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b市入秋前最酷熱的幾天。

林蔭路環繞的校園裡忽然多了很多輛嶄新的單車，往來風一樣馳過。

“我說你怎麼曬不黑呢。”葉斯懶洋洋地倒在何修後背上,在微風中瞇著眼睛,“我看你那幾個室友都快成鬆花蛋了。”

何修蹬著腳蹬子,單車輕鬆地拐上另一條小路，路上步行的學生多了起來，於是他放慢速度，低聲說，“我也黑了點,但不明顯。”

葉斯被太陽烤得迷迷糊糊的,聞言想了想,“也是,你身上也有印子。”

q大軍訓結束,新生都脫了一層皮。

近一個月的軍訓,成功把這些天之驕子揉成了一團，同一個院的新生看彼此都眼熟。

從兩校劃界的校門一路騎過來，葉斯一個囫圇覺都沒睡好。隔一會就有人跟何修打招呼,按理說他困的時候對聲音並不敏感,但他偏偏對“何修”這兩個字很敏感，每次都是一個激靈。

“你睡。”何修總是先低聲跟他說一句,然後才回別人的招呼。

睡也睡不著，實在太沒完沒了。

b大的軍訓在大一暑假，q大今年軍訓又剛好不上山拉練，所以這個月葉斯閒著沒事就跑q大來圍觀軍訓。

黃昏後,每個方陣都席地而坐，搞一些讓大家熟絡起來的現場活動。也不知道是誰牽的頭，每個人被拉上來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會附上高考成績。

葉斯喜歡聽這些天之驕子一個接一個地上來說，何修他們專業都是牛人，各省前五前三，有世界級比賽金獎，也有高二暑假已經跟教授發過論文。最讓人震撼的是一個男生，姓駱，省理科第七名的藝術特長生，藝考裡拿了美院今年的專業第一，最終卻走統招進了建築學院。


q大建築系只招理科生，但要求素描基礎。何修也是自招先拿通行卡，高考後把素描補起來的，跟美術特長大佬沒法比。

葉斯還記得那天晚上，姓駱的男生從前面回到隊伍裡，所有人都在暗中抽氣。

何修是下一個自我介紹，穿著一身迷彩服，帽子疊了兩下插在胸前的口袋裡，明明很隨意，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嚴謹深肅。

制服の誘惑，葉斯坐在不遠處心想。

“我叫何修。”何修說。

底下立刻有人笑開，隊伍裡有人吹了聲口哨，“知道你！”

“h省理科狀元。”另一個人補上，“748的狀元，跟我們這些不是同一梯隊的狀元。”

隊伍後排突然一個男生嗖地站了起來，“大神求眼熟！我叫周子昊，三月份自招二面我跟你一個面試官。”

人群裡嘩地炸開，何修自招事蹟人盡皆知，但此前僅限私下議論，沒想到就這麼被捅到明面上來了。

周子昊旁邊立刻另一男生站起來，比他矮了半個頭，“同樣的面試官，不同的結果，還好我高考頑強上岸了，大神我也求眼熟，我叫李樹。”

葉斯在不遠處坐著，藏匿在樹影裡，笑瞇瞇地輕聲說，“大神求眼熟，我是你男朋友，我叫葉卡丘。”

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巧合，何修竟然往他這個方向望了一眼，葉斯立刻舉起手揮了揮。

何修收回目光，對面前的方陣點點頭，“很高興認識大家。”

忽然感覺忽悠一下，慣性使然，葉斯一臉撞在何修後背上，嘶了一聲，抬手在他身上一拍，“慢點停！”

“要遲到了，你剛一直在發呆，我喊你沒動靜。”何修飛快說，彎腰鎖了車，往前走兩步發現葉斯還沒跟上來，於是只得嘆口氣又放慢腳步。

葉斯哼笑一聲，走過去拉住他手腕，然後才突然小跑起來，“快點，衝！”

何修無奈跟上。

兩人風一樣飛跑過走廊，從英中的走廊變成了q大的走廊，但好像沒什麼變化。

踩著同步響起的鈴聲衝進教室，在最後一排找位置坐下。還好是大課，前面黑壓壓一片腦袋，也不清點人頭。

葉斯掏出高數書，翻了兩頁，低聲問，“你帶吃的了嗎？”

