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開業第三十一天

　　小狗人最後還是沒買成巧克力。

　　小動物有些緊張， 沒有在「小狗和小狗人究竟有什麽區別」的問題上多糾纏。她還不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 像是在躲避什麽，耳朵不由自主地往後拉，鼻子也時不時輕輕聳動著，仿佛在嗅聞著什麽。

　　她似乎聞到了什麽， 將錢幣放在窗臺上， 都沒有等找零， 就將裝著糖果的小袋子塞進懷裡， 匆匆忙忙地沿著帳篷間的陰影處跑走了。

　　巴赫看著小狗人毛茸茸的尾巴消失在拐角處，臉上有些悵然：「啊……跑掉了。」

　　他顯得有點憂心忡忡：「小狗人幼崽不應該獨自出現在這裡，這對它們而言太危險了。」

　　蘇茜眨眨眼：「有故事？」

　　死靈法師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心虛， 他移開目光：「……啊， 其實也沒什麽。」

　　其實也不是什麽非常特別的事情。

　　在巴赫還是個顛沛流離的學徒時， 在某一天， 這個饑腸轆轆的學徒在公園裡試圖撈噴泉裡的魚時，一隻被豢養的小狗人扔給他半塊白麵餅。

　　小狗人很快便被它的主人牽走了，而半吊子學徒重新回到流浪與逃亡的生活。

　　沒什麽故人重逢。

　　巴赫遇到的那隻小狗人當然不是剛剛這隻。

　　蘇茜歪了下腦袋：「那個孩子應該是馬戲團的演員。」

　　死靈法師抬起頭。

　　蘇茜問：「我是說， 你晚上要去看表演嗎？」

　　——

　　雖然常常會被普通人混淆，但小狗人幷不屬獸人。

　　在西部荒野與山嶺上擁有自己的領地與國度的獸人雖然同樣擁有野獸的體征——尖牙、耳朵、皮毛或者尾巴，但這些特點幷未完全覆蓋掉屬「人」的部分。

　　但小狗人不同。

　　這些小動物——姑且算是小動物吧， 更像是兒童故事中那些被賦予擬人特徵的主角，它們零零散散地生活在大陸各地，有意思的是，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 它們都是些性格溫馴的種類：小猫小狗、兔子松鼠、羊或者鹿。

　　在大多數人眼中，這些小動物……的確只能算作動物。

　　有些地方的人會飼養它們，他們從寵物店裡購買這些小動物，漫不經心地教養它們，像談論普通寵物一樣評價著它們的品相、毛色、性格，像挑剔的寵物主人進行配種，以得到更可愛的個體。

　　馬戲團的後臺亂糟糟的，演員和助手們正忙著準備晚上的演出，廉價的化妝品、閃閃發光的道具、花裡胡哨的服飾到處都是。

　　可可靈巧地從帳篷的布簾後穿行，悄無聲息地鑽到黑色的篷布後。露易絲阿姨正緊張地向外張望，看到她回來，才鬆了口氣。

　　她伸手招呼，低聲催促道：「快來、快來！」

　　可可眼睛一亮，猛地加快脚步，像個小炮彈一樣一頭撞進露易絲阿姨的懷裡，腦袋蹭了蹭她的衣服，尾巴「呼呼」搖動著。然後，她從衣服裡摸出好好藏著的袋子，小聲說：「你看！我帶回了什麽！是糖果！」

　　露易絲阿姨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你又偷東西？」

　　她忙又壓低聲音，四下看看，輕手輕脚地拿出黑色的鐵煉條勾住可可脖子上的項圈：「要是被老桑尼知道了，非得打斷你的腿。」

　　「嘿嘿……」可可搖搖尾巴，露出一點得意的神色，「我可聰明了，根本沒有被發現！再說了，不是還有阿姨在嗎？」

　　露易絲阿姨搖搖頭，小心翼翼地打開被幕布蓋著的鐵籠子：「行啦，快進去吧。剛剛老桑尼來看過一次，我沒讓他發現你偷溜出去了。」

　　她說：「太危險了，下次可不要出去那麽久。」

　　「好啦，我知道阿姨最好了。」可可蹭了蹭露易絲阿姨的手，然後一矮身，靈巧地鑽進籠子裡。

　　這個鐵籠子不大，裡面挨挨擠擠地趴著十來隻「小動物」。

　　除了小狗人，還有幾隻小兔人，一隻小鹿人窩在最角落。看到可可鑽進來，這些小動物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歡呼，動作輕微地挪動了位置，讓可可鑽進中間。

　　他們大多是寵物店繁殖的後代，小鹿人是在林野邊覓食時被捕獲的——沒有馬戲團會拒絕送上門的免費資産，而可可已經經歷過三個主人，最後一任主人因爲欠債，將她轉賣給馬戲團。

