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明天八點二十進考場,大家提前十分鐘到考點。文具會發,主要是身份證和准考證,一定一定不要忘記。”
班主任的語氣很平靜,但聲線裏卻有一絲壓不住的微顫,不知是激動還是感慨,她長歎一聲雙手握住講臺兩邊,“同學們,雖然你們不指望靠高考出頭,但考場就是學生的戰場,你們是戰士!哪怕明天有再多不會的題目,也請大家盡可能地多蒙多寫,戰士要站著死,不要放棄!”
神他媽站著死。底下開始有人嘟囔,你站著死了也得倒,而且很可能臉朝下。
教室太吵,大家把書桌堂裏的破爛掏出來,一股腦塞進被滿地踢來踢去的大垃圾桶。
班主任歎了口氣。
這個班,她是真的盡力了。
“好了,把紙條塞進講臺上的箱子,清理好個人物品,今天值日生不用留了。”
叮鈴————
刺耳的鈴聲劃開封印,走廊內外突然沸騰起來。腳步和奔跑聲放肆地滾過,教室裏的桌椅被離開的人拖來拖去,唯獨坐在最後排靠窗的男生沒動。
他從剛才就一直趴在桌上,頭壓著左側胳膊,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頸,衣服後背印出肩胛的輪廓。黑髮清爽蓬鬆,蓬鬆到幾乎有些炸毛,也正因如此在黑髮之中那一綹挑染的銀色沒能蓋住,跟著外面的頭髮一起炸。
說銀也不算銀,陽光一晃會泛過一層極淺極淺的金,但要說金又絕對算不上。
不管是什麼色,跟著一起炸就對了。
葉斯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耳機裏還在狂浪地嘶吼著。
“青春呐青春!你坐北朝南!聽陽光普照!青春呐青春!你風華正茂!看……”
“葉神。”一隻手把他右邊耳機拽了下來,“走了啊,現在走還能吃頓燒烤再回去。”
葉斯把耳機線往下一扯,理順卷起來揣兜裏,清澈明亮的眸中透著不耐煩,“明天高考,還吃屁的燒烤啊。”
宋義笑著拍了他一下,“憋裝了,高考完咱們這群老東西一滾蛋,學渣榜可就要換榜了,不得提前慶祝下你從榜首光榮退休?”
葉斯肋岔下邊像是閃了一下,皺眉道:“我今兒不太舒服,你別碰我。”
他低頭瞅了一眼鋥亮的書桌堂,又笑了,“一代傳說歸隱江湖,老子終於要下榜了,走走走。”
宋義“噢!”了一聲,撐著地上散亂的課桌連續起跳,幾個翻身就竄到了講臺前,拔腿往外跑,“我去通知他們,燒烤攤見,你別忘了塞那紙條啊!”
“德性。”葉斯笑駡了一句。
教室裏沒別人了,就只剩下滿地亂七八糟的桌椅。
葉斯看著那些桌子有點心癢。論身手,在英華他說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他平時走路也基本都靠翻桌,但今天心臟真的不太得勁,算了。
葉斯歎口氣,抓起桌上的紙條繞開課桌往外走。
畢業紙條是英中的傳統,高考前大家匿名原創,寫完了每班塞一個箱子裏。到返校填志願那天,全學年的箱子都倒出來,一把火點了。
對青春的盛大告別。
葉斯覺得這玩意有點傻逼,但不得不說十八班的都是人中龍鳳,有說“我遇到的每個外掛ID都記得呢,回頭送他們一起狗帶”,有說“我寫了我痔瘡的名字,一把火永別我的小痔痔”,還有個狠的寫了室友的蛋,準備填志願那天送室友太監。
葉斯被大家感動了,於是他也寫了。
葉斯捏著紙條走上講臺,對著箱子上的窄縫頓了頓,還是忍不住罵了句,“傻逼。”
也不知道是罵這項活動的發起人,還是罵跟著犯傻的自己。
那張紙條上寫著六個字:先天性心臟病。
他把紙條懟進去,書包往背後一掄,大踏步離開這間烏煙瘴氣的教室。
“我,葉斯,走了!”
像個英雄。
“青春呐青春——你坐北朝南——聽陽光普照!青春呐青春——”
葉斯給自個奏著BGM,從走廊這頭晃蕩到另一頭。整個學年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廊空落落的,連樓梯口那個天天壓堂的精英四班都沒動靜了。
在葉斯眼裏學校有三種人,能殺能打的混子,不能殺也不能打但可以發動視覺攻擊的殺馬特,還有悶頭學習的乖寶寶。三夥人涇渭分明,就像遊戲裏的戰法牧。
葉斯這個頂級狂戰,只偶爾去砍殺幾個辣眼睛的小法,從來不碰悶頭發育的遊牧民族。
四班就是遊牧民族聚集地,比如那個傳說中的“英華之光”何修,校草學神,但卻生人勿近。葉斯高一高二跟他同班了兩年,有內容的話都不超過十句。見面打招呼一般還都由葉斯發起。
“嘿!”
何修通常會看他一眼,點頭,“嗯。”
遊牧民族真的無聊,怎麼著也得回一句“哈!”啊。
我說嘿,你說哈。
嘿!
哈!
