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的雷雨直到凌晨時才停下, 第二天白天,人們終於看清了那場局部地震後的場景。
地面出現了近三米深的巨大塌陷,巴掌寬的裂痕橫貫整個陷坑,螺旋塔兩座副塔就像被蛋糕刀從主體上整齊切下,又打翻了盤子,只剩殘骸沉在坑底, 從瘡痍廢墟中, 很難分辨出那兩座高塔原本的模樣。在那些殘垣斷壁上, 一夜之間長滿了璀璨的水晶簇, 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個莽撞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跳下深坑,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他的手剛碰到最近的那簇水晶,只聽“砰”的一聲輕響,那些色彩各異的晶石紛紛碎裂,無數螢光頓時衝天而起——
不, 那並不是什麽“螢光”。
是妖精。
它們只有巴掌大小, 色彩斑斕的半透明蝶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數不清的妖精像被驚動的螢火蟲群,呼啦啦地成片飛向天空,轉眼消失不見, 妖精們振動翅膀, 落下紛揚粉末。這些粉塵飄落在夏都各處,街道、窗台、屋頂,到處都長出了半透明的妖精花蕊。
妖精花蕊的花期僅有一天,它們會在黃昏時盛開,又將於午夜時消融, 但至少在今日,整個夏都被妝點得如同幻境。
圍觀的人群很快被城衛隊疏散,陷坑的外圍拉起了圍欄,魔法師操縱著魔像進入陷坑,開始清理副塔的廢墟。
在報童奔跑時的鈴鐺聲與街邊攤販的叫賣聲中,與過去與未來的每一天沒有太多區別,夏都的早晨開始了。
——
在不經意間,蘇茜闖入了一片光輝爛漫的溪谷。
清澈山澗淙淙淌過,碧草常青,樹影蔥蘢,偶爾有鹿躍過灌木,搖落一樹陽光。
有人坐在水邊。那是個濃妝重彩的街頭藝人,他戴著藍戴勝羽毛的寬簷帽,長發編成一絡絡辮子,一身服飾花裡胡哨,叮鈴哐啷地掛滿金屬飾品,手中卻抱著一把隨處可見的劣質弦琴,漫不經心地撥弄出一連串曼妙的旋律。
身穿禮服的精靈步履輕快地踩著樹枝走來,和著琴聲哼唱,他從枝杈上跳下,驚起一片棲身於花叢中的妖精。
精靈拿出一小瓶盛在水晶瓶中的甜酒,隨手拋給街頭藝人。藝人穩穩接住,打開橡木瓶塞,喝了一口,笑眯眯地問:“你家的孩子們知道他們的神喬裝打扮混進了讚美自己的舞會嗎,凱蘭瑞拉?”
“那麽,往你琴匣裡扔硬幣的好心人知道這是哪來的遊手好閑賣藝人嗎?”精靈反問道,“掙夠今天的晚餐和賭資了嗎,蓋倫丁?”
“當然不夠!”街頭藝人理直氣壯,“不過,還是可以付你的酒錢。”
說完他往自己的寬簷帽上抓了抓,摸出一枚銅幣放在精靈手上,懶懶散散地搖晃手中的酒瓶。精靈看看手中還散發著煎餅油香氣的銅幣,可見它的上一任主人不是個心軟的早餐攤販,就是個過路的上班族,他又看看藝人,片刻後,兩人暢快地相視大笑起來。
“走吧!”精靈說,“至少今天你還有地方能蹭個晚餐——阿洛弗裡恩要為他的聖女賜福,邀請我們去觀禮。”
“真不錯,是適合我的場合。”街頭藝人將瓶中甜酒一飲而盡,在山澗中衝洗過酒瓶,盛了半瓶溪水,又順手摘了一叢野花插在瓶中,“好了,美好又珍貴的祝福贈禮。”
精靈說:“你可真敷衍。”
然後他抬手折下頭上的樹枝,親吻了一下枝葉,便將其放進瓶中:“算上我的一份。”
在愉快的談笑聲中,街頭藝人背起他的琴,兩名神祇在溪谷的日光中涉水而行。
“說起來,有件事我想問很久了,這一代的聖女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以為光明聖女,可不可愛倒在其次,至少也應該是個女孩子?”
