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開業第四十七天
目送嘆息女妖飄出窗外,拉斐爾重新執起劍, 朝蘇茜點點頭:「雖然我覺得您沒問題, 但最後再確認一下吧?」
蘇茜:咦?
她聞言頓時一個激靈, 下意識站直身體嚴陣以待:「是!」
死亡騎士大多數時候都很好說話, 只要不拿劍。
他之前能用劍鞘壓著凱文打,如今用木劍也不見得有絲毫遜色, 凱文日復一日地一敗塗地。拉斐爾對蘇茜倒是非常有耐心, 但每到考校時仍像教導主任般嚴格。
所以將他的話翻譯一下, 大概相當於:把桌面清空,這節課要考試。
還要更慘, 畢竟通常情况下, 考試成績不會當場出,簽字家長也不會和改卷老師是同一個人。
蘇茜:礦山會遇到什麽先放一放,眼前這個更重要。
而另一邊, 溫妮輕輕落在龍角旁,嘆息女妖的白裙擺像籠著霧氣,朦朦朧朧, 捉摸不定。
阿爾德羅的魂火閃動著,輕輕呼了口氣:「你變了好多哦, 溫妮。」
「嗯?」女妖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以一種尤其奇特的角度折下身體,慢悠悠地問,「現在這樣不好嗎?」
龍認真地思索片刻,搖搖頭:「沒有, 挺好的。」
他老老實實地說:「你現在能去更多的地方了吧?我就可以帶著你飛了。」
「是啊。」溫妮稍微飄起一些,轉了個圈,哼了個簡短的調子,又問,「我還可以和你一起去礦山。」
「哇。」阿爾德羅又開始拍尾巴,「真好。」
他說:「那裡本來有很多好東西,可惜現在好像都沒有了。」
龍與女妖叙舊的時候,躺了一地的小動物陸陸續續地醒來了。
可可踢了踢腿,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嘟囔著:「我好像做了個夢哦……」
夢裡的畫面溫柔婉轉,却又如泡沫捉摸不住,在睜眼的瞬間迅速從記憶中溜走,留不下一點痕迹。小狗人坐起來,甩甩腦袋,揉了兩下眼睛,結果一抬頭看到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嘆息女妖。
她呆住了。
嘆息女妖的長相與大衆審美徹底無緣,但她絕對會是狂亂噩夢中的女王,瘋狂、危險、歇斯底裡。小狗人的目光剛與她對上,就如同被一把濕漉漉的利刃劈開理智,釘在原地。她難以抑制地叫了一聲,蓬起周身毛髮,齜起了牙。
其他的小動物也嚇待了。他們膽子更小一些,全都不由自主地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而溫妮飄落下來,女妖凑到小動物面前,笑眯眯地說:「哎,是舊獸人幼崽。這麽害怕嗎?」
她朝因爲自己的靠近而抖得更厲害的小朋友們露出一個大概是溫柔的笑容:「難道現在的我不美嗎?」
與長相截然不同,女妖的聲音輕柔縹緲,仿佛蒙著早春的薄霧,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特別美好的意象:新葉、花蕊、露珠或者別的什麽。
年幼的小狗人楞了楞。她睜大雙眼,望向女妖漆黑瞳孔裡倒映出的身影。
突然溫妮將眼睛一瞪,擺出一個猙獰神情,猛地朝小動物們撲上去。
那群小朋友們發出「咿——」的驚叫,紛紛嚇得閉上眼睛低下頭,抱作一團。
但預想中的疼痛和惡意幷沒有降臨,只有冷風飛快地從他們身上掠過,似乎還帶著輕薄的水汽。
……咦?
可可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
女妖不知何時重新落回骨龍頭頂,倚靠著龍角,無聲地哼唱著什麽。水藻般的長髮飄飄蕩蕩,稍微遮住了臉孔。
看起來也不是非常可怕。小狗人偷偷地想。
至於阿爾德羅。
骨龍自從得知可以帶蘇茜和溫妮去「他的」礦山後,就像個準備去郊游踏青的小朋友,歡欣熱切地準備起來。但他其實沒什麽可準備的,只能和他的幼兒園同學嘀嘀咕咕,還承諾以後有機會也帶他們去看看自己的寶藏。
小動物們對嘆息女妖還有點本能的畏懼,但依舊很捧場,紛紛表示羡慕和期待,幷且給了很多硬面餅給他當零食。骨龍沒有味覺,隻喜歡啃堅硬的東西,烘焙坊做出的硬面餅有一半都給他當了零嘴。
拉斐爾被煩透了。
阿爾德羅每隔一會兒都要來敲敲窗戶,詢問是不是能够出發,反復幾次後被拉斐爾直接按到地上去。
當死亡騎士重新確認過蘇茜的劍術水平之後,回頭看見已經整裝待發、興致勃勃的龍與女妖,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拉斐爾:「……或者是我親自去?」
蘇茜:?
阿爾德羅:?
