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中, 貓輕快地從街角跑過,它敏捷地躥上圍牆, 一溜煙踩過堆在路邊打鼾的酒鬼, 細細的尾巴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下一個拐角。
不對,仔細看的話,那其實並不是貓。
它周身雪白, 骨骼纖細靈敏, 就好像是一隻造型奇特、製作精巧的小型構裝魔偶。這樣的魔偶在夏都隨處可見, 作為信使、寵物、旅行伴侶、甚至是兒童玩具,就像流浪貓與流浪狗,被淘汰或拋棄的魔偶時常在夏都的街頭徘徊至失去維持活動的能量。
貓骨架的魔偶靜靜蹲在牆角的垃圾桶上,注視著對街的店鋪。
清晨的報童搖著鈴鐺跑過街頭, 將報刊塞進宅邸的郵箱,有個孩子注意到圍牆旁的貓,他將報紙往挎包中一塞,小心翼翼地湊上去。
但沒等他靠近,貓魔偶就警覺地站起來, 輕巧地躍上邊上的圍牆, 鑽進隔壁的院子裡。
“唉, 還有能量啊。”小報童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 他有些不甘心地踩著垃圾桶,踮起腳想往院子裡張望了兩眼, 卻沒有找到貓魔偶的身影。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清潔工大叔的身影正在靠近, 小報童連忙從垃圾桶上跳了下來, 抓著自己的搖鈴,匆匆忙忙往下一戶宅邸跑去。
報童跑開沒多久,那隻貓魔偶卻悄然出現在另一頭的街角,它像所有的貓型魔偶一般,正饒有興致地伸出細細的爪子,試圖爪下停駐在報箱上的機械鳥,同時狀似無意地跟上了從“橡樹契約”出發的機械馬車。
生前擅長追蹤與狩獵的生物,在死後則變得更加隱蔽而危險。
艾蘿正是如此。
與她大多數同族不同,艾蘿不僅擅長在野外中奔跑,也同樣擅長在城市的叢林中隱藏自己,早在過去,那些林立的建築也同樣是她的狩獵場,驕傲的小貓知道自己該怎麽跟上自己的獵物。
她步履輕快地順著街道小跑,追逐從天空中飛過的機械鳥,偶爾因打著哈欠買早餐的上班族驚嚇跳開,在轆轆車輪間橫跨馬路。
這隻以假亂真的貓魔偶最後停在高塔前,它仰著腦袋,看著那輛機械馬車消失在高塔旁的圍牆邊。
是這座塔嗎
艾蘿歪了歪腦袋,然後她叼起一隻被她撲落的機械鳥幾步跳上了一旁的花壇。花壇中的植株微微晃動了一陣,又重新恢復平靜。
片刻之後,貓魔偶的身影重新出現了主城區的另一頭,她將嘴裡的機械鳥放下來,撥弄了兩下,然後低下頭咬斷了那隻撲騰掙扎的鳥的翅膀,由於回路被破壞而輕微泄漏的魔力無聲無息地滲入地下。艾蘿了無興趣地劃拉著那隻不再動彈的機械鳥,喵喵叫了兩聲,看了那輛機械馬車一眼,又像被什麽其他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飛快地跑走了。
潛行b藏好了嗎噓別出聲,別回頭,嘿嘿,我、發、現、你、了
陰影刺客是個無聲無息的硬骨頭,然而很多時候,聲音並非獲取信息的唯一渠道。
何況這裡有亡靈法師。
他的軀殼被扔在維持生理機能的魔法陣上,而靈魂被抽取出來,拆成了字面意義上碎片,多蘿西一面拆拆剪剪,一面嘖嘖歎息“真可惜,這可是稀有物種,要是能煉化成亡靈一定很有趣,可惜只剩下軀體而缺少靈魂就少了一些樂趣了。”
畢竟靈魂是個相當精妙的東西,拆碎了可不那麽容易縫合回去了。
蘇茜聽起來像吃泡麵缺了調料包
很快,蘇茜讀到了對方的記憶。
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從這堆靈魂碎片中找到自己想看的部分,於是就像看了一堆支離破碎的閃回錄像,蘇茜看見“橡樹契約”的老工匠、燈火搖曳的大廳、一堆穿著裹著漆黑長袍的人影,堆砌著奇怪祭品的祭壇、曲折的道路、昏暗的地宮、還有沸騰泥漿一般翻湧的地底沼澤。
大多數畫面都像信號不好的電視畫面,發出巨大的雜音,偶爾蘇茜能聽見一些人正喃喃詠誦著禱詞,夾雜著一些焦慮的催促與咒罵,閃回錄像的最後,蘇茜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很難說那是什麽語言,仿佛有著古怪韻律的音節,尖銳而刺耳,帶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惡寒感,蘇茜覺得這種聲音她似乎在哪裡聽過,仔細回想之後想起,就在她殺死那隻影蛇時,那隻怪物也曾發出類似的叫聲。
“喀拉”一聲,畫面驟然熄滅,那隻裝盛著靈魂的水晶球裂開了。
多蘿西對此也有些猝不及防,她驚訝地挑了下眉“哎這個靈魂居然這麽脆的嗎我還以為像這種高級貨色,至少能撐得久一些呢。”
