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葉青水此刻的表情帶著一點乞求,企圖這個老人家能對此感興趣、給她指點迷津。
上一次周老爺子送給葉青水的是一本物理方面的著作, 裡邊充斥著大量的電學方面的知識。
葉青水靠著這本厚厚的大部頭書開拓了思路。她也注意到老人家的書桌上擺著很多電學的原件, 雖然很多都很陳舊、電綫亂七八糟地散落著。這讓空有理論基礎、而實際操作很差的葉青水著實眼前一亮。
周存仁淡淡地瞥了一眼她, 繼續洗著手裡的恭桶。
葉青水毫不氣餒, 她叙述道:「這裡一個多月沒有下雨, 井裡的水也幹了。現在鄉下都是靠著人力來挑水,再過段時間鄉下就要種後季稻, 沒有水就沒法種稻子。」
「咱們公社找水源很困難,打井也打不出水來, 我琢磨了一個方法,想做個靠譜的找水儀。找得出地下水,吃水問題也就能解决了。」
「我遇到了很多難題, 周老師能幫幫我嗎?」
誰知周存仁聽完淡淡地哦了一聲,絲毫不感興趣,又低頭又擦著他手裡的恭桶。水龍頭的水涓涓地流著, 細如絲綫, 他擦了一遍又一遍, 根本不帶搭理葉青水。
漠視的眼神讓人難以親近。
周恪也在一旁聽著,他推了推爺爺:「爺,姐姐和你說話呢。」
周存仁綳著一張老臉,臉上的皺紋猶如深深的溝壑, 他坐在水池邊洗著恭桶,筒子樓上的鄰居打開門怒駡:
「周老頭,臭死了, 你洗完趕緊滾滾滾,吃飯都倒胃口。」
周存仁筆直的腰塌了幾分,他更加倔地挺直了腰使勁地洗桶,更沒有心思理會葉青水了。
周恪撓撓頭放下了手裡的桶,他和葉青水小聲說:「姐姐你等著,你有啥不會的留著,回頭我幫你提提。」
小孩子眼裡認爲的「請教」,只是簡單的請教功課寫作業那樣的事。但這一次不是。
葉青水摸了摸他的腦袋,搖頭:「快去吃糖吧。」
葉青水嘆了口氣,她抱著自己的本子蹲在周存仁面前,更小心翼翼地說道:
「周老師,如果這個找水儀做出來了,鄉下能種得上稻穀,城裡也不會再斷水了……」
老頭子不爲所動。
葉青水又換了一種說法,「我知道您很喜歡吃包子,特別是大肉包子,您能幫幫我嗎?」
周存仁動了動唇,輕蔑而倔强地哼了一聲。他的雙眼雖然渾濁,但眼神却犀利清明,從一開始對待這個女娃子的態度都是不鹹不淡、不冷不熱。
他跟他熱情可愛的孫子簡直南轅北轍。
葉青水心裡有些失落。
周存仁冷漠的表情沒有綳多久,很快就有紅小兵鑽了出來,「周老頭,厠所都被糞堵死了,你麻溜點掃乾淨運到鄉下!」
周存仁挺得板直的腰突然佝僂了起來。
葉青水忽然眼前一亮。
她興致勃勃地說:「恪兒,我們去掃厠所!」
莊稼人最不怕的就是這種髒和累,大隊種地窮得買不起化肥家家戶戶都得去揀糞,葉青水還養猪每天掃糞呢!
除了周存仁之外,一塊掃厠所的還有一個老頭子,他頭髮稀稀疏疏,看著一個年輕的女娃子能挑能抗,不禁嘖嘖佩服。
雖然大家都是一樣掃厠所的,也都窮得連條褲子都穿不上,但周存仁那股冷淡的氣度看起來却比整條街的文化人都要厲害。
「老周,人求你辦啥事你就應了唄,難得有這麽一個心地善良又踏實的娃兒願意幫你。」
葉青水手脚麻利地跟把周存仁清理的工作幹了,夕陽落下之前,葉青水用著小推車推著滿滿的「肥料」運出縣城。
掃厠所的老頭兒說:「女娃子,你有啥要求周老頭的說來聽聽?」
葉青水累得直喘氣,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她來來回回運了五車的糞交給了來接頭的生産隊。
她心不在焉地道:「鄉下找水困難,想做個找水儀把地下水挖出來。」
掃厠所老頭猛地點點頭,「然後咧?理想很偉大,有啥思路沒?」
葉青水說:「有,用電場法找水。」
老頭猛地拍大腿,「物理呀?老周你就端著吧,來來來,女娃子我幫你——」
葉青水雖然沒有抱啥希望,但還是把自己的小本子遞給了老頭。
周存仁這時候用掃帚敲了敲地板,左邊轉悠了一圈、右邊又轉悠了一圈,仿佛漠不關心一般。
等葉青水和老頭叙述完了,他才伸手奪過了她的小本子,他淡淡地說:「讓我看看。」
老頭子又拍著大腿大笑,「激一激你就受不了了。」
周存仁表情嚴肅、目光謹慎地瀏覽著葉青水的推導過程,很快就翻完了。
他渾濁的眼睛裡流露出欣喜的光,雖然只是刹那間的一閃而逝。
看完之後的周存仁,指著本子的某幾處說道:「你的想法很新穎,但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統統都是有問題的,你再仔細想想,想好了我教你怎麽做。」
葉青水一聽,歡喜地說:「周老師懂怎麽做嗎,趕緊做出來才是正事。」