“腦子能正常的話,就不會是阿洛弗裡恩了吧。”
“啊,說得也對。”
……
蘇茜睜開眼,望見了青空浮嶼的鈷藍天空。
夏日的海風吹在臉上,帶著潮濕的鹽味。一旁矮幾上放著瑰紅色的酒精汽水,透明冰塊在其中浮沉。
紅龍女王托著腮坐在一旁,異色雙瞳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蘇茜,她沒問蘇茜夢見了什麽,只是伸出手,覆蓋著堅硬鱗片的指甲輕輕點點蘇茜的額頭:“羽溪森林的精靈到了哦,小女孩。”
銀精靈們有著與他們的神祇相似的白金發色與剔透的湖綠瞳孔,他們神色嚴肅,沒有將時間浪費在寒暄上,在簡單地詢問了幾個問題後,以紅龍女王作為擔保,浮空島的傳送陣連通了白晝與永夜。
然後精靈們看到他們的孩子正和舊獸人們嘻嘻哈哈地玩作一團。
阿爾德羅身上身上掛了一串串裝飾,活像個大號聖誕樹。小家夥們在骨龍的身上爬上爬下,搖搖晃晃地踩著龍的脊椎,再順著尾巴爬下來。阿爾德羅任由他們在自己身上玩鬧,他趴了一會兒,突然蹲坐起身,昂起腦袋,站在他頭頂的兩個孩子顫顫巍巍地扶著他的角,小心翼翼地摸摸趴在月樹枝椏上打盹的寶石,好脾氣的雪焰豹睜開眼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阿爾德羅得意洋洋地笑起來:“我還會飛哦,飛得比月樹還要高!”
寶石伸出一隻爪子,直接把龍的腦袋摁了下去。
銀精靈:“……”
蘇茜:“……”
停一停,阿爾德羅對自身的定義,究竟是小朋友,還是小朋友的遊樂設施?
站得最高的那個小精靈一扭頭,看見了穿過街道走來的長輩們,立即發出驚喜的歡呼:“啊,是守衛叔叔們!”
她在龍的腦袋上蹦躂了一下,沒頭沒腦地往下跳。阿爾德羅被嚇了一跳,忙用爪子勾住這個冒冒失失的小精靈的後衣領,被她放回地上。小精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與她的夥伴們一起,就像一大群幼鳥還巢,嘰嘰喳喳地撲向自己的長輩們。
他們在長輩的懷中撒嬌,七嘴八舌地用母語說了許多之前受到的委屈與驚嚇,向來不苟言笑的銀精靈們在這些小孩子面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繡著細致花紋的袖子與披風上糊滿了淚水。
不過,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在哭過一場、擦乾眼淚,到了要離開前,又舍不得剛認識的新朋友。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一個小精靈拽住小狗人毛茸茸的尾巴,“我們可以睡在一張床上,我還有很多故事書和玩具!”
小狗將尾巴從小精靈的手中抽出來,仔細捋平被弄亂的皮毛,抖了抖耳朵,笑眯眯地說:“不行呀,那裡是你的家,而我的家在這裡。”
小精靈點頭讚同:“是哦,家是最好的。”
他想了想,又說:“那,有機會的話,你一定要來羽溪森林找我玩呀!還有,再過五十年我就成年啦,到時候,我會給你寄成人禮請柬的,你要來呀。”
小狗頓時顯得有些傻眼:“五十年啊……”
她尾巴搖晃的幅度都變慢了好些,她呆了好一會兒,突然轉身跑回家,片刻後抓著一串用貝殼、石子和與她毛色一樣的絨球編成的手鏈跑回來。她將手鏈塞給小精靈:“給你!生日禮物!”
小精靈拿著手鏈,高高興興地將它戴在腕上,又摘下來,仔細地藏進口袋裡:“我等生日那天再戴!”
他試圖翻找東西用來回禮,然而被綁架的小孩子身無長物。小精靈想了想,跑去向銀精靈借了一把匕首,裁下自己的一束頭髮,編好打結:“這個送給你!精靈有把頭髮送給友人的習慣,但我現在還太小了,等長大以後我再送給你更好的!你可以拿它做成獵弓或者護身符!”
那把匕首最終在小精靈之間傳遞了一圈。
銀精靈看著孩子們依依不舍地道別,看起來還非常羨慕舊獸人們有能動會飛還能裝扮的大型攀爬架(?)玩,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回去以後得告誡他們不能見到亡靈就往上湊啊……”銀精靈隊長輕歎一聲,又對蘇茜說,“無論如何,非常感謝您的善意,繁星領主。”
“這只是舉手之勞吧。”蘇茜擺擺手,她看著銀精靈的眼睛,猶豫了一下,斟酌著用詞,“雖然我沒什麽勸說的立場,但是,不知情的無辜者不應為此承受怒火。”
銀精靈隊長聞言,他看著蘇茜,微笑地點了點頭:“自有記載以來,精靈就與妖精共享一片森林,過去如此,現在如此——今後也是如此。”
“放心吧,繁星領主,我們不願忍氣吞聲,但同樣不會隨意遷怒。”他說,“當然,精靈也不會忘記表示謝意,我們聽芙爾維娜陛下談起過這裡,我們認為用金錢無法表達感謝之情,不過,如果你們這裡有學院的話,需要雇傭一些銀精靈導師嗎?”
蘇茜:!
就連一旁的灰精靈執政官也突然停下筆,抬起頭來。
銀精靈笑著說:“不管是因為孩子們,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我都認為你們值得這份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