，腦子木木的，一時不太反應過來。

　　王爺抱她了？

　　他的力道很大，讓渺渺有些透不過氣來，她嗚咽一聲，心情從迷茫轉爲欣喜，埋首在楊復的胸口。王爺是不是很擔心她，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為何會這樣？他不是不喜歡她嗎？

　　渺渺想不通，忍不住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小手攀上他的肩膀，「王爺，你勒得我好疼……」

　　他們正站在碼頭上，周圍有不少百姓。好在外頭有官兵把守，看不到裡頭光景。而那些官員即便看到了，也只會心一笑，哪個王爺沒有幾件風流韵事。他們或許還能趁此討得王爺歡心，投其所好。

　　楊復這才將她鬆開，烏瞳緊盯著她的小臉，「哪裡受傷了？你昨晚在何處，為何找不到？」

　　渺渺惶恐地啊一聲，她還沒想好藉口呢，他眼裡的憂慮讓她慚愧，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我……」

　　「她被河流衝到岸上，是我帶他來的。」心慌意亂之時，身後傳來衛泠平靜的聲音。

　　楊復這才注意此人，他穿著跟渺渺同樣的衣服，布料雖粗陋，但器宇軒昂，不卑不亢。

　　淼淼連連點頭，「對對。」

　　方才跑得急切，渺渺差點忘了衛泠的存在，他一路上都不跟她說話，渺渺還當他心情不好。如今一開口便幫自己解了圍，渺渺感激得不得了。

　　楊復看向他，「這位是？」

　　渺渺脫口而出：「他叫林蔚，是我的朋……」

　　以前渺渺在楊復面前提過他的名字，一時著急，隨口提他編了個名字。

　　「救命恩人。」衛泠眸光浮動，微微一笑，「是我在岸邊救了她。」

　　他言簡意賅地將兩人一路經歷說了，恰好能解釋渺渺爲何生還，又是怎麽消失一整夜的。渺渺在旁邊聽得惘惘，連自己都差點信以爲真了。

　　原來如此，楊復有禮道：「多謝閣下相救，渺渺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衛泠看著縮在楊復身邊的小丫頭，「正好我也要到京城去，不過順路罷了。」

　　渺渺一直在身後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將兩人認識的事說出來，衛泠如何看不見。她不想讓楊復知道，是避免引人起疑，想不到關鍵時候，她還有點腦子。衛泠心中冷笑，順著她心意往下說，果然見到她長出一口氣。

　　淼淼打圓場：「既然這樣，那就一起去京城吧！」

　　楊復低頭睨她，「船已經走了，只能改乘馬車。」

　　一旁的縣令很有眼色，聞聲連忙命人去準備車輿，「王爺不必擔心，下官已經為您打點完畢。」說罷討好一笑，低眉斂眸。

　　連縣令都這麽說了，渺渺殷切地看向楊復，只等他點頭。

　　楊復彎唇，拍了拍她的腦袋，「目下太晚了，只能等明日出發。」

　　此處距離京城不遠，三兩個時辰就能到了。奈何天色已晚，不便趕路，唯有在此留宿一宿。縣令爲其鞍前馬後，生怕四王有絲毫不滿，可謂小心翼翼到了極致。他請楊復一行人移居府上，「寒舍簡陋，請王爺屈尊紆貴，在此委屈一宿。」

　　縣令府委實算不上簡陋，同平民百姓的房子相比，可謂富麗堂皇。

　　楊復斂眸一笑，並未揭穿。

　　縣令讓人為他們安頓房間，楊復住在東跨院廂房中，此處是招待貴客的地方。淼淼是丫鬟，應當安頓在別處，縣令為難道：「這位女郎……」

　　楊復淡聲：「她同我住一起。」

　　不只是縣令，連渺渺地驚愕地張圓檀口，「什麽……」

　　縣令回過神後連連點頭，「是是，是下官愚鈍。」

　　樂山樂水緊隨其後，這種時候不需要他們開口，他們只需默默地跟著就是了。一直沒有作聲的衛泠掀眸，向前方看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否不大妥當？」