何修一邊點頭一邊翻開筆記，葉斯手伸進他褲兜，摸了一塊巧克力出來。

“就這麼大一點。”葉斯說。

何修舔了下嘴唇，“下課去買，今天出來晚了。”

前座的兩個女生交替回頭看兩個人，葉斯翻了一會書，聽著台上教授講積分，過一會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我下午細胞生物學，你來嗎？”

何修點頭，“嗯。”

“那我想辦法幫你搞個卡。”葉斯說著掏出手機。

醫學院人少，教學樓抓得嚴，何修每次去陪著上節課都要費挺大勁。大一課業壓力不算很大，兩人爭取能陪對方上課就陪，算起來除了路途折騰點，竟然和上高中時也沒太大區別。

平時總能搞到學生卡的室友今天回家了，葉斯沒法子，只能點開學校bbs公版求助。

他剛言簡意賅發完帖子，點出來一看，首頁那個被打了hot標籤的cp樓又飄起來了。

[hot]【自招大佬何修真的有男朋友！是隔壁臨床醫學新生葉斯啊啊啊】

這個帖子已經存在一個多禮拜了，它是一個子貼，有一系列前序。

據說前序一是b大同學八卦q大新生的帖子，叫【隔壁軍訓開始了，第一天沒忍住去看了那個748】

前序二則是開學一周後的【我們來評評看這屆b大新生校草】。帖子裡醫學院新任院草順利屠屏，葉斯報導時那張穿白襯衫懶洋洋靠著大樹的照片刷了幾十樓。

是照片，就有同框，他胳膊搭著一個肩膀，肩膀的主人站在陽光下，就是活躍在隔壁帖子裡的q大748。

於是出現了前序三——【難道高考出分後網上傳的八卦是真的，h省理科一二是一對？】

葉斯嘖了一聲，點開[hot]貼，跳轉上次看到的最後一樓，順著往下繼續看。

a：“旁觀軍訓不算實錘吧？還不讓人家看看了。”

b：“ls，旁觀一個月有點過分吧……”

a：“就算一個月，方陣那麼多人，不一定衝748啊。”

b：“你有見過ys和其他人說過話？”

a：“見過啊，有個挺高挺胖的男生，還跟ys一起打過球。”

b：“那是748的室友……”

c：“真的別強詞奪理了，ys和748就是一對啊，天天兩校串課上，一個騎自行車帶另一個，三頓飯一起吃，一到週末一起消失，這還不是實錘？你們還想要多實錘？”

b：“真的別再抱有幻想了，咱們校的女生就是想太多。隔壁校女生早就看透一切，748得有半個月沒收情書了吧？”


d：“從隔壁校混進來吃瓜，小小聲點頭，是的，我們宿舍已經不追大佬了，每天都在磕748x749的cp。”

a：“敢問749是……？”

d：“就是ys啊。你們自己學校的自己都沒做好功課麼。”

a：“ys高考難道不是729？？”

d：“二十分加分啊老鐵，雖然過錄取線不加分，但姑且可以一算。”

a：“……”

葉斯看到底下又嘖了一聲，隨手存了兩張被偷拍到的跟何修一起壓馬路的照片。

何修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

“幹嘛。”葉斯撞回去，“別搞我，玩手機呢。”

“老師在看你。”何修壓著聲音。

葉斯沒聽清，皺了皺眉，往旁邊挪了下胳膊，接著看貼。

正兒八經開課半個多月了，但這些基礎大課他從來不聽。其一是之前準備自招時早就接觸過大一高數，其二也是因為醫學生學的那一版高數是簡版，壓根不需要學何修他們這麼難。

“老師——”何修用氣聲一字一字說，說一個字撞葉斯胳膊一下，“在——看——你——”

葉斯終於聽清了，猛地把手機放下，還沒來得及坐直，就感受到周圍氣氛不對。

講台上男教授往下一指，“何修旁邊那個男生，你站起來，回答一下這道題。”

