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葉青水真如同謝庭玉所說的那般, 用上了沼氣燈來複習。
葉媽在燈下縫衣服,再也不用總是惦記著省那點煤油了。燈光比煤油燈强了不止百倍, 在燈下縫衣服還嫌太亮眼。以前不挨著煤油燈縫衣服,還找不著針眼。
葉媽笑眯眯地說:「小謝可真是爭氣,腦袋生得天生比別人聰明。」
葉阿婆每晚都要照著燈光入睡, 她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滿足。
「原來城裡人每天晚上就這樣過的。」她咕噥道,「真是享福。」
葉青水聽了阿婆的話,忍不住笑, 「這就叫享福了?城裡人還能有電視看, 有電話打,有冰箱用……」
真正的好日子還沒有開始呢。
葉青水暗下决心, 等政策開放了, 一定要多掙錢把這些大件買回來。
葉阿婆從來不敢想這些近乎奢侈的玩意兒,她連忙擺手:「够啦够啦……」
葉青水把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拍成電報寄給了謝奶奶。
沼氣的用途很廣, 不僅僅是眼前的照明、做飯。還能用來孵化家禽,後世興起的大棚蔬菜也是靠沼氣燈來進行光合作用, 殘渣用來養魚、做猪伺料。
現在謝庭玉給葉家村弄出了沼氣池, 可算是給村裡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謝奶奶收到電報的時候,嘴上說著:「庭玉這傢伙又不務正業了, 都快高考了還琢磨著給村裡弄沼氣工程,得到了表揚有啥用。今年能評個先進, 高考不要啦?」
但她心裡却驕傲得不行。謝奶奶太清楚孫子是啥德性,要沒點把握, 能撂下擔子去「不務正業」?
可是謝奶奶的塑料姐妹們皺起眉,聽到這個消息連連勸謝奶奶督促孫子準備考試,心裡埋汰起來。
謝家的孫子太不爭氣了!
下鄉種田都把腦子種生銹了,本來選擇下鄉就是個錯誤,現在自己條件已經比不上同齡人了,還不知道把握機會。
難道這是謝家的「韜光養晦」嗎?
首都的其他幾大家聽到這個消息,很快就把謝家拋在了腦後。
……
謝庭玉弄完了沼氣這些事,認真地投入了高考複習的行列。
葉家村弄出了沼氣池,解决了照明和取暖問題,這個消息宛如炸開的鍋,一下子變成了這十里八鄉的焦點。
隔壁村子的、甚至隔壁縣城的、從大老遠跑來取經驗的人絡繹不絕。
村裡的幹部威風了一陣子,走起路來脚下生風。
村裡的幹部嘀咕道:「謝知青爲了解决咱村的困難,犧牲了個人時間。他原本可以考上一個好大學的,咱可不能白白耽誤了這塊好料子。」
於是他們給謝庭玉獎勵了豐厚的工分,把謝庭玉放回家讓他好好複習。
獎勵工分相當於給他减輕了勞動時間,不出工也能掙到工分。一共四百三十個工分,恰好到高考結束爲止。
這個消息傳了出去,讓見縫插針擠時間複習的知青,羡慕又嫉妒。
不過他們也羡慕不來,全村上下就謝知青懂得弄沼氣、能攬得上那個瓷器活,別人不行。
現在知青點也不用苦哈哈地圍在煤油燈旁複習功課,晚上能用上明亮的燈,好好複習了。
有了燈,複習的效率蹭蹭地提高。
十月底,葉家多了一道喜事。
葉嬸嬸給葉家添了丁,淩晨在縣婦幼醫院生下了一個女兒。
葉小叔抱著女兒的時候,面帶紅光,眼眶發紅,激動得眼泪都快掉下來了。
他輕輕地托著女兒的雙腿,比劃了一下,「脚丫還沒有我兩根手指粗。」
阿娘看了一眼,扭頭說:「這鼻子和眼睛,跟水丫小時候是一模一樣的。」
想起當年葉青水出生時候的兵荒馬亂,再看看現在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嫁了人,葉媽鼻頭不禁發酸。
謝庭玉聽見葉媽這句話,看了眼寶寶點了點頭,「還挺像的,眼睛很漂亮。」
謝庭玉還是頭一次見到初生的嬰兒,渾身軟綿綿的,臉蛋兒通紅。他看著葉小叔的女兒,又看看媳婦,眼饞極了。
不過也僅僅是眼饞而已。
現在恢復高考了,他們要一塊去上大學,意味著這幾年就不會要孩子。
葉青水憑著新生兒出生證免費領了一卷棉布、兩斤鶏蛋,她用棉布給寶寶縫了幾件小衣服,給新生的堂妹穿。
葉小叔大手一擺,爽朗地說:「水丫別忙活啦,衣服有阿娘做,你這手可是大學生的手,別浪費時間了,快去複習!」
葉家要是能出個大學生,葉家人都能腰杆挺得直直的,別提多讓人驕傲。
葉媽一把將女兒手裡的布扯下,也緊張兮兮地說:「水丫可要爭口氣,小謝要是考上了大學,你沒考上,你留在鄉下可咋辦?」
她指著前後左右的方向,小聲地跟女兒說:「現在張家的小李、王家的小劉,他們好像都在鬧離婚……」
乍然有了恢復高考這個消息,原本覺得回城無望的知青忽然有了希望,要是能考回去了還能一輩子留在這小山溝?