　　楊復並未多言，又吩咐道：「另外，盡快請來一名郎中。」

　　他看向渺渺，眼神頗有幾分無可奈何，「你身上發燙，自己竟沒察覺麽？」

　　經他提起，渺渺恍惚地摸了摸額頭，好像是比平常熱一些，身上還一陣一陣地發冷。她還當是趕路的原因，幷未放在心上，如此說來，莫非是病了？

　　*

　　厢房裡外站了不少丫鬟，都是縣令叫來跟前伺候的，楊復攢眉，「不必這麽多人，都出去吧。」

　　四王英姿飄灑，雅儒溫和，自然吸引不少丫鬟目光。有好幾個離去時依依不捨地睇來幾眼，對坐在床榻的渺渺歆羨不已。

　　郎中已經診斷過了，只是感染了輕微風寒，幷無大概，調養兩天便痊愈了。

　　淼淼坐立不安，待郎中離去後，踩著腳踏穿上鞋襪，「我不能跟王爺住一起，我我還是……跟衛、林蔚一起住好了……」

　　以前兩人都是一起住在湖底的，她並未察覺這句話多麽不妥，只聽楊復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們一起住過？」

　　渺渺霍然停下，才知自己犯下大錯，抬頭驚恐地朝一旁看去。

　　楊復就坐在她身旁，一動不動地看向她。

　　渺渺搖頭不迭，手忙脚亂地解釋：「沒、沒有……是我被他救了之後，在一戶山村人家借住了一宿，我們……不算住在一起……」

　　最後一句怎麽聽，都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

　　室內寂靜，無人應答。

　　渺渺更行緊張，以爲被他發現了破綻，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聲。透過屏風能看見外頭走動的人影，是丫鬟在為王爺置備熱水盥洗，更有添茶倒水、更衣伺候的丫鬟，可謂關懷備至。

　　若不是端藥的丫鬟進來打破沉默，渺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心緒紊亂，咕咚咕咚幾口將藥汁喝了乾淨，苦得皺眉咋舌，跟一旁丫鬟討要蜜餞。

　　「謝謝。」丫鬟早有準備，她咬了一顆含糊不清地道。

　　楊復看了看，抬手拭去她嘴角黑褐色藥汁，「你跟他關係很好？」

　　渺渺入戲很深，痛快地頷首，「當然了，他救了我一命呀！」

　　她一抬頭，便被攝入楊復深邃的雙眸中。楊復不再多言，起身走到室外，「你留在此處歇息，本王到隔壁居住。」

　　渺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背影，隱隱有幾分失落。

　　*

　　一夜過去，他們啟程前往京城。

　　縣令隻準備了一輛馬車，樂山樂水在前頭趕路，車厢寬敞，足以容納楊復和渺渺兩人。裡頭鋪就錦緞坐褥，朱漆螺鈿小幾上擺著幾碟精緻點心，車外裝點華貴精緻，可見費了不少心思。

　　渺渺踩著脚凳，回頭看向幾步開外的人：「衛……」她一頓，改口：「林蔚，你怎麼過去？」

　　衛泠一笑，「從此處到京城多的是辦法，你不必擔心。」

　　渺渺聞言，眼巴巴地看向車內，試探性地詢問徵詢楊復：「王爺，車上這麼空……隻坐咱們兩個，是不是太沒意思了？」

　　楊復語氣沒有起伏：「本王並不覺得。」

　　言訖，淼淼再無話說，可她仍舊站在車廂外一動不動。楊復抬眼看去，小丫鬟面露哀切，細聲軟語地懇求，「王爺，讓林蔚跟我們一道走好不好？他昨天救了我，我不想將他一個人留在此處。」

　　楊復失笑，沒見過敢跟他討價還價的丫鬟，「淼淼，究竟你是王爺，抑或我是？」

　　淼淼答得很快：「當然你是。」

　　「那你該不該聽本王的話？」

　　她點頭：「聽。」

　　楊復斂眸，「上車。」

　　好嘛，看來王爺不喜歡跟別人一起乘車。渺渺朝衛泠吐了吐舌頭，囑咐他自己去京城，路上別走丟了，這才慢吞吞地挪進車厢。她應當知道的，以前出行楊復都是一人一輛車輦，後來才格外讓她一起搭乘。