禮堂一樣大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

葉斯心裡把何修罵了個透。

好幾個專業串在一起上的大課，兩三百號人，偏偏教授就認識何修。

都坐在最後一排了，隔著山長水遠的還能準確地點到何修——身邊的人。

他站起來，衝教授遠遠一笑，底下使勁踹了何修一腳。

何修飛速把題目抄在紙上推了過去。

是道計算很複雜的大題。葉斯抬頭看了眼黑板，密密麻麻的板書，明顯老師已經帶著大家算到最後，但板書比較凌亂，前序幾個大步驟的答案壓根找不到在哪。

葉斯只能硬著頭皮，“先梳理下前面的部分。”

坐在他們正前方的兩個姑娘明顯一個掐著另一個的大腿，努力忍笑。

還好葉斯何修配合默契，葉斯說出一個步驟，何修飛快在底下算出一個數字抄上，一連串慢慢說下來，竟然也真像葉斯認真聽了。

“所以最後，y的值域應該在——”葉斯垂著眼睛往下掃了一眼，正糾結要不要挖去一個點，就見何修已經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個圓括號。

“應該是一個開區間。”葉斯說，“要把最大值挖去。”

何修放下筆，長長地舒了口氣。

q大畢竟是q大，之前在老馬課堂上即使被抓也沒這麼緊張過。跟打仗一樣。

教授哼笑兩聲，“我就當你是認真聽課跟著算的。”

“謝謝。”葉斯滿臉嚴肅。

底下一片低低的笑聲，教授又無奈地掃了何修兩眼，轉過身把葉斯說的答案寫在黑板上，輕描淡寫道：“算對了啊，這道題最後一個難點就在開閉區間的取捨。決策錯了的，自己翻上堂課的講義。”

底下一片翻書聲，教授又說，“葉斯坐下吧。”

葉斯坐下，屁股剛挨著凳子，又猛地抬起頭。

教授遠遠地帶笑不笑地看著他，“別以為我不認識你啊，蹭課就蹭得專業點，再在我課上打遊戲，以後我跟樓下保安說一聲，逮著你照片捉你，你以後就再別來我們校混了。”

笑聲終於壓不住，從前排開始像一波緩慢的漲潮一樣推過來。葉斯用頭頂把那些打趣的眼神懟回去，又在底下踹了何修一腳，壓低聲怒道：“我什麼時候打遊戲了！”

何修小小聲，“抱歉，上次我在走廊打遊戲被他發現，他可能以為你也在打遊戲。”

葉斯：“……”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吃個我和我男朋友的瓜。

生活不易，葉斯嘆氣。

一節大課下課，學生呼啦啦地從教學樓裡出來，葉斯勾著何修肩膀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真的不騎車麼。”何修回頭看了眼自行車，“要走十幾分鐘。”

“走一會吧。”葉斯打了個哈欠，“靠，老子不想再坐你後座了，明天我也買輛車。”

自從論壇上出現一個不長眼的人說“b大的ys天天蹭748後座，簡直是個小公舉”，葉斯就覺得渾身不得勁。

他又走兩步，忽然說，“回頭你教我騎車吧，我就不信了，這麼大人還能騎車摔死？”

“可以教你。”何修說，“但我覺得沒太大必要，你自己看吧。”

“我可以買個紅的。”葉斯又扭頭遠遠地看了眼何修自行車上深藍色的車槓，笑起來，“跟咱倆圍脖一樣。”

陽光明烈，晃在葉斯頭頂，他微微瞇起眼，笑出一排小白牙。

何修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手，“那就買，我教你。”

“莫挨老子。”葉斯撇撇嘴，“又讓你們學校的人拍了。”

“拍吧。”何修嘆口氣，“我服了，他們真的……學習不夠累嗎。”

“顯然不夠，有人還能天天熬夜打遊戲呢。”葉斯樂著說，忽然想起什麼，往上竄跳起來抬手在垂下的樹枝上抽了一把，“明天週末了！繼續回去搞裝修！”

