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籠子的舊獸人。

　雖然籠子上罩著篷布， 但在外面待了太長時間，這些小動物還是都顯得蔫噠噠的， 它們軟綿綿地趴在籠中，一動不動，耳朵有氣無力地耷拉著，一旁更小的籠子裡還關著幾隻真正的小貓小狗，還有一對重羽鶯。

　蘇茜停下腳步。

　寵物商人正煩躁地搓著手，在駝獸旁來回踱步。

　他跟這些老實巴交的農夫、無所事事的行商與冒險者可不同。那些沒見過市面的鄉下人會被那些小販天花亂墜的吹噓所動搖， 擠出一點余裕的錢幣， 買下一些七零八碎的商品。還有個鐵匠能為冒險者做點簡單的武器保養。

　但在這裡，無論是什麽人， 都不會花幾十個銀幣買一隻毫無用處的寵物。

　有個村民過來看了一眼， 問過價格後就捏著錢袋搖頭晃腦的走了：“噯，就這麽個小玩意，夠買一頭母羊啦，傻子才會買。”

　商人朝著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沒眼光的傻子。”

　他的客人都在高牆的另一邊，每在城外多逗留一天，他的損失就要多一分。

　這些寵物可不像死物，食料、淨水與簡單的清潔， 每一天都必不可少。肯為此花錢的貴人們都非常挑剔， 他們不介意多花一些錢， 但會在意自己買下的寵物是否乖巧健康，皮毛是否柔順漂亮。

　他轉了一圈，抬頭注意到站在一旁打量著籠子的蘇茜。

　少女扎著利落的馬尾， 衣著款式簡潔，袖子挽到小臂處，手上拎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卷布料，一些水果，幾個小工藝品，還有一束乾花。

　她看上去與周圍等待入城的旅人不同，應該是那種受過良好教養、又沒經過什麽風浪的中產階級家的小女兒。

　寵物商人頓時來了興致，他搓了搓手，熱情地迎上去：“來看看吧，都是上好的寵物，金薔薇區的貴人們最喜歡了。”

　蘇茜忍不住笑了：“聽上去整個金薔薇的供貨商都在這裡了啊？”

　金薔薇的香水，金薔薇的首飾，金薔薇的寵物，好像副都金薔薇區的商店已經全部缺貨歇業了。

　“我跟他們可不一樣！”寵物商人聞言頓時激動起來，他手掌抖動著，大聲嚷嚷，“你——您看看這些動物，這些皮毛！這可都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

　關在籠子裡的貓被他嚇了一跳，在狹窄的籠子裡轉了兩圈，又臥下了。

　那真的是一隻很漂亮的貓，看上去有點像波斯貓與布偶貓的結合，柔軟的長毛幾乎垂到地面。

　蘇茜：“……”

　蘇茜：啊，是貓。

　活的，有毛的，軟綿綿、熱乎乎的貓。

　貓睜著雙圓乎乎、澄黃色的眼睛：“喵。”

　蘇茜：“……”

　她付出全部意志，才勉強把自己的理智拽回來：“不了，我家裡已經有貓了。”

　然後她看向大籠子：“這些呢？”

　商人露出諂媚的笑容：“啊，您看上這種啊。放心，這些小東西是從正規養殖場出來的，毛色都非常純正，也聽得懂話，性情乖順不鬧事，我可不賣亂七八糟的野生種。”

　這些舊獸人的單價大概是四十多個銀幣，最貴的是一只有著蓬松尾巴的卷耳朵小貓人，兩個金幣。還有一隻小山羊，只需要一枚金幣。

　“這隻羊有些凶，不過毛還是非常漂亮的。”商人說，“反正就是隻羊，沒什麽攻擊性，只是年齡大了點，如果小姐您看上的話，可以再便宜一些。”

　蘇茜：“太貴了。”

　她將手伸進籠子，輕輕摸摸一隻小狗人的鼻子，感覺有些乾燥：“而且看起來都不太精神啊。”

　她注意到那隻小山羊稍微抬起頭瞪了自己一眼。

　“這不是在外頭待太久了嘛，”商人眼見有戲，連忙敲了敲欄杆，引得小動物迷迷懵懵地抬起頭，“沒事，這都是健康的，回去喂點水就好啦。這些小東西沒那麽容易死。”

　蘇茜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她就像那種偷偷出門的乖乖女，對眼前的新鮮事物非常感興趣，又因額外支出感到躊躇。

　商人不願放過上門的生意，他巧舌如簧地大肆推銷，又擺出一副心痛模樣，磨磨蹭蹭地降了兩次價：“真的不能再低啦，小姐，您去金薔薇的寵物店看看，這麽好品相的動物可都不便宜！”

　蘇茜來回試探了幾次，感覺應該沒有太多回旋空間，掂量了自己的存款：“那我全買了吧。”

　商人：“啊？”

　蘇茜：“怎麽，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雖然感到奇怪，但沒人會拒絕送上門的餡餅，尤其是在蘇茜拿出錢袋，數出十一枚金幣後。

　商人借著油燈，辨別過錢幣的真偽，便興奮地搓著手，打開籠門，將那些迷迷瞪瞪的舊獸人一隻一隻拎出來，還附贈一條麻繩，穿著小動物的項圈將他們串成一串。

　與馬戲團出身的小朋友不同，這幾隻舊獸人看起來懵懵懂懂的，他們不吵不鬧，也不害怕，最貴的那隻小貓人因為困意，腦袋一點一點的。

　只有那隻小羊凶巴巴地瞪了蘇茜一眼，但也沒有反抗。

　蘇茜拎著一串小動物，又忍不住去看那隻真正的貓。

　……啊，它舔爪子了，真可愛啊。

　商人嘿嘿笑著湊上來，說：“怎麽樣，小姐，這是隻純種的松尾貓，如果您想買，我可以給您底價。”