　　渺渺認真一想，好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她拚命回想，却捉不住任何蛛絲馬迹。

　　車輿啟程，在縣令送行的目光總遠遠駛去。

　　衛泠看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

　　昨夜喝過藥後，一早起來渺渺的精神頭好多了，活蹦亂跳，全然不復昨日蔫蔫模樣。

　　可惜楊復始終不發一語，他闔目靠著迎枕，許是這兩天沒休息好，眼底有一圈淡淡青色。渺渺不好打擾他休息，便踞坐在榻上看外頭風景，桌上點心泰半入了她的肚子。她舔了舔指尖糕屑，轉頭正欲再拿一塊玉帶糕，恰好迎上楊復睜開的雙眸，霎時一頓，默默收回手，「王爺，您醒了。」

　　楊復不知醒來多久，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向小幾：「吃得倒不少，看來身體已經沒事了。」

　　這話分明是拿來揶揄她的，渺渺羞赧地抿了抿春，替自己辯解：「岑韵姐姐說我以前太瘦了，我要將自己養胖一些。」

　　經過這二十天的悉心調養，小丫鬟臉上褪去最初的蠟黃，變得白晰瑩潤，不再面黃肌瘦，看著軟乎乎的，讓人想上手捏了捏那嫩頰。非但如此，身段也抽長不少，總算像十五歲姑娘該有的模樣了。她生得清秀，配上一雙瀲灩水眸，眼睫顫動，嬌憨可愛。

　　楊復似在沉思，烏瞳深不可測，直直地看著她。他方才醒來也是這樣，直把渺渺看得心虛，「王爺是不是嫌我吃得多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楊復低笑，「是有一些。」

　　渺渺把手上玉帶糕放回桌上，强忍著不捨：「那我不吃了。」

　　她靜了靜，想起昨天的事，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昨晚的……王爺後來怎麼處理的？」

　　楊復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碧如已經處置了，日後不會再威脅你的性命，你儘管放心。」

　　渺渺糯糯地嗯一聲，想到他昨晚爲自己下水，很想向他追問，奈何始終找不到機會開口。

　　馬車一路行到京城，暢通無阻。城門口有官兵把守，不少百姓進進出出，尚未進城，便能聽到裡頭繁榮熱鬧的聲響。直至進入城中，渺渺稀罕得不得了，掀開簾子左顧右盼，恨不得將整條街都收入眼底。

　　街上熙來人往，路邊擺著各種小攤，賣的東西各式各樣，琳瑯滿目。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探著腦袋看向外頭，蠢蠢欲動，很想立刻就下車。

　　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人慢悠悠地騎著馬，她轉頭望去，正是衛泠駕馬走在後頭。

　　渺渺心中一喜，隔著人群喚了他一聲。衛泠循聲看來，握緊韁繩，驅馬靠近。

　　街上人流絡繹不絕，他們之間隔著半條街道，要過來實屬不易。衛泠並不擅長駕馬，這個淼淼是清楚的，此刻他正蹙著眉頭，走得一點也不順暢。

　　渺渺不欲令他爲難，起身準備下車，被楊復喚住：「去哪？」

　　她老實交代：「去幫他一把，他會出事的。」

　　說完不等楊復回覆，打簾匆匆便要下車，忽地手腕一緊，被楊復重新帶回車中，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渺渺，男女有別，你不應同他走得太近。」

　　兩人緊貼，渺渺心中咚咚作響，有一個念頭衝破土壤，在她腦海裡紮根生長。

　　她終於想起來是什麼事，「王爺，你為何這麼在乎我？你不是說過，不喜歡我嗎？」

　　她抬頭，直勾勾地看進楊複眼中，這雙眼裡蘊含著千萬星芒，璀璨耀目。

　　楊復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