拉斐爾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足夠了,謝謝。”
“哎呀,能幫上忙真不錯,如果您能和我喝一杯就更好了。”多蘿西扔掉碎掉的水晶球,像檢查什麽稀罕玩具一樣對著那具被抽掉靈魂的軀殼拉拉扯扯,“那麽,這個身體就歸我了,讓我想想要怎麽用它。”
她笑眯眯地又朝蘇茜跑了個媚眼“如果你們打算去的地方還有這種有趣的東西,不妨帶上我”
蘇茜怎麽聽上去好像是要去上山采蘑菇哦
不過,果然還是有點在意。
蘇茜搓了搓手臂,抬頭看向拉斐爾“對了,你有聽懂他們最後說的是什麽嗎,拉斐爾”
拉斐爾
拉斐爾聞言突然愣了愣,緊接著他理解了蘇茜說的意思,死亡騎士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冷,他輕聲詢問“您是說,您剛剛聽見了有人說話,是嗎”
“是的。”蘇茜點點頭,她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應該是說了什麽吧,可是我好像、沒有聽懂”
拉斐爾“這樣嗎。”
那並非一個問句,而是感慨般的陳述。拉斐爾轉過身,徑直走到陰影刺客的軀殼前,猛地伸出手,毫無預兆地挖出了對方的心臟。
亡靈法師嚇了一跳,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騎士的指尖燃起蒼白的火焰,僅僅瞬息間,那顆還微微搏動的心臟就被燒得乾乾淨淨不,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的。
拉斐爾低頭注視著掌心內殘留的一小塊漆黑的結晶,他的目光冷得駭人,片刻之後,死亡騎士收攏手指,居然低聲笑了起來,火焰在他的指縫間跳躍。
“難怪你的神什麽都不告訴你。”他握住陰影刺客的下頜,漫不經心地捏碎他的頜骨,絲毫不在乎這個失去靈魂又失去心臟的家夥其實早已感覺不到疼痛,“真是了不起”
“說好那是我的”多蘿西本想抱怨兩句,然而目光與拉斐爾一對視,便即刻閉上了嘴,作了個“您隨意”的手勢。她轉頭看向蘇茜,用眼神傳達了“你的騎士究竟怎麽了”。
蘇茜我也想知道。
顯然被什麽觸怒了的拉斐爾直到轉身看向蘇茜時神色才緩和下來,他一如既往地朝蘇茜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然後輕聲詢問“原本以為由我去一趟就足夠了,不過現在可能還需要您的同行,可以嗎,領主大人”
蘇茜聞言,下意識站直身體“好、好的那我要準備什麽嗎”
“什麽都不需要,交給我就好。”拉斐爾摸摸她的頭髮,手指順著比較短的那邊捋過,他頓了一下,輕輕冷笑了一聲,“說不定,您還能收到一些勞務費”
這個勞務費就非常值得深思。
這個死亡騎士明明渾身都散發著怒槽蓄滿的強烈殺氣,仿佛下一秒就要殺人放火了好嗎
“咳。”多蘿西輕咳了一聲,亡靈法師這時不提喝酒、也不提同行,只是看向蘇茜,誠懇地勸說道,“夏都好歹也是魔法之都,尊敬的領主小姐。”
蘇茜從她的臉上讀出了“煩請手下留情”的意思。
蘇茜“我盡力”
某處。
腳步聲在地下甬道中反覆回蕩,什麽人從外面快步走進來。
“天已經亮了,影子刺客還沒有回來嗎”一個聲音問。
“還沒有。”另一個聲音回答道,“能殺死翼蛇使魔,可能不好對付。”
有人發出惱火地嘖了一聲,又說“先把這事放一旁吧,新的祭品到了嗎”
在昏暗的光線中,一隻巨大的籠子緩緩軋過地面,被推到房間中央。
“都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負責押送的人搓著手,諂媚地笑道,“想把他們走私進來可不容易,您看,尊貴的老爺們,關於這個酬勞是不是可以”
“當然可以。”那個驗貨員點點頭。
“唉,真是太仁慈了,老爺,您看您是用嗚哇”走私商人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驚懼的慘叫所取代。
他的腳下的影子突然變成了翻湧的漆黑泥漿,走私商人拔腿想要逃,可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就像踩在沼澤中般越陷越深,小腿、腰、脖子
沒過多久,他整個人就全被影子吞沒,只剩下一點點掙扎的手指露在外面。
“上等貨得等著上祭壇,”驗貨員說,“像這種普通貨色就當個零嘴吧。”
說完他將那點手指也踩進沼澤般的影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