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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第90章
90.第八十九章

李曄正想著李昶之事,木景清忽然跑過來,著急地說道:“姐夫,不好了,阿姐她……!”

李曄立刻站了起來,問道:“怎麼了?”

木景清道:“剛才,我聽到屋裡有動靜,不放心就進去看了看。阿姐她捂著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滾。總之,你快去看看吧!”

“你去請那位女大夫。”李曄吩咐木景清,然後自己大步往樓上走去。

嘉柔原本正在安睡,可忽然腹中一陣絞痛,比來月事時的疼痛更加劇烈。她痛得蜷成一團,打翻了床邊的小幾。她的手抓著身下的被子,只感覺渾身像是火燒一樣,痛得不停呻/吟。

李曄推門而入,坐在嘉柔的身邊,扶著她的肩膀,叫到:“昭昭,你怎麼了?”

“好痛……”嘉柔捂著肚子,汗如雨下,只覺得有骨肉要從身體裡面剝離一樣。

李曄想喂她喝些水,她卻根本沒辦法入口,只將李曄的手推開,頭髮都被汗濕了,用力地掐著李曄的手臂。

這個時候,孫靈芫和木景清進來了。孫靈芫立刻走到床邊,伸手拉起嘉柔的手,而後又探她的腹部,面色逐漸凝重。最後她說:“師兄,讓郡主仰躺,你先抓著她,別讓她亂動。”

李曄依言照做,孫靈芫又回頭對木景清說:“你去打一盤清水來。”

孫靈芫取了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入嘉柔的腹部,而後再慢慢地拔出來,目光一滯,銀針的頂端竟然是黑的!這說明……李曄看了孫靈芫一眼,她點了點頭,又取出另外幾根銀針,依次扎入嘉柔身上的幾個穴道,為她鎮痛安神。

嘉柔躺在李曄的腿上,只覺得意識慢慢渙散,閉上眼睛。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起沉默地看著嘉柔。窗外有微風吹進來,輕輕掀動青帳。李曄沉聲問道:“銀針為何是黑色的?”他雖不精醫理,也知道那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孫靈芫不忍心說,李曄道:“你儘管說實情,我能承受得住。”

“師兄,恐怕我們都想錯了。”孫靈芫慢慢地說道,“在拔毒之前,這個胎兒已將郡主身體裡的毒吸去一部分,貯藏在胎中。隨著它慢慢長大,這毒便會侵蝕它自身,它又會把毒返給母體。按照這個分量,恐怕毒入體已有半年以上的時間。趁著現在月份還不大,你需盡早做個決斷。”

李曄的心驀然一緊。半年之前,她還未嫁入李家,便是有人在雲南王府下毒。而她嫁入李家之後,此毒也未解,必是她身邊之人?究竟是何人所為?

“這個孩子,會如何?”李曄盡量平靜地問道。

孫靈芫深吸了口氣:“我在西南行醫的時候,當地的伐木人經常為山中的瘴氣所毒。有的孕婦為了生計,也不得不跟著進山,但等到發現的時候,毒胎已經很大,母子都沒有保住。就算僥倖生下來,也是死胎或者怪胎。”

李曄緊緊抓著嘉柔的手,一言不發。心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呼吸不暢。孫靈芫知道,他表面越是平靜,表示他內心越掙扎。這個決定的確艱難,等同於要讓他殺子保母。可這個胎兒已經像個毒瘤,不得不除。

木景清端熱水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個人之間詭異的安靜,聲音也忍不住放低:“阿姐,阿姐她到底是怎麼了?前些日子在路上還好好的……”

李曄閉了閉眼睛,只問孫靈芫:“可會傷到她的身子?”

“現在月份還小,是最好的時間。只要將體內的污物排乾淨,好好休養,便不會有事的。何況你們還年輕……”

李曄的手指留戀地拂過嘉柔的腹部,想起她跟他說到孩子時的神情,萬般不忍。他之前就覺得奇怪,既然中毒,這孩子如何會無恙?後來嘉柔跟他說,在李家中毒,中毒還不算深,他才放下心來。原來竟是這個孩子,幫母親擋去了部分毒。

他的眼睛像是濃墨一樣,口氣很淡地說:“瑤光,你去準備吧。”

“好。”孫靈芫本還想安慰他幾句,但覺得任何話語都太過蒼白,還是讓他自己靜一靜比較好。她起身,對還杵在旁邊不動的木景清說:“你出來。”

木景清這才懵懵懂懂地跟著她出了房門。然後問道:“你們剛剛在屋裡說什麼?我怎麼一句都沒聽懂?”