而溫妮哧哧笑起來,她隨手撩了下長髮,笑眯眯地說:「沒關係,我都可以哦,持劍者大人。」
在那個瞬間,蘇茜居然從死亡騎士的臉上讀到了一言難盡。
拉斐爾又慎重考慮了一下:「……算了。」
他拍拍骨龍的腦袋,特別交代一句:「別只顧著玩。」
「我才不會。」阿爾德羅甩尾巴。
——
嘆息女妖坐在龍背上。
說是「坐」,其實不太對。女妖的本質是一團幽靈,她懸停在那裡。龍在飛行中帶起的風不斷將她的裙擺與髮絲吹散或聚攏。
她的身軀偶爾會穿過蘇茜的手臂,感覺就像接觸到乾冰,冰冷潮濕。
龍越過霧星河時上方時,溫妮像是注意到什麽,從龍骨架間落下去,看著被**植被覆蓋的乾涸河床。
「這條河也不在了啊。」她的語氣有些遺憾,「真可惜,我非常喜歡那裡的花。」
蘇茜循著她的話向下望去。
探索明燈的光穿過濃霧,能看到幾匹骸狼在枯萎的河畔漫無目的地徘徊。
她突然回想起夢中那條滿溢星光的長河。
蘇茜忍不住問:「過去的這裡,是什麽樣的?」
溫妮重新坐回龍的頭頂,她托著腮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是家。」
阿爾德羅也認真附和:「是家。」
蘇茜:「……這樣啊。」
這是個非常溫柔的回答,但其中的意義又過於沉重。
女妖突然笑起來。
「沒有哦,領主大人。」她說,「陷落是所有人共同决定的事,我們不爲自己的選擇後悔。」
「何况,」溫妮輕輕哼唱了一段輕巧的旋律,「就算我再也回不去了,有朝一日我還能看見我的同族重回霧星河,這樣就很好。」
蘇茜:「唔。」
她想了想,承諾道:「會有這一天的。」
阿爾德羅撲打著翅膀,聞言快樂地說:「那太好了,我也喜歡霧星河!夏天在河裡打滾最棒了!」
溫妮:「阿爾德羅。」
龍:?
溫妮:「既然持劍者大人還在,你這麽做還是會被打的。」
龍:「……對哦。」
他憂鬱地嘆了口氣:「唉,那還是要小心一點,不要被抓到。」
溫妮敲敲阿爾德羅的腦袋,慘白手指散開又聚攏:「你不能總都往人堆裡跑,你個頭那麽大,肯定躲不掉嘛,還會弄壞東西。」
她輕聲細語地傳授經驗:「你可以往外城溜呀,就在空地上打滾撒嬌什麽都行,大人脾氣那麽好,又不會真的生氣。」
阿爾德羅嘀嘀咕咕:「可是,我覺得拉斐爾每次打我都非常認真啊?」
蘇茜:「……」
欸,不知道爲什麽,突然覺得死亡騎士生前說不定挺辛苦?
越過霧星河道,飛過一片曠野,最終阿爾德羅在礦山前落下來。他朝坑道探頭探腦,結果「哐吱」一聲,差點將角卡在裡頭。
龍歪著腦袋,一點點倒退出來,魂火閃動出些怏怏不樂的情緒,嘆了口氣:「唉,變成骨龍以後就這點不好。」
蘇茜從龍背上跳下來,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頜骨。
阿爾德羅低低哼了一聲,摳著自己的爪子,念叨道:「我在這裡等你們,要快點回來啊。」
蘇茜應了一聲,將硬面餅放進龍的爪子裡。
溫妮晃蕩到礦坑外,露出躍躍欲試的情緒。她一回頭,看到正將雪銀細劍挂到腰間的蘇茜,「嘩啦」,身形一陣模糊,轉眼飄開了數米。
蘇茜:?
嘆息女妖片刻後才重新飄回蘇茜身旁,看上去還有點不情不願。
溫妮:「這是繁星咏唱吧?」
蘇茜:「唔,是的?」
溫妮:「……您不會也用它砍我的尾巴吧?」
蘇茜:???
嘆息女妖一臉凝重:「持劍者大人用它砍過我好幾次尾巴!」
她還撩了一下裙擺,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反應過來:「……哎呀,忘記我現在已經沒有尾巴了。」
蘇茜:「……」
蘇茜突然感到有點不妙。
然後溫妮親親密密地貼上來,就像一個字面意義上的背後靈。她靠在蘇茜的耳邊,聲音輕柔,彌漫水汽:「領主大人,您就去跟持劍者大人說說嘛,別總是動手動脚的,多疼呀。」
……這個動手動脚就顯得很靈性。
蘇茜想了想,真誠地回答:「可是,我好像打不過拉斐爾?」
溫妮:「……」
溫妮:「說得也是。」
嘆息女妖嘆息:「以前領主大人也是這麽說,難道持劍者大人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
蘇茜認真地思索片刻:「……嗯,他長得好看?」
溫妮:「以前領主大人也是這麽說!」
蘇茜:……啊,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