　　一隻受過教養、品相可愛的小狗人幼崽，價值是大約四十銀幣。

　　狐人露易絲負責看守他們，這個獸人原本是一個中産家庭的女僕，在某天被嫉妒的女主人毀容後賣了出去。

　　可可悉悉索索地掏出糖果分給同伴們：「看我帶回了什麽！是糖果哦！」

　　小動物們小聲驚嘆了一聲，一團團擠過來，小心而迅速地瓜分這些難得的零食。

　　小狗人快活地搖搖尾巴，催促道：「快嘗嘗，快嘗嘗，我在旁邊偷看了好久，那些人類都說好吃的！」

　　一隻小兔人拆開包裝紙，迫不及待地將糖果塞進嘴裡，立即快活地眯起眼睛，甩了甩耳朵，「啪」地一聲直接側倒在地：「好甜呀——」

　　她戀戀不捨地又含了一會兒，才將硬糖吐出來，用塑料紙重新包好，仔細藏進懷裡，用腦袋蹭蹭小狗人：「可可，你太棒了！」

　　「嘿嘿……」小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頭看看一直怏怏趴在邊上的小鹿人，猶豫了一會兒，一點點挪過去，問，「你不要嗎，糖果。」

　　小鹿人把臉扭到一旁，沒有理她。

　　可可想了想，又靠近了一點，剝開一顆糖，塞進小鹿人的嘴裡：「是甜的，很好吃。」

　　大概所有幼崽都抵禦不了甜食的誘惑，小鹿人抿了抿嘴，最後還是沒有把糖果吐出來。

　　他垂著腦袋，突然就抽抽搭搭地掉起眼泪。

　　「我、我想家了，我想回家……」他的話說得不太利索，可可稍微花了點功夫才聽懂他說了什麽。

　　「別害怕，」她試圖安慰新同伴，「其實馬戲團也沒什麽不好，他們也會給我們吃東西，只要表現好的話，就不會挨打……」

　　小狗人越說越沒有底氣，蹲坐在地上，顯得有點垂頭喪氣的。

　　「我也想要有個好的主人。」一旁的小兔人細細地插嘴，「他們說有人會給我們穿好看的衣服，睡溫暖的床。」

　　「可是他們也會把我們隨便賣掉。」可可低聲反駁。

　　小動物們一起嘆息：「唉……」

　　「我、我聽說過，」一旁的小鹿人磕磕絆絆地開口，「我媽媽說，在獸人的國家，我們也能跟其他人一樣，有自己的房子，還能工作賺錢，跟那些人一起地生活。」

　　話中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小動物們的認知範圍了，他們紛紛睜大了眼睛，發出低低的感嘆：「哇——」

　　可可眨巴著眼睛，然後扭著身子凑到籠子旁，小聲問道：「是真的嗎？露易絲阿姨？真的有這種地方？」

　　當然是假的。

　　有些獸人國家附近，的確有這種小動物的群落，但獸人信奉强者爲尊，這些小動物同樣活得非常辛苦。

　　狐人女僕傷痕猙獰的臉上露出一個絕對稱得上駭人、却非常溫柔的微笑來：「當然是真的。」

　　小狗人的尾巴立即呼呼搖動起來，她興衝衝地轉過頭，拴著她的鐵煉子因此發出聲響。她向同伴們宣布：「我决定了，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逃出去吧，去獸人的國家！」

　　她的夥伴們一同驚嘆起來。

　　「可是、可是，」一隻小兔人擔憂地動了動耳朵，「我什麽都不會，找不到工作的……」

　　可可蹭了蹭她的臉，保證道：「沒關係，我們可以學，像馬戲團裡學習表演一樣！而且——」小狗人驕傲地動了動耳朵，「我一定可以養活你們的。」

　　這群小動物趴在籠子裡，七嘴八舌地小聲討論著逃出後的生活。

　　露易絲站在籠子外，眼裡流露出難以言說的柔軟情緒。雖然她清楚，這些人工繁殖的小傢伙，大都喪失了野生同胞擁有的能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橫跨半個荒野，抵達心目中的樂園。

　　何况，根本沒有什麽樂園。

　　忽然，狐人女僕的耳朵動了動，她伸出手，輕輕叩了叩欄杆。

　　得到示警，籠子裡的熱烈討論瞬間化爲沉寂，緊接著一陣輕微的悉索，一團團毛茸茸無聲無息地重新挨擠在一起。

　　一個人影出現在篷布上。

　　——

　　等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蘇茜帳篷所在的偏僻角落已經徹底冷清下來。

　　人群大多涌向廣場中央，等候表演開場。平日裡難得一見的魔法明燈照亮了表演場地。

　　蘇茜翻出窗臺，與依舊有些彆扭的巴赫隨著人流，來到目的地。

　　這個距離與她的攤販有些遠，兩人幾乎直接被喧鬧人群所忽略，順利地逃了票，走進馬戲團的帳篷裡。

　　巴赫還順手摸了袋帳篷外售賣的零食。

　　蘇茜嘗了一塊，是沾了楓糖的粗糙餅乾，她吃了半塊就沒了興趣。但周圍的人似乎對此已經十分滿意。

　　看來可以試試發展一下零食業？她想，從訂單上夾帶私貨開始。

　　沒過多久，舞臺上的魔法火焰騰空而起。

　　在周圍孩童的歡呼聲中，表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