“郡主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孫靈芫神色清冷地說。

木景清一下僵在原地,急得抓自己的頭髮:“為什麼?你不是醫術很高明嗎?你救救她啊!”

孫靈芫說:“她身上的毒,沒有那麼簡單。現在毒已經侵害到胎兒,那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保不住了。恐怕她在雲南王府的時候,就已經被人下毒。你倒不如想想,誰有可能加害於她。”

“不可能的!”木景清吼道。雲南王府怎麼可能有人害阿姐!王府只有他們一家人住……他忽然瞪大眼睛,那個時候,柳姨娘和順娘忽然住進了家裡,柳姨娘還被查出是京兆尹的眼線……難道是柳姨娘她們下的毒?可她是如何下的?為何其它人沒有事?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聲音乾澀地問道。一路行來,他知道阿姐有多在乎這個孩子,路上一直嘔吐還在盡力吃東西。她若是知道孩子沒有了,怎麼受得住?

孫靈芫一邊揉著差點被他震聾的耳朵,一邊說道:“醫者父母心,若有任何辦法,我不會不救。但就算是家師,家父,或阿兄在這裡,恐怕也會做出跟我一樣的決定。”說完,她再不理木景清,徑自離去。

木景清靠在房門邊的墻上,抬手抱住頭。到底是誰下的毒?他一定要去信王府,讓阿耶查個清楚。

都城裡這段時日一直不太平,先是傳來朝廷的軍隊糧道被斷的消息,而後廣陵王派人回都城求救,貞元帝緊急命戶部調集糧草,可戶部磨蹭幾日都交不出來,一查才知,國庫幾乎被貪空大半。

此時武寧侯被人告發,說他跟宮中的宦官勾結,將國庫的錢偷運出宮,放在吳記櫃坊裡。這陣子做生意虧空,錢沒收回來,國庫自然是填不上了。

武寧侯府被削去爵位,收歸兵權,查抄府邸。因為一些老臣的求情,才勉強保得一命。隨後廣陵王在河朔大捷,本以為此事告一段落,可天子余怒未消,命刑部和大理寺等人徹查國庫一案,將相關人等一併抓捕下獄,鬧得都城裡人心惶惶。

於是,又查出戶部度支郎李昶的案子。

貞元帝在甘露殿大發雷霆,將宰相李曄和戶部侍郎裴延齡宣進宮,兩人進了甘露殿之後,一直沒有出來。

東宮之中,太子李誦與詹事府的官員,正討論選官的結果。

太子詹事本欲說一說此番國庫的案子,李誦卻道:“聖人沒有命我插手此案,所以東宮之內,誰也不得議論。諸卿還是說說,這次的吏部銓選,到底選誰吧?”

詹事沒想到一國太子窩囊至此,實在是憋屈。舒王那邊動作頻頻,誰都知道那吳記櫃坊分明就是舒王的錢袋子,太子不趁此機會好好打擊他的勢力,還在這裡管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這些年,東宮一直被舒王打壓,彼時聖人十分信任他們那派也就罷了,現在聖人的寵信明顯已經動搖了,廣陵王又打了勝仗,不日班師回朝,正是重振東宮聲威的時候。

“殿下,您不能再這樣忍讓下去了。”詹事把手中的書卷放在身前,跪下道,“縱然您怪罪臣,臣也要說。您才是儲君,可舒王一直咄咄逼人要取您而待之,如今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詹事。”李誦喝止道,“你在東宮侍奉多年,還不知道我這裡的規矩嗎?不得妄言。”

“可是殿下!”詹事叫到。

“好了,我看你是今日累了,先退下吧。”李誦擺了擺手,詹事只得起身,聽到李誦又跟其餘的官員討論名單的事。

他走出大殿,連連搖頭,恰好看到徐良媛帶著宮人過來。

徐良媛臉上笑盈盈的:“詹事今日怎麼這麼早退殿,不是在跟殿下商議選官的事情嗎?難道已經有結果了?”