江湖規矩罷遼。
葉斯大步路過四班,餘光裏忽然闖進一個剛還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的身影。
很打眼的身材,差不多一八六、八七的個子,寬肩窄腰長腿,雖然還是帶著和葉斯一樣屬於這個年紀的瘦削,但卻掩蓋不住骨架的瀟灑漂亮。穿著校服白襯衫,正獨自站在講臺上。
何修不像葉斯那樣連飛揚的頭髮絲都透著張揚鋒利的帥氣,他的五官是那種沉靜的好看,和內斂穩重的氣質非常融洽。
英華素來有“校草無雙”的傳說。“雙”是因為校草有兩個人,四班的何修,十八班的葉斯。“無雙”是因為這倆校草的存在沒什麼意義,葉斯太混,而何修太冷,聊有勝於無。
四班也空了,只剩何修,手裏拿著紙條懸在秘密箱的縫上邊還沒撒手。
葉斯停住腳步,甚至往回倒退了兩步,偷偷瞄著那傢伙。
他本以為這大牧師要對著箱子吟兩句詩再鬆手,結果沒想到人注視紙條片刻後突然收手,把紙條夾進了懷抱著的練習冊裏,轉過身往外走。
兩人突然照面。
葉斯心裏一陣尷尬,但還是大義凜然地正面迎客,冷酷地瞟他,“嘿!”
何修竟然沒嗯,不僅沒嗯,還停下腳步沖他笑了一下。
葉斯差點沒一腳崴那。
“好久沒見著你了啊。”何修整理了一下抱著的習題冊說道。語氣悠閒上挑有點欠揍,換個殺馬特這麼說話,葉斯直接用拳頭回了,但何修不行。
狂戰不動遊牧民族。這是葉斯給自己定的規矩。
和陌生同學強行寒暄的尷尬湧上心頭,他還沒想好怎麼回,何修已經日常淡定地抬腳走了。
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住,回頭來,“葉斯。”
葉斯不明所以,“啊?”
“想好考哪里的學校了嗎。”何修沒什麼語氣地問。
葉斯被問得發懵,“高考還沒考,想那麼早幹嘛啊。難道你想好了?”
何修表情很嚴肅,“是。”
葉斯沉默了一會,“那你挺牛逼的。”
何修歎口氣,擺手,“行吧,高考後以前班也要聚,到時候見。”
葉斯看著他走遠,過了一會才“啊”了一聲。
他站在原地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迷茫個什麼勁,手機啵兒啵兒啵兒響了好幾聲,混子大隊的群開始催他,他便抖抖頭趕去匯合。
快走到校門口時,葉斯忽然看見地上有張畢業紙條。紙條還很新,上面沒有腳印,是被人剛掉到這的。
葉斯撿起來一看,原本吊兒郎當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高二暑假,捅太歲的是我。很爽。不後悔。”
字體雋逸囂張,筆鋒頓挫,力透紙背。
葉斯感覺這字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看過。不過字體不重要,因為寫這條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在裝逼。
“高二哪他媽來的暑假。”葉斯把紙條幾下撕碎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考完期末一禮拜就開學了。裝逼都不會,裝的稀碎。”
高考前一天,所有人都回家備考。只有混子大隊還在燒烤攤上揮霍青春揮霍人民幣,燒烤攤老闆看不下去,勸他們回去學習,反而被一幫不務正業的學生給籲了。
葉斯今天不得勁,不摻合嘴炮,就悶頭吃肉。
吃肉也不太得勁,平時他能吃三十串這種肥瘦相間的羊肉串,今天嚼了兩口就覺得有點反胃。
“葉哥,葉神,慶祝你下榜唄。”宋義晃著滿晃晃的紮啤過來,一腳踏在凳子上,手指繞著桌邊的幾個哥們指了一圈,“大家都靜一靜!今天,我們英華學渣TOP榜首,葉斯同學,江湖人稱葉無勾、葉神,光榮退休了!”
“牛逼!!”
葉斯懶洋洋地起立,接過酒杯仰脖就往喉嚨裏灌酒。大得可怕的紮啤杯幾乎把他的臉完全罩住,喉結瘋狂遊動,彷彿下一秒就要掙脫出來。
幹到最後兩口他感覺有點上不來氣,想停下,但還是使使勁全幹了。
哐!
葉斯把紮啤杯往桌上一摔,“老子下榜啦!”
“葉神牛逼!!!!”
……
到最後葉斯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貌似有人給他塞上的計程車,計程車司機把他交給了社區門口的保安,保安幫他找到了家門,他自己晃晃悠悠連滾帶爬進了臥室,砸在床上。
家裏一如既往空蕩,老爸給他發了條語音。
“兒子!明天高考別緊張,考完爸接你去玩,歐美東南亞,自己定!”
葉斯翻了個身,嘟囔,“就算知道我不看重高考,嗝,你他媽也太不看重,嗝,高考了吧。”
“有沒有點當,嗝,的覺悟。”
他伸手扯著T恤的領子從身上撕下來往旁邊一扔,翻身睡了。
漆黑午夜,一股劇烈的胸痛突然從胸腔深處傳來,葉斯猝然睜開眼,下意識想要坐起,然而脊椎剛一發力,就有一股電流在胸腔內猛然產生又突然停止,空洞的白雜訊在耳邊乍響,就像醫院心電圖波峰歸零時的聲音。
而後那種空洞的震顫被放大,越放越大,全身的體力迅速流失,身體癱在一團前所未有的墜沉和疲乏之中。
葉斯半天沒反應過來,等他終於想起自己的心臟病時,意識已經如指縫間的散沙,飛快地隨風流去。
他最後一個念頭是,老子他媽竟然死在高考前了?
學渣榜上永遠名垂青史,沒滾蛋成功?
操??
白他媽喝了??
……
……
……
……
彷彿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一個有點賤特特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葉斯,睜開眼。”
作者有話要說:
葉斯:為啥學神問我高考去哪?
因為你可愛!作者興奮叫。
葉斯頓了頓:為啥我這麼可愛還是死了?
因為這本文終於開了!作者更興奮叫。
滾!你這個尖叫怪!葉斯學著作者的口氣大叫。
哦。作者面無表情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