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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第86章
86.第八十五章

嘉柔進了晚膳,到院子裡走過兩圈,回來坐在床上看書。虞園裡存放的多是醫書和史書,沒有民間的話本,她便隨手拿了卷《晉書》打發時間,看得昏昏欲睡。

她現在對外界的消息接收不便,也不知道都城和河朔那邊的形勢到底如何了。她擔心李曄猜到自己的行蹤,會冒險到蔡州來,因此想要盡快脫身。

她從婢女的口中探聽得知,占領吳房縣的那批“流寇”非但沒有退兵,反而再占一城,震驚了朝野,虞北玄不日就要率兵前去平亂。那個時候,嘉柔身上的毒也除了,會請求魏氏放她離開。

屋中的燭火晃了一下,嘉柔以為是婢女進來了,眼睛未離開書卷,說道:“幫我倒杯水過來。”

屋中響起倒水的聲音,而後一杯水遞到嘉柔的面前。嘉柔接過,卻發現那是一隻男人的手,猛地抬頭,看見虞北玄逆光站著。高大的身軀像山一樣的擋在面前,氣勢壓人。

嘉柔心中“咯■”一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虞北玄倒是大大方方地在床邊坐下來:“虞園是我的地方,你說我怎麼會在這裡?你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嘉柔低頭喝水,不想回答他。原以為虞北玄忙於出兵的事,根本無暇管她,沒想到他還是來了。上輩子在這間屋子裡,他們是相愛的兩個人,留下了很多回憶。而這輩子同樣在這裡,她對他卻只剩下戒備之心。

屋中的銅壺刻漏發出滴水聲,襯托得周圍越發安靜。虞北玄也不在乎嘉柔回不回答,對於他來說,能這樣與她靜靜相對,已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他將她放在旁邊的《晉書》拿起來,說道:“你幾時喜歡看這些沉悶的東西?我挑了些話本過來給你解悶。”說著,看向榻上的案幾。

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包裹,露出些書標來。他竟然還記得她喜歡看話本。

嘉柔把他手裡的書卷拿過來,淡淡地說道:“多謝使君好意。可人是會改變的,我現在就喜歡看這些東西。夜已深了,若你沒有別的事,還請回去吧。”

她的口氣冷漠疏離,完全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

虞北玄眯了眯眼睛,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他們曾經共渡的時光,對她來說就那麼一文不值嗎?她的臉本就很小,皮膚雪白,現在更是白得幾乎透明,眉眼間仍如二八少女一般的青春明麗,給他一種錯覺,她尚未嫁人。

嘉柔警覺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當初我被誘去南詔,的確存有私心。可我遇見你之後,對你坦誠相待,亦是動了真心。你何以如此厭惡我?”

嘉柔卻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兩個字:“誘去?”

虞北玄點了下頭:“有人給我寫了一封密信,告知我南詔的鐵礦能修甲兵。還說你是雲南王的掌上明珠,雲南王會為了你有所讓步。可與你在一起之後,我再未想過這些,更沒利用過你。徐進端的事,我迫於舒王的壓力,不得不與他同謀。可我也為南詔爭取了時間,你知不知道?”

嘉柔的心頭涌起一陣寒意。原來早在那時,就已經有人在設計對付她了。她是少女心性,又涉世未深,而虞北玄確實富有男人的魅力,加之她不滿婚約,很有可能便選了虞北玄,棄了李曄。這個在幕後之人,仿佛手裡拿著根提線,每個人都在為其所用。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沉可怕,也許唯有真相全部揭開的那一日才知曉。

她此番來蔡州,收穫可真不小,那些缺了一角的故事,好像漸漸都被拼湊起來。原來她上輩子的遭遇,並非都是天意,也有人為。

她的確不該恨虞北玄,他也不過是做了別人的棋子。但時過境遷,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虞北玄看嘉柔不說話,以為她被自己說動了,緩緩道:“柔兒,以後你就安心留在蔡州。你的孩子,我定會視若己出。”

嘉柔聞言,突然一笑:“使君這話是何意?我有夫君,孩子有父親,我們定然是要回到他身邊去的。”

虞北玄狠狠地看著她:“你以為我會放了你嗎?從你說要跟我回蔡州,做我的女人開始,我就認定了你。就算你嫁給李曄,這點也不會改變!而且李曄根本沒有好好保護你,你身上的毒,難道不是李家人所為?”

“那又與你何干?你放開我!”嘉柔掙扎到,虞北玄卻將她一下按進懷裡:“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每次午夜夢回,我就想起當初在崇聖寺的時候,放了你。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若當初把你帶走,如今你腹中的孩子,便是我的骨肉!”

他的力氣十分霸道,完全不給嘉柔動彈的空間。

嘉柔不怒反笑,之前的客氣也偽裝不下去了:“我跟著你回蔡州,然後呢?你會不娶長平郡主?我嫁給李曄,我是正妻。嫁給你呢?無名無分!虞北玄,你只是因為沒有得到,所以才生出執念。你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愛我,所以你不要再糾纏了!”

虞北玄仍是禁錮著嘉柔,不肯鬆手。他是愛權勢,但也愛她,這兩者並不矛盾。等他坐擁天下的那日,長平根本就不是他們之間的障礙。所以不管她怎麼說,怎麼掙扎,他都不會放手!

這個念頭一起,加之抱她入懷的那種奇妙的感覺,虞北玄的眼神就變了。他低下頭,欲強吻嘉柔,嘉柔卻驚慌地躲開,又被虞北玄壓在床上。她搖頭躲避,一字一句地說道:“虞北玄,你知道我的性格。你若敢碰我,我立刻咬舌自盡!”