詹事拜道:“臣……哎,不提也罷。”

徐良媛看著他離去,笑容微斂,走到殿門前站定。大殿內坐著數名官員,正在跟李誦討論選官的事情,言談之間,似乎都不大贊同將李曄提拔入中樞部門。

一個官員說道:“李相權勢過大,政事堂一時無人可以跟他相抗衡。這時度支員外郎又犯了大案,再遞補李家的子侄到六部,恐怕聖人也不會允準。倒不如就如他自己所請,派去大理寺。”

“是啊殿下,大理寺卿剛正。您若惜才,讓李家四郎君跟著他磨礪幾年,而後再慢慢升便是了。他有當朝宰相做父親,還怕沒有升遷的機會嗎?”

眾人紛紛附和,李誦想了想,最後還是用朱筆將李曄的名字劃去。

一眾官員陸續從殿內退出來,經過門邊的時候,都與徐良媛互相見禮。徐良媛走進殿中,李誦道:“你來了。”

“妾身來了一會兒,不知詹事為何那麼早離去?”詹事雖是太子的屬官,但也位高身尊,對東宮一直忠心耿耿。

李誦擱筆道:“他要我趁機對付舒王。可舒王眼下看著受了些挫折,卻沒有傷到他的根本。我總覺得他在醞釀著其它什麼事。這種感覺,就像當年延光姑母那件案子發生前一樣。”

徐良媛在他身旁坐下:“就算您不對付他,可現在卻是拉攏李相的大好時機。妾身聽說,這次李昶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告到御前,就是要逼李相站隊。”

李誦側頭看著她:“你又是打哪兒聽說的?”

徐良媛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李誦道:“真有此事?”

徐良媛點頭道:“那還有假?所以您不如先將李四郎收歸到東宮來。”

“可我看過他的文章,中規中矩,並沒有十分出彩的地方。到大理寺去,也算合適。倒是崔時照的文章做得更好,後生可畏。我有意讓他到東宮來,就在底下的左右春坊裡做個侍講也是使得的。”

徐良媛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這崔時照向來受舒王的器重,哪裡需要您為他安排前程?詹事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當年東宮因為延光姑母的案子,元氣大傷。忍了這麼多年,趁著大郎這次打了勝仗,是該討些權力過來。”

“那又談何容易?”李誦嘆了一聲,“你我認識李謨這麼多年,他怎會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

徐良媛垂眸不語。的確如詹事所說,東宮太懦弱了。她卻不得不幫兒子爭。

李誦又問道:“舒王妃的病可好了?你與她閨中就認識,交情不淺。若得空,還是去探望一番。聖人最不願見皇室不睦,你表面工夫還是要做的。”

徐良媛點了點頭:“您放心,妾身明白,這就去看她。”

她回翡翠殿換了身衣裳,吩咐宮人準備車馬。他們從嘉福門出去,途中經過皇城,徐氏將車簾掀開一些,望著沿途的光景。等出了皇城,她對駕車的人說:“先去修行坊。”

車夫有些奇怪,舒王府在永嘉坊,離皇城很近。那修行坊可是在城南,住的都是平民,兩者離了十萬八千里,可要繞不少路。但他也不敢置喙,只駕馬前行。到了修行坊,徐氏扶著女官下馬車,走到坊裡一家毫不起眼的米鋪前。

城中的大商鋪都集中在東西二市,為了方便百姓生活,坊中也開了一些小鋪子,規模自然不能跟大市相比。因此門可羅雀。

一個男子從門內出來,正彎腰查看米袋裡的米,見有人望著這裡,轉頭問道:“這位夫人,您有何貴幹?”

徐氏笑了笑,抬手讓女官等人退到後面,自己提著裙子走到米鋪裡,四處看了看:“聽說你這裡的米都是從吳地來的?你做這行多久了?”

那男子道:“大概有十幾年了。不過我這是小本買賣,夫人從何處知道我的?”

徐氏解下腰上的錦囊,從裡面拿出一個東西遞過去:“你認得這枚印章吧?”

張憲大驚,差點沒有拿穩:“這……這是……您從何處得來?”

“家母給的。說是生父當年所留之物,若你認得,就證明我沒有找錯人。”徐氏淡淡地說道。

張憲躬身道:“請到後面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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