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恰如其名， 是個天氣炎熱的城市，尤其是在夏天。

　這個魔導工業盛行的城市植被並不茂密， 平原盛夏的陽光炙烤著地面， 每逢正午時便蒸騰起足以模糊視野的熱浪。偶爾會有某個區域突然開始下雪或暴雨，不用懷疑，基本是那裡的法師塔又魔力外泄了。

　緘默塔的魔法師們對這種酷暑顯得極為不適應， 他們就像突然被空運到熱帶地區的雪橇犬， 整天有氣無力地攤在店鋪內， 簡直就快融化了。

　“你們之前不還都是搶著來嗎連圖書館都不去看一眼的嗎。”蘇茜打開兩聽可樂，敲敲櫃台，“來，麻煩凍一下。”

　整個黏在玻璃櫥窗的卷宗法師似乎掙扎了一下， 最後望著刺眼的陽光，還是露出生無可戀的神情“算了，外面實在太熱了從這裡到圖書館，太遠了。”

　他說完，又吟誦了簡短的咒文， 敲敲可樂罐子， 易拉罐外的水汽隨即凝結成霜。

　人形冰箱真的好用。蘇茜想， 還是急凍型的。

　蘇茜將可樂冰沙倒進杯中， 鋪上椰果與黃桃塊，遞給那條黏噠噠的學徒狗， 眼看這個年輕人就像被續了一命般振作了精神。

　“我以前還覺得， 為什麽要在緘默塔當卷宗法師， ”學徒狗汪汪兩聲，搖起尾巴，“現在覺得緘默塔的氣候真是太棒了，除了荒涼了些、夥食差了些、隔壁導師可怕了些、隔壁同學氣人了些，簡直完美。”

　蘇茜所以高溫酷暑究竟是有多可怕

　她拿著自己那份冰沙，檢查了一番貨架上的儲備。前兩天有個學徒訂下一批石化蟾蜍，今天是取貨時間，蘇茜確認了放在盒子中的蟾蜍數量，將它們擺放在櫃台上。

　過了正午之後，雜貨街上往來的客人便逐漸多了起來。這條巷子夾在兩座法師塔之間，就像大學宿舍背後的學生街，而位於19號的、還沒有掛招牌的新店因為售賣的材料優質又新鮮，價格也很令人滿意，很快在魔法師之間有了小小的名氣。

　比較遺憾的是“19號”的貨物種類非常零散，毫無章法。比如明明賣著新鮮水靈的粟影草，卻沒有常與粟影草溪伴生的溪岩苔。

　但如果不趕時間，魔法師們還是樂意去那家店鋪轉一圈的，看看能不能找到意外之喜。哪怕沒有，順手買杯冰沙也可以。可樂冰沙與芒果冰沙都味道很不錯，如果恰好遇上飯點，窗台前的九宮格湯鍋中還燉煮著一銀幣一串的丸子或蔬菜，可以裝在杯子中打包帶中。

　或許是方便拿著逛街的緣故，關東煮居然非常受歡迎，於是每到餐點的時候，總能看到不少人拿著盛著串串的紙杯繼續滿街閑逛。

　隔壁商鋪的主人偷偷摸摸地來逛了一圈，買了杯魚丸蒟蒻與竹輪。

　兩天后，他在店門邊支起了一口鍋，裡頭燉著用竹簽串起來的小雲鯽。蘇茜饒有興致地買了一串嘗了嘗雲鯽的肉質鮮甜細膩，就是碎骨頭稍微有些多，但湯底挺好喝。

　這個魚是淡水魚嗎。她想。

　似乎沒過多久，整條雜貨街都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各種山寨改良的關東煮出現在每一家雜貨街的商鋪鍋中，這些店鋪的主人還舉一反三，拓展出諸如油炸、乾拌、燒烤等創新烹飪手法。

　蘇茜不管怎麽說，這聞起來簡直更像學生街了。

　很快，與“橡樹契約”約定的取貨日到了。

　在忙過晚餐時間的高峰期後，蘇茜在店鋪門上掛上“今日已打烊”的告示牌，然後帶著巴赫一起去取貨。這個蹩腳的死靈法師在自己的床頭擺了六個計時鍾，每天早上醒來都要翻來覆去數上幾遍，看看還有幾隻鍾沒走完。

　在等待定製的幾天時間裡，這個突然又重拾年少夢想的蹩腳法師定製了兩隻法杖匣子、買了一身新長袍，還采購了一堆空白卷軸與數支抄錄筆，往他的宿舍桌上擺上了嶄新的實驗器材。

　在接下來的一年裡，這個家夥大概連零花錢都得拿來還債了。

　蘇茜忍不住問“你那天買的書已經看完了嗎”

　巴赫“沒有。”

　死靈法師努力比劃著解釋道“等我拿到法杖，但我一定會看的。”

　蘇茜這個一定其實是一定不會的意思吧。

　“橡樹契約”內依舊沒有客人，只有那個老店主昏昏欲睡地坐在櫃台後。在推門而進時，蘇茜突然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感覺就像從炎熱的室外突然走進開著16攝氏度空調的電梯中，她不禁摸摸手臂，沒有多想，走到櫃台前。

　重製的金桂木法杖款式極為簡潔，製造者並沒有過多修改原有的杖身結構，也沒有為其接上一個新的杖首，只在原本折斷的痕跡上鑲嵌著一枚黑曜石，成為新的杖首在強度上打了個不小的折扣，但鑒於所有者是個半途出家的蹩腳法師，已經綽綽有余了。

　老威廉依舊耷拉著眼皮在櫃台後的躺椅上，他抬頭瞄了一眼，依舊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定製的法杖做好了，您再需要支付60金幣的製作尾款。”

　巴赫去抓法杖的手突然僵住了。

　死靈法師往口袋裡摸了摸，又摸了摸，抓出一把各色硬幣，在櫃台上數了一遍，又搜遍全身，然後扭頭看向蘇茜。

　蘇茜“”

　蘇茜“你不是已經向弗蘭克借錢了嗎”

　巴赫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後腦杓，傻笑兩聲。

　最後蘇茜還是預支了巴赫未來三個月以上的薪水，將那把二次翻修的法杖塞進巴赫的懷裡“走吧，回去了。”

　她徑直推門走出去，感受著地面彌散的屬於白天陽光的熱度，輕輕呼出一口氣“裡面真冷啊，那個老人家都不覺得嗎”

　巴赫

　死靈法師全副注意力都在他的新法杖上，隻含糊地應了兩聲。

　嗒嗒、嗒嗒。

　窺視感。

　仿佛就在身後，又仿佛從四面八方而來。

　就像有什麽正從背後緊緊盯著自己，注視的目光絕對稱不上善意，令蘇茜感到有些芒刺在背這並非一個比喻性的形容，而是真實的、如有實質的刺痛感。

　蘇茜下意識加快腳步，又繞了兩個街角，用余光查看身後然而卻一無所獲，可如影隨形的窺視感卻愈來愈重。

　她皺起眉，猛地停下腳步，看著身旁的巴赫“你有沒有覺得”

　正愛不釋手地擺弄著新獲得的法杖的巴赫聞言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了蘇茜一眼“覺得什麽”

　蘇茜注視著眼前的蹩腳法師，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輕聲說“巴赫。”

　她問“你有幾個影子”

　此時天色已晚，路邊的街燈亮起，在燈光下，死靈法師的腳下生長出數條漆黑的影子，它們就像有生命一樣，正在地面上緩慢扭動著。

　蘇茜緊緊盯著那些漸漸變得濃稠的黑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哪怕是北境的風雪，也沒有令她沒有感到真切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