“你敢!”虞北玄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口,“你以為我不知道木景清仍留在蔡州?因為你,我才沒有追究他在汝陽縣的所作所為。你若敢傷自己,我便抓住他,然後殺了他。”

嘉柔覺得自己像脫水的魚,呼吸困難,雙手抓著床下的褥子。剛剛只是這幾下掙扎,她的小衣便已經濕透了。這個男人太過霸道強悍,她在他面前,不堪一擊。

“你們在做什麼!”門口忽然響起長平暴怒的聲音。

嘉柔趁機推開虞北玄,快速地爬到床的裡側,拉好衣服。她從未有一刻,如此高興見到長平。

長平衝到床邊,指著嘉柔說道:“我就說什麼人你這麼寶貝,藏得嚴嚴實實的。原來又是她!虞北玄,你跟我怎麼說的?難道這天底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你非要糾纏一個有夫之婦!”

“誰放你進來的?”虞北玄冷冷地問道。

“你別管我是怎麼進來的。我一直說服自己去相信你,可你根本不值得我信任。我隱瞞你不在淮西的事情,我幫你照顧大家,可你是怎麼對我的?你回來以後,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卻忙著跟這個女人在此處私會!”長平哭喊著,伸手抓著虞北玄的衣襟,“你說,我到底哪裡不如她?你就不怕我告訴宮裡嗎!”

虞北玄扯開她的手,聲音更冷:“你若想告訴宮裡,我絕不會阻止。但你也要想清楚了,從你嫁到蔡州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皇室的郡主,而是我的人。對於叛徒,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你無恥!”長平羞惱地揚起手要打,虞北玄起身喝道:“你鬧夠了沒有?滾回去。”

“我不走,今日你不說清楚,我絕對不會走的!”長平歇斯底裡地喊道。

嘉柔冷眼看著,只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前世虞北玄出征回來,宿在她這裡,長平知道了,也是跑來哭鬧。只是那時她的心境跟現在大不相同,如今是個旁觀者。

之前陳海聽說有人翻墻進入虞園,追到這附近,聽到嘉柔屋裡的動靜,本想進去查看,裡面卻傳出使君和長平郡主的聲音。

他想了想,還是退出來,站在院子裡等著。

手底下的人問道:“使君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陳海知道節度使府邸有條密道通往虞園,他跟常山兩個人還走過。至於長平郡主,肯定是翻墻進來的。他還一直在想,使君帶回來的這個娘子究竟是什麼來頭。她挾持了夫人,使君居然沒有殺她,夫人更是待她親切。

現在總算明白了,她恐怕就是那個使君念念不忘的女人。

另一個道:“怪不得長平郡主會吃醋,我曾見過屋中那位娘子在花園裡散步,容貌與郡主不相伯仲,甚至還有弱柳嬌花之感。男人大抵都極喜歡這樣的。”

陳海心想,那娘子可一點都不柔弱。就憑她敢支開千峰山上的牙兵,挾持夫人,以及以區區三人對陣使君的膽識來看,必定不是普通的深閨女子。

她若是個男子,陳海還蠻想跟她交個朋友的。

幾人正談論著,忽然看到魏氏扶著僕婦趕過來。她頭髮只梳成一個單髻,肩上披著大袖衫。魏氏本已經睡下,聽說嘉柔這邊的事,還是不放心過來看看。

陳海等人連忙行禮退開,魏氏進到屋中,長平看見救星一樣,撲到她的懷裡,哭道:“大家,您看看他。他為了這個女人,竟然要打我!嗚嗚……”

魏氏知道長平自小養尊處優,遠嫁到蔡州,難免覺得委屈。因此平日裡從不用任何禮法約束她,更再三叮囑虞北玄要善待她。可感情之事,並不是勉強就會有結果的。在嘉柔身上,魏氏已經充分體會到了這一點。

她看了虞北玄一眼,說道:“長平,這位娘子是我的客人,與大郎無關。”

“大家,您向來明事理,怎能幫著他欺瞞我?這個女人明明是他的心上人,我在都城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們……他們做出此等苟且之事,您可要為我做主。”長平一邊抽泣,一邊說。

魏氏這才注意到縮在床裡的嘉柔,一直低著頭。她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為難,對虞北玄說道:“你還不送你媳婦回去,好好哄哄?明日的事,你可是忘了?往後再不許來虞園!”

虞北玄本要拒絕,但在母親目光的逼視下,仍是妥協,拉了長平出去。

等他們走了,魏氏坐到床邊,問嘉柔:“孩子,你沒事吧?”

嘉柔搖了搖頭,身子卻在微微發抖:“夫人,我……”她忽然跪在床上,說道,“夫人,我與郎君情深意篤,不可能再與節度使在一起。郎君他不知我身陷此處,也不知這個孩子的存在。我怕他擔心我們母子的安全,會做出什麼傻事,求求您救救我。他日,我定結草銜環報您的恩情。”

魏氏扶她起來:“我知道,我都知道。大郎對你情根深種,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且等些時日,等你身上的毒除了,他離開城裡,我會想法子放了你,讓你們一家團聚的。”

“夫人……”嘉柔眼含淚光,望著魏氏。

“好孩子,我雖與你接觸不深,卻總覺得一見如故。你好好休息吧,明日還有你的苦受。”魏氏摸著嘉柔的頭髮,柔聲說道。

嘉柔依言躺了下去,魏氏幫她蓋好被子,熄滅燈燭,才退出去。

嘉柔閉上眼睛,想起前世奮不顧身地救魏氏突出重圍,她被陳海帶走時,看自己的那一眼。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因果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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