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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水摸了摸長命鎖, 外殼冰凉,却讓人心裡暖暖的。她盯著兒子們靜謐的睡顔, 有一種想要落泪的衝動。
初生嬰兒的皮膚細嫩脆弱,手丫小小的,葉青水用拇指丈量了一會, 脚掌還沒有她三根手指大。
謝庭玉帶了相機過來,趁著媳婦傻乎乎地掏著兒子的脚丫子凝視起來的時候,「哢嚓」一聲拍了下來。
「奶奶, 孩子還沒有取名呢!奶幫他們取個名兒吧。」
謝庭玉眉開眼笑, 渾身洋溢著初爲人父的驕傲。
別看謝奶奶給她的兩個兒子取的名字那麽簡單,一個叫謝軍, 另一個是謝民, 但是在那些年頭裡甭管肚子裡有多少墨水,取出來的名字都得本土化、要朗朗上口容易記。
謝奶奶怪嗔地說:「奶就知道光指著你們不行。等生完了這才想起給他們取名。放心, 你爺早就準備好幾個名字了。」
「小名也得琢磨琢磨, 總不能一直叫老大老二……多難聽。」
大名讓長輩取了,小名當然得夫妻倆自己取。
謝庭玉回想起昨夜, 長這麽大他從沒對哪一夜有過如此深刻的印象。然而昨夜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麽煎熬。
終於等到天亮了,兩個小兒的哭啼聲伴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降落人間。
這一幕讓謝庭玉永生難忘。
他不假思索地說:「哥哥的叫辰辰,弟弟叫光光怎麽樣?」
辰辰和光光。
葉青水小聲地念著這個名字, 咬出來的小名柔軟可愛得不可思議,讓她的心窩軟成一灘水。
葉青水挨個親了寶寶們一口。
「爸爸給你們取的名兒真好聽, 寶寶喜歡嗎?」
她握著他們的手,在心裡默默說:「辰辰、光光,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這輩子還願意再來給我們當孩子。
這輩子葉青水一定會拼盡全力,保護、愛護這兩個寶寶,給他們做最溫暖的避風港。
……
葉青水留在醫院裡觀察了七天,一個星期後便出院了。
年輕的夫妻倆一人抱著一個小孩兒,臉上的笑容甜蜜蜜地滿足,仿佛抱著的是萬貫家財也換不來的寶貝兒似的。
葉青水用柔軟的棉布裹著寶寶,仔細地拉下遮風布,一點冷風都不讓他們吹到。
回到家裡後,謝庭玉把孩子依次放到了床上。
剛出生的嬰兒愛睡覺,謝庭玉也不吵寶寶,他就這樣地看著孩子們,怎麽看都看不膩。原來他和媳婦的五官,糅雜在一起是這樣的。
大兒子長得比較像媳婦,個頭也比弟弟大很多,活潑好動一些。
小兒子長得像他,愛睡覺,眼睛無時無刻都眯成一條縫。
葉青水回到家,驚喜地發現厨房有熟悉的味道。
謝庭玉倚在門邊,輕鬆地笑了笑:「水兒,你看看誰來了?」
葉青水一轉頭,眼眶差點紅了。
厨房裡正在給女兒熬酸梅湯的葉媽轉頭一看,露出一嘴糯米牙:「還楞著幹啥,來喝碗酸梅湯。我記得你最愛喝了。」
她仔細地打量了女兒好幾眼。
葉媽沒有第一時間著急著去看外孫,她心疼地看著女兒,恨不得把葉青水的每一根髮絲兒都看清楚,確認女兒過得確實還可以,她才鬆了一口氣。
葉媽直念叨:「瘦了瘦了……」
其實葉青水跟離開家的時候區別幷不大。離開家的時候她懷了四個月身孕,肚子還沒隆起來。現在葉青水已經生産完了,肚子也平坦了。
葉媽說:「雖然首都好吃的東西多,吃得飽也穿得暖,不像在鄉下……但是我知道你呀,最喜歡吃啥。你阿婆也想來,但她年紀大了,比不得後生能折騰,我就不讓她來了。」
葉媽給女兒做了一頓孕婦餐,雖然她總是很勤儉節省、摳摳搜搜,但是粥裡起碼打了兩顆蛋兒。
用鶏湯熬的粥,米粒裡夾雜軟爛的老母鶏鶏肉,這在鄉下可算是「奢華」的月子餐了。
「這是從家裡帶來的鶏蛋,你婆淨挑了個頭大的給你,家裡的蛋沒有腥味兒,城裡買不到這麽好的鶏蛋。」
好的東西總是要留給自家的,供銷社收鶏蛋論只算錢,差不多一樣質量的,個頭大的當然留給自家吃。家裡的母鶏是特意用玉米喂著長大的,蛋也比別處賣的吃起來香。
葉青水喝著葉媽做的蛋肉粥,眼眶泛紅,一連喝了兩碗才戀戀不捨地停下來。
她心裡熨帖極了。
她看向謝庭玉,謝庭玉對媳婦微微含笑。
「阿娘來了首都,就在這裡住下吧。」
岳母寡居多年,膝下只有葉青水一個女兒,他們夫妻倆自然是要承擔起贍養的責任的。首都和葉家村相距上千公里,山高水長,謝庭玉合計著便把岳母接來了首都。
「哎喲,坐火車坐得累死俺了。」葉媽捶了捶腰。
「媽去睡個覺,困得要命。」
其實謝庭玉給葉媽訂了一張臥鋪票。不過葉媽上了火車後,碰到有人向她兌換硬座票,換成硬座票可以白掙十塊。
也就幾天的路程,葉媽爽快地換了。
謝庭玉對媳婦說:「等你坐完了月子就可以去學校上課了。功課方面應該沒問題,我每天都有幫你補著,只不過水兒要變成七八級的學妹了。」
他頓了頓又道:「今年咱們那個房子,年底租期就到了,我也不給人續租了。到時候等人搬走了,咱留著自己住好嗎?」
葉青水還有啥不答應的。
在葉青水眼裡,葉媽是要跟她過一輩子的。她不可能把葉媽留在鄉下,既然如此繼續住在謝家也不好,親家母沒有道理在婆家住一輩子的道理。
葉青水也不願意讓葉媽受一分半點的委屈,萬一徐茂芳又折騰著回來了呢?