何修跟在他背後，拎著兩人的書包，笑得很平和。

他們各抽了一大半生活費，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五十來平房的小單間。

單間很小，一進門右手邊是簡單的廚房檯面，左手邊是浴室，進去後是電視沙發，然後一道玻璃隔門，裡頭是一張大床。

有點像酒店的佈局，但因為之前沒人住過，所以很乾淨空曠，葉斯最近一到週末就開始收拾。

給野橘買了貓爬架，貓廁所，還有各種各樣的玩具。

窗玻璃上貼著一個貓咪小吊床，野橘睡上去的第一個晚上，吊床塌了，貓一個飛竄上床，屁股砸在葉斯臉上，葉斯差點把貓扔了。

所以這個週末還要繼續買吊床，葉斯對讓野橘睡在玻璃上晃著曬太陽有一種迷之執念。

何修跟葉斯一起往食堂走，一路都在聽葉斯嘟嘟囔囔地比較網上各種貓咪吊床。

“哎。”何修忽然停住腳步，拉了葉斯一下，“等會。”

“幹嘛？”葉斯迷茫地抬頭，“怎……”

不遠處一個女人剛剛停下單車，跟旁邊的人說話，旁邊那人正是剛才上課的教授。

“那是他女朋友嗎？”葉斯隨口道，抻著脖子看了一眼，“我怎麼感覺有點……”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何修問道：“怎麼了？”

葉斯使勁抓了他胳膊一下，“那是我們學校當時自招的女考官！”

“女考官？”何修明顯沒想起來，葉斯立刻學著她當時的聲音陰陽怪氣地說，“前一陣去某某省宣講還賴宏觀經濟環境，哎我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招……”

何修把笑憋回去，使勁用胳膊肘撞了葉斯一下。

葉斯瞬間閉嘴。

女老師皺眉回過頭，正要說話，突然一眼看見了葉斯。

“哎！”她招招手，“葉斯嗎？”

葉斯：“……”

旁邊的男老師也回過頭，挑眉，“這建築院的何修，你知道吧？”

女老師：“知道，早就知道了。哎——你倆過來！”

何修：“……”

走過去的路上，何修小小聲問，“這個女老師是你們學院的？”

葉斯不動聲色地搖了下頭，“好像是經管的，也管招生，我只碰見過兩次。”

“葉斯又跑這邊蹭飯來啦？”女老師笑瞇瞇的，眼神又掃向何修，“何修？”

何修只好點頭，“您好。”

男老師哎了一聲，“走一起吃飯。”

葉斯：“……”

食堂裡全是人，葉斯跟何修有些無奈地走在前頭，聽兩個跨校戀愛的老師在後頭嘮嗑。竟然是在比q大和b大這一屆的新生，彼此都堅持是自己學校的生源更好一點。

葉斯聽得滿臉無語。正打算攛掇何修一起散入人群，就被女老師拉了一下，“你倆都是自招上來的吧？你們學校有沒有拿了咱們學校降分，結果去了q大的？”

葉斯無奈，“沒有。”

“反過來肯定也沒有。”男老師立刻說，“你幼不幼稚。”

“你說誰？”女老師瞪眼，看向何修又恢復笑模樣，似是不經意地嘆口氣，“何修當時怎麼沒想著報一下我們學校的自招試試。”

如果是平時聽到這種話，何修會當成一句客套話一笑而過了。但大概是聽葉斯描述過當時自招面試全程，不知怎的，他就感受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何修頓了頓，“想學的專業比較明確，所以最後權衡下還是選了q大。”

“是不是。”男老師眉開眼笑，“建築，你們學校能比？”

後面又吵開了。葉斯嘆口氣，又拉了一下何修袖子，小聲說，“看來不是一對。”

“難說。”何修不敢回頭，“快點吃，吃完溜。”

兩人同時奔著基本沒人排的一個窗口去了，身後兩校老師吵了一會，而後男的喊，“哎，大中午的，排粥啊？”

葉斯立刻說，“最近上火，吃清淡的。”

“我們去那邊吧。”女老師聞言便往另一邊指了下，走兩步又回過頭，衝剛鬆一口氣的葉斯招招手，“哎，明天上午去招生辦一趟啊，我和薛老師有事情要找你。”

葉斯：“……”

何修認真審視了一番葉斯的一臉菜色，問，“薛老師是誰？”

“那個老頭子麵試官。”葉斯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