葉青水咬斷了手裡的綫,埋頭繼續縫衣服。
「日子過不下去了就離婚唄。脚長在人身上,哪裡攔得住他!要是玉哥……」
謝庭玉冷不防地聽了這句話,連忙打斷它,「水丫說什麽胡話呢!咱們和他們不一樣,好好的離啥婚。」
他只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才好,哪裡聽得了「離婚」這個詞。
葉青水抬頭,不覺地衝男人笑了笑。
十二月份,隆冬。
葉青水和數十萬考生一起走進了考場,她考的是理科。一共五場考試,分別是語文、政治、數學、和理化。每門一百分,滿分五百。
葉青水的弱項是語文和政治,拿到語文試卷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
現在的考題很簡單,背誦和閱讀理解相較起後世的簡直是兒科。
但是政治題却很難,現在的人都很擅長回答政治題。雖然文化落下了,但是思想政治教育却一直沒放鬆。葉青水不敢小覷,試卷填得滿滿的,檢查了幾遍才交卷。
接下來的數理化對於葉青水來說就是開胃菜了,寫得如魚得水,卷子剛發下來瀏覽一遍,葉青水的眼睛就亮得發光。
同考場的人則是哀鳴一片,交卷的時候一大片都是空白。
離開了學校這麽多年,書本早就扔了,學業也荒廢了。接到試卷考生大眼瞪小眼,符號倒是認得他們,他們哪裡認得符號?
考完數學之後,下一場再來身邊的空位又多了幾個。
謝庭玉考完最後一科出來,葉青水早就在外邊等著他了。
冬日稀薄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潔白的肌膚宛如柔.嫩的花瓣似的,一點都因爲乾燥的冬天而變得粗糙。她見了他,眼前忽然一亮。
葉青水衝謝庭玉招了招手,從懷裡掏出熱騰騰的肉包子遞給他,「吃一個暖暖身。」
「寫完了?這麽快……」
謝庭玉其實也早就寫完了,不過他們考場的人很多都沒有寫完,太早交卷容易讓摧毀同考場考生的信心,謝庭玉這幾天已經習慣了晚交卷了。
他吃了一隻包子,暖暖的湯汁吞進喉嚨,謝庭玉舒服地喟嘆起來。
葉青水說:「玉哥,我們去離婚吧。」
謝庭玉一口包子沒吞得下去,忽然噎住了。
他劇烈地咳嗽了半天,「你……你說什麽?」
葉青水沒有和他解釋,把他拉去了村辦公室,恭敬地跟婦聯主任說:「我想和謝同志解除紙面上的婚姻關係。」
謝庭玉聽了臉色都變了,連忙阻止,「她開玩笑的……」
葉青水拉住謝庭玉,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謝庭玉暫時被安撫著平靜了下來,不過眼神仍是黑黢黢的,仿佛壓抑著隱忍的火。
「水丫——你才別鬧,我不要離婚!」
男人嚴肅的面孔一點點漲紅。
葉青水眉飛色舞地說:「這可是我們約好的。」
謝庭玉懷疑自己仿佛在做夢似的,渾身頭重脚輕,腦袋上明晃晃的閘刀忽然落了下來——
太可怕了,媳婦要跟他離婚。
婦聯主任已經被葉家的丫頭折騰得沒脾氣了,「你們年輕人真是愛折騰,瞎鬧……」
她喜氣洋洋地說:「以前都是誤會,給你們開了這個證明,以後可得好好過日子。」
說完,婦聯主任「砰」地一聲,蓋上了葉家村委的印章。
謝庭玉看著兩個笑意濃濃的女人,察覺到一絲不對,按捺住肚子裡的火氣。
葉青水拿到了傳說中的「離婚證明」,她高興地揣進了兜裡。
她看著氣得臉色發黑的男人,附在他耳邊說:
「玉哥,我滿十八歲啦。」
當時兩個人結婚的時候,葉青水才十七歲,按年齡算不滿足法定結婚年齡,於是結婚證也拿不到。後來謝庭玉就是想補結婚證,也補不了。謊報年齡去領證,意義也不大。
謝庭玉就想著順其自然,等媳婦答應了再去補結婚證。
於是這一句話落在謝庭玉的耳邊,頓時,他的心頭「嘭」地綻開了烟花。
葉青水從懷裡掏出「離婚證明」,她念道:
「茲1976年謝庭玉同志見義勇爲,迫於流言壓力同葉家村一大隊葉青水同志的婚姻作廢,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這大概是婦聯主任開過的最奇葩的一張「離婚證明」了吧?
「趁著天色還早,玉哥咱們去領結婚證吧。」
葉青水慢悠悠地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戶籍證明和介紹信,她抓著謝庭玉溫暖的大手,唇角微微揚起。
她扭頭衝他笑,扎著兩根辮子俏皮地輕輕滑過他的脖子。
謝庭玉恍惚間明白過來,這才興奮地抱起媳婦,恨不得在山裡轉個幾圈。
「領證嗎?」
「今天會不會太急了?我——我什麽準備都沒有呢!」謝庭玉的臉微微漲紅。
他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雖然今天高考,但也沒有什麽重大的事情,穿著打扮也是如同往日,沒有什麽尋常的地方。要這樣去領結婚證?
謝庭玉想了想,一股熱意涌上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