話說徐茂芳回娘家住了這麽久沒有半點風聲,竟然不鬧騰了,這讓葉青水有些奇怪。
但她這陣子忙著生孩子、照顧孩子、坐月子,也沒有心思理會徐茂芳那邊的亂賬。
這些事有謝庭玉在管。
這正是老婆孩子炕頭熱的時候,寶寶剛生下來,軟綿綿的脆弱極了,看著這麽活潑可愛的孩子,謝庭玉心都化了。謝庭玉身上的責任感也更强烈了。
他怎麽可能容許別人傷害他的媳婦孩子?
徐茂芳那邊,謝庭玉盯得緊緊的。
生完孩子後,葉青水的食欲恢復了正常,啥都想吃。
葉媽從鄉下提了三隻老母鶏進城,很快被葉青水吃完了。
葉媽作爲一個七十年代末進城的鄉下人,每天都在努力適應城裡的日子。要說城裡哪哪都方便,就是買菜一點都不方便。
費錢不說還麻煩,讓人經常買不到菜。城裡蔬菜難買,一大車不值錢的大白菜,剛拉出來沒多久就被一搶而光。葉媽才來城裡摸不清規律,好多次空手而歸。
在葉媽眼裡,菜值個啥?這些平時在她眼裡一文不值的東西,今天竟然要難倒她了?
葉媽特意打聽了消息,軍屬大院也鼓勵軍嫂們墾自留地,自食其力。於是她打算在院子裡墾一塊菜地出來。
葉媽掏出了靠換票掙來的十塊錢,讓女婿帶她去供銷社買農具。
「買農具,阿娘你想種菜?」謝庭玉聽了有些詫异。
他跟葉媽相處也有兩年了,也算了解她。
她是典型的農村婦女,善良又勤快,平時很是勤儉節約。
岳母來到城裡除了照顧女兒,便沒有事幹了,讓她自己找點事幹也好。
謝庭玉想著,便支持岳母墾菜地。
買到了農具和種子,葉媽可是種菜的好把式,種了幾十年的菜了,家裡的自留地養得肥肥潤潤。
她趁著天氣還暖和,花了幾天的時間墾出了一塊地,撒下了種子。仔細一看菜品還挺豐富的,菠菜、蘿蔔、香菜、香葱、蠶豆兒……
葉青水有些哭笑不得,「媽,咱以後要搬出去住的。」
葉媽毫不在乎,「沒事,反正也不費勁,等種出菜來了,小謝他奶也能天天來摘菜。他們夫妻倆工作忙,每天去菜站排隊買菜我都嫌煩得慌。」
「菠菜芽發得很快的,吃嫩芽補血氣。」
葉青水聽了啼笑皆非。敢情阿娘不僅自個兒想種菜,還想把謝奶奶拉下水。
她原本還擔心葉媽來到城裡不適應,會膽怯,這下一顆心是落回肚子裡了。
葉媽每天守著自己的兩分薄地,手把手地教謝奶奶如何種菜。這老少兩個人,倒是相處得挺融洽。
等到菠菜長出四五片肥厚的葉子,菜地裡綠油油一片的時候,葉青水的月子也坐完了。
葉媽把這片菜地料理得非常好,靠著它,謝家每天的蔬菜都供應得足足的。順便把女兒補得油光水滑,容光煥發。
葉媽每天還把地裡剩餘的菜□□,拿到菜站換錢。
一個月下來,竟然能攢下五塊錢。
不過葉媽墾了塊菜地,每天挑著一擔子菜到菜站換錢的行爲,著實很土氣,不免受到一些大院裡鄰居的白眼。
周奶奶聽到這件事之後,笑也笑死了。不過她吃過上次的教訓之後,不敢在外邊說。關起門來跟自己家裡人說:
「謝家到底是在哪個山旮旯裡娶媳婦的?」
拼命地混了那麽多年,居然越混越回去了。兒媳婦賣臘腸,親家母賣青菜。謝家老頭子、老太太的臉到底咋擱的。這麽久了就沒點想法?