她聽完這番話,擔憂的心就徹底地落回了肚子裡。但同時她也有著淡淡的失落和不解。
周存仁語氣輕淡地道:「這點功勞我還不至於搶你的。」
「恪兒,回家吃飯。」
幹完活的周存仁乾脆利落地走了,掃厠所的老頭哼了一聲,喃喃地自言自語說:「到底還是嘴硬心軟,以前可是生生吃過熱心這個虧。」
他轉過頭來和葉青水說,「周老頭還搭理你,不容易呀女娃娃,要好好珍惜。」
葉青水也覺得能得到周老爺子的幫助很不容易,她到底是安心了一點,大隊有望順利種上後季稻。
她到水龍頭下洗乾淨手,騎著準備回鄉下葉家村。
夕陽下,周恪柴瘦的小身子抱著磚頭厚的書,氣喘吁吁地朝著葉青水跑了過來,他抹了一把汗,笑道:「姐姐,這是爺爺給你的。」
他笑嘻嘻地擦著小汗手,學著爺爺的姿勢,「他啊,回到家翻來翻去爲了找這幾本書暴躁得跳脚。」
周恪的一口白牙被金子般的陽光映得閃閃發光,烏黑純真的眼睛仿佛清澈的小溪。他露出淺淺的酒窩,用著瘦削的小手握緊了葉青水,小小聲地叮囑著她:
「姐姐加油哦,早點找到水,讓恪兒和爺爺洗個澡。」
……
葉青水回到了鄉下,花了幾天的時間把周老爺子給的幾大本書仔細地閱讀了一遍。
她乾脆沒有上工了,理由是在家照顧生病的丈夫,這下村子裡的閒話又滿天飛了。駡葉青水懶惰、無可救藥。眼裡光看得見男人,恨不得攀高枝進城裡享福,哪裡還有個農民的樣子。
謝庭玉聽到傳言有些哭笑不得,他和葉青水說:「你不在乎嗎?」
他看著小姑娘忙碌的側影,不禁側目。她這幾天每天早起晚睡,早上必定跑到城裡、行踪幾乎成了謎,說好的在家照顧他,實際上也照顧不到哪裡去。
他頭一回真切地感受到當了一回靶子的滋味。
葉青水隨意地道:「沒事,反正也不差那一句兩句,我不在意。該我受的、不該我受的,我全都受了。」
葉青水想著反正現在打井是做無用功,倒不如把時間花在刀刃上。上輩子從夏天打井打到秋天,山地刨得坑坑窪窪,楞是沒打出一口出水井來。
阿娘倒是對這些話很在意,吃午飯的時候,她勸葉青水趕緊回去勞動。
「水啊,阿婆好得差不多了,她說明天和你一起去上工。」
阿婆不知道心裡想著啥,她板著臉,和葉媽說:「俺啥時說過這話了,不去上工就不去。」
「咱娃娃是要做大事的人了,水呀,婆聽你的。你趕緊找出那個啥找水姨,那個姨咋架子那麽,讓你找來找去都不肯來。」
謝庭玉正喝著水,聽了差點沒有被嗆到。
葉阿婆沒念過什麽書,她根本連找水儀是什麽玩意都不清楚。她不想去上工完全是心裡憋著一口氣,豁下老臉來懟著大隊長。到底誰才是本村人,幾個知青娃娃欺負青水大隊長都不吭一聲。
大隊長放任流言不管的態度讓葉阿婆心寒。葉阿婆的丈夫和兩個都是當兵的,是村裡當之無愧的有名望的老人了,頭一回受到這種冷遇,她心裡堵著一口氣。
她心疼水丫,摸摸她日漸憔悴的臉說:「大不了今年勒緊褲腰帶,少吃點糧食。」
葉青水聽了不禁笑,「阿婆,找水儀不是個人,是一個像收音機一樣的鐵盒子,能用它找到地下的水。阿婆哪裡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我只不過是被說幾句閒話而已,聽了又少不了幾塊肉。鄉下婆娘就是愛嘮叨,這有文化的人駡人也是下刀子。不在意就好了。」
「阿婆,水丫保准過段時間讓你風風光光,變成大隊最有名望的老太太。」
葉阿婆聽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她默默地嘆道:孫女都被駡傻了。
孫玲玉也來探望謝庭玉,她借著探望謝庭玉的機會,和葉青水說:
「葉同志啊,聽說你在弄什麽找水儀。有什麽結果了嗎?要我說,你可不能碰到一點點困難就退縮了。m主席說過,要有艱苦樸素的革.命精神。萬一咱們挖水井挖不出來,可就指望著你啦。」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眉飛色舞的神氣極了,一點也瞧不出指望葉青水的意味。濃濃的嘲諷,明擺著就是看扁人。
何芳捂嘴笑了笑。
葉青水聽了,像周老爺子一樣挺直了腰板,自信地道:「可不是,你們還真的得指望我。」
清風徐徐地吹來,葉青水的眼睛彎成月牙,眼裡迸濺出來的光,自信又耀眼,像一塊吸鐵石似的吸著人的目光。
一個星期後,生産隊合力打的那十口井,漸漸地有了結果,陸陸續續地挖到了可以出水的深度,但是一口都沒有打出水,大隊長頂著炎炎的烈日,艱難地做下决定:讓社員咬著牙再往下挖。
作者有話要說: *
今天的玉哥,沒有糖吃。
因水丫無心戀愛,只想找姨。
玉哥:我能吃到糖的。
總有一天,親手剝給你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