　蘇茜肉眼可見地動搖了一下，她努力將自己的目光扯回來，艱難地搖搖頭：“算了算了，我也有貓的，她也很可愛。”

　她牽著一串舊獸人往回走了幾步，停下來，想了想，又轉了回去：“小狗多少錢？”

　……一番討價還價後，蘇茜用一個金幣的價格撈回兩隻肉乎乎的短腿狗崽。

　蘇茜：我養了那麽多羊，買兩隻牧羊犬合情合理！嗯，合情合理！

　蘇茜：……柯基就是牧羊犬！

　蘇茜出去逛了一圈，回到攤販時牽著一串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小動物，其中一隻手裡還拎著兩條狗崽子，凱文和弗蘭克頓時沉默了。

　弗蘭克：“……您也去搶劫馬戲團了嗎？”

　蘇茜：“才沒有！”

　她推門走進房間——在擴建之後，流動攤販就多了一扇門，總算不用再翻窗戶。

　此時已經入夜，白天時的熱意逐漸被夜間寒意取代，不少人在路邊聚起火堆取暖。臨時攤販也冷清下來，只有幾個客人坐在位置上小酌。

　蘇茜簡單交代了凱文和弗蘭克幾句，便先帶著小動物們先回酒館。

　流動攤販現在位於應該是酒館二樓的地方，扶梯順著樹乾的弧度延伸到地面。

　這太奇怪了，畢竟上一刻他們還在平原的道路邊上。不過這些小動物大多還沒到能為此感到詫異的年齡，他們或許感到有些好奇，但都還是溫馴地被蘇茜牽著走下台階。

　蘇茜先將兩條柯基（？）拴在樓梯扶手，開始解舊獸人頸上的麻繩。順便招呼正在不遠處玩翻花繩的小朋友：“去把可可叫來。”

　小動物應下了，一隻小兔人啪嗒啪嗒朝居民區跑去，剩下的幾隻則湊了上來。他們一面幫忙把繩子解開，一面溫柔地靠近對方，蹭著臉蛋。

　“是新的朋友嗎——”他們嘰嘰喳喳地說，“都好小哦，不過都好好看啊。”

　可可很快跑過來，小狗人呼呼地搖著尾巴，大聲說：“我來啦，大人！”

　來到這裡以後，這隻小狗人變得開朗又活潑，她每天認真工作，認真學習，認真玩耍，將自己與小夥伴們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已經是個小小的領導者啦。

　蘇茜將還沒解完的繩子遞給可可：“他們交給你啦。”

　可可：“啊。”

　小狗人看著懵懵懂懂的新同伴，愣了一下：“噯，都好小喔——”

　她抱起那隻小貓人，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部，又去拉一臉警惕的小山羊：“別害怕呀，我們已經到家啦。”

　這些小動物牽著手往住宅走去，七嘴八舌地安撫著比自己更加年幼的新朋友：“我們先去洗澡，然後再去吃東西。”“你喜歡吃什麽呀，這裡有牛奶噢！”“我還有一些糖，很好吃的，可以分給你一點，但是只能一點點……”

　蘇茜看著他們熱熱鬧鬧地離開，關掉領民遷入提示，拎起自己購買的其他東西。

　水果可以播種，她還能裁兩件新裙子，當然，最重要的是——

　蘇茜露出滿足的笑容，將手伸向她的狗，直接將狗崽子掀翻在地，狠狠地揉了揉它們柔軟的肚皮。

　“喵。”

　隨著一聲細細的貓叫，艾蘿不知從什麽地方躥出來，蹲在台階上，魂火閃爍的眼眶直直地對著蘇茜。

　蘇茜：“啊，艾蘿。”

　骨頭貓看看狗崽子，又盯著蘇茜：“喵。”

　蘇茜：“…………”

　——

　副都的夜鍾響起，悠揚的鍾聲一直傳到城外。

　城門的側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小隊騎士從城中出來，沿著道路邊緣策馬而過，巡視著已經準備休息的旅人，這是這些天副都騎士團臨時抽調來進行城外的巡夜的小隊，

　弗蘭克收拾掉桌上的杯盤，打了個哈欠：“不早啦，也沒什麽人，回去睡覺吧——還是你想再多留一會兒？”

　凱文原本站在外面，遠遠望著在黑夜中靜默的城牆，聞言轉過身，順手摘下掛在邊上的價格表：“不看了，回去吧。”

　他剛走兩步，突然聽見有人喊道：“羅德尼！”

　凱文頭也不回，直接走上前，將兩把折凳合起，拎在手上。

　馬蹄聲由遠至近：“凱文·羅德尼！”

　行商站在窗邊，出聲提醒道：“哎，那好像是在叫你。”

　“不是我。”凱文平靜地說。

　他推門進屋，將折凳靠牆放好，然後關好門，又準備去關窗。

　一名騎士衝進來，正好與凱文目光相接。凱文微微一愣，回過神來後便冷靜地將窗頁合下。

　“等等——”騎士喊道，“羅德尼侯爵出了意外，他在找你！”

　窗戶“砰”的一聲重重合上，幾乎在前一秒，一塊圓形金屬從窗外飛了進來，落在地上。

　弗蘭克被嚇了一跳，他看看凱文，咳嗽一聲，還是忍不住問：“你沒事吧？”

　“沒事。”凱文說，他呼出一口氣，收回看著窗戶的目光，彎腰撿起地上的金屬，用拇指輕輕摩挲著。

　深灰色，上面浮著交叉雙劍與徽盾的雕紋，那是他本應拿到，卻沒能拿到的。

　副都騎士團的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