雖然周家的話沒傳出去,別人家關起門來也沒少嘀咕。
葉媽聽到非議之後,惴惴不安地回家問女婿:「阿娘這樣,不會丟你們的臉吧?」
「要不我去把菜地推平了。」
在葉媽眼裡,菜地裡的菜多得吃不完、留在地裡漚爛了可惜。菜站也從鄉下農民手裡收菜,她挑到菜站那邊換錢就跟廢物利用了似的,還能讓別人吃到她種的菜。一舉兩得。
不過這要是給女婿臉面抹黑,葉媽一萬個不同意。
她又氣憤、又臊得慌。她沒意識到這件是丟臉的事情,這樣幹別人會嘲笑她。
謝庭玉笑著說,「不丟臉。」
「多虧了阿娘,我們才有這麽多菜吃。」
如果種地是件丟人的事情,謝庭玉當初怎麽會下鄉當知青?在過去兩年裡,他甚至還親自料理過家裡的自留地。
這塊菜地也是謝奶奶的心頭好,每天下班回來弄一弄,活動活動。
看著地下埋的蘿蔔越長越大,在城裡生活了一輩子的謝奶奶稀罕極了,綠油油的菜一點點地長大,讓人看得特別舒適,心不煩、氣也不燥了,修身養性得很。
謝奶奶呸了一聲,她發現自己這段時間養好的燥脾氣又上來了。
「管別人家那麽多事做啥,珍兒你儘管種。咱又沒吃人家大米,管得人那麽寬?」
葉青水也深知,人的嘴巴是管不住的。
當一個人開始過上好日子、開始取得一點成績,四面八方隨之而來的嫉妒、眼紅,能够淹沒你。但是等你遠遠地把這些人甩在後邊,讓別人今後永遠只能仰視,非議聲自然就聽不見了。
葉媽爲啥被人說?
還不是她莽裡莽氣,敢抹下面子天天挑一擔菜去換錢,這裡住的人家屬個個都有面子,就算自己家裡種了菜也抹不下臉去賣菜。
葉青水當即决定下來,「媽,我帶你去裁一身衣服。」
「天氣快凉了,還沒給你做身衣服呢!」
葉媽剛想說她從鄉下帶著衣服哩!
但是女兒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帶去裁縫鋪。葉媽摸著那些柔軟的料子,漂亮又可心,穿起來就跟城裡人似的,精神抖擻。
葉媽挑得眼花繚亂。
葉青水拍板定下了三身衣服,從頭到脚把自個兒媽裝束了一遍。
葉媽年輕的時候長得很不錯,不然也不能被社戲團挑中去唱大戲,年輕時一雙酒窩甜蜜蜜的,扯開嗓子唱得溫溫柔柔、纏綿動聽,十里八鄉的男女老少都喜歡。
葉爸也是一眼就相中了葉媽。
這麽好的布料,葉媽以前哪裡敢奢想。
她剛想開口拒絕,怕浪費錢。
但葉青水堅定地拉著親媽的手:「這是我之前掙的錢,不是玉哥給的,阿娘放心花。這是水丫孝敬給你的。」
葉媽聽得眼窩子熱,感動極了,這是女兒孝敬給她的。
「哎——哎,好,我穿、我穿,我試試看。」
她興奮地試穿了衣服,驚喜地摸著身上穿著的布料,充滿了稀罕:「好軟,拉起來還能彈回去!」
這衣服一換,葉媽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許多。只不過皮膚還有些粗糙,年復一年日曬雨淋,葉媽能保養成現在這樣,全靠底子好。
葉青水順便買了幾個雪花霜、百雀羚,一幷送給了葉媽。
過了幾天,葉青水從學校領到了教材,梳好頭髮,打扮整齊背著書包準備去京大上學了。
葉青水的年紀也不大,生完孩子也才十九歲,吃得好睡得好,面龐光潔滑亮,照著鏡子芳華正茂,說是未婚的小姑娘都有人信。
她走之前,抱著她的兩個寶寶,挨個親了兩口。
大寶和二寶流了一嘴的口水,攥著拳頭,踢騰著小腿兒。
一個月過去了,小孩子的眼睛如洗一般,格外明亮。抱在懷裡的時候,他們拿著軟軟的眼神看著人,看得葉青水心都軟了、根本捨不得撒手。
「媽媽去學校了,辰辰和光光要乖一點,晚上媽媽就回來抱抱你們。」
她頓了頓,對阿娘說:「奶水我都擠在奶瓶分別裝好了,阿娘記得喂。」
葉媽擺擺手:「你放一百個心,我記得的。」
葉小叔和葉青水都是葉媽一手帶大的,養孩子的經驗可比女兒豐富多了,照顧兩個小奶娃綽綽有餘。臨走前,她給葉青水正了正衣領,叮囑著女兒:
「你啊,好不容易考上個大學,要爭口氣,讀出一個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