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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珠》第123章
123.第一百二十二章

韋貴妃依言退了下去,大殿之內有股藥味,窗戶緊閉,光線沒有那麼充足。貞元帝咳嗽了兩聲,目光緩緩地放在李曄的身上。

這個孩子雖然瘦弱,但目光清明。他是蕭氏跟舒王的私生子,按理來說,是不能被皇室承認的,也見不得光光。可貞元帝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很多的美德,仁心,勇敢,智謀和胸懷。這些都是作為皇位繼承人所不可或缺的。

貞元帝了解東宮,更了解廣陵王,那兩個人的能力跟這個孩子相比,實在是差得遠了。

“朕,想讓你認祖歸宗。”貞元帝緩緩地說道。

李曄猛地抬頭看著皇帝,皇帝衰老的面容露出一點慈祥的笑容:“朕會重新給你一個身份,你也該給昭靖太子那一脈留下香火。朕封你為南平王兼天下兵馬大元帥,如何?”

殿內的聲音緩緩地傳到殿外。一門之隔的地方,站著廣陵王和太子良媛徐氏。

徐氏給了廣陵王一個目光,兩個人走遠了些,徐氏才說道:“你都聽見了吧?你的皇祖父,要封李曄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本朝至少有五個皇帝在登基以前,有此加冕,連你和你父親都沒有。只有你到現在,還傻傻地認為李曄不會跟你爭!”

廣陵王雙手握著拳頭,悶聲不吭地低頭往前走。李曄本就是他的兄弟,有皇室的身份。這麼多年,李曄為他出生入死,殫精竭慮,他為什麼要去懷疑這個人?

在起事的前一夜,他跟父親還有李曄三人秘密合謀,李曄卻把最危險的事情留給了他自己。那時父親就說,若將來東宮能夠繼承大統,必要還給李曄應得的身份,現在皇祖父只不過做了父親想做的事情而已。

哪怕有一日,李曄想要皇位,李淳也甘心給他,輔佐他。

徐氏追上來,拉住他的手臂說道:“傻兒子,你快醒醒吧!絕不能讓聖人把李曄認回來,否則他將是你最大的威脅!”

廣陵王扭過頭,看著徐氏的臉:“母親,您十萬火急地趕過來,就是為了跟兒子說這個嗎?您可知道父親被埋在圓丘之下,生死不明。您就一點都不關心父親的安危?”

“李淳!”徐氏恨鐵不成鋼地叫到,“你父親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這回東宮大獲全勝,舒王已經被收押。我打聽到,聖人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沒有你父親,你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廣陵王停住腳步,心中忽然有個怪異的念頭:“母親,有件事我覺得奇怪,舒王並不知道煉丹藥的藥理,按理說他會以兵力來壓製父親。為何這次忽然要改用火磯來設計父親?是什麼人給他出的主意?”

徐氏不自然地笑了下:“你怎麼會這麼問?舒王府有那麼多的謀士,難道都沒有人精通藥理?自然是他們出的主意。”

廣陵王搖了搖頭,眸光沉了幾分:“我記得那日聽到母親跟身邊的女官打聽,問了尚藥局的醫官都城裡哪裡有大量的馬兜鈴販賣。圓丘用的火磯,是爆炸力最強的那種,其中是不是含有馬兜鈴?”

徐氏臉上的笑容僵住,沒想到自己一時失察,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透露給了李淳,惹來他的懷疑。

李淳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他一步步走進徐氏,徐氏便慢慢地後退,直到整個人都抵在宮墻上。這狹長的甬道裡,沒有人往來,剛剛經歷了一場宮變,整座皇宮顯得空曠而寂寥。

一群飛鳥自頭頂撲簌而過,留下蒼遠的叫聲。

徐氏深呼吸了口氣,問道:“大郎,你在懷疑母親?”

李淳不知道。在他心裡,母親一直溫柔賢惠,大度善良的。可那夜父親跟他說,他的母親沒有那麼簡單。不僅出身成謎,而且隱藏了許多本事。當年延光公主府的舊案,雲南王妃的遠嫁,還有蕭氏的事,可能都與她有關。

他不相信,父親說已命崔時照在暗中調查。難道就因為如此,母親才極力推舉崔時照跟著父親身邊參加這次的祭天?然後又推波助瀾地策劃了火磯的爆炸,將他們全都殺死!

若真是如此,好險惡的用心,好可怕的人!難怪李曄讓他不要將計劃全都透露給母親。若是按照這般推測,母親可能會在計劃的過程中,連李曄都除去!

李淳目視前方,表情漠然:“我現在不知道母親是哪一種人,但願圓丘的事情與您無關。我先去救父親,其它的等我回來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說完,他大步地離去。

徐氏怔怔地站在原地,兒子從來沒有與她如此生分過。她所作的一切難道不是都為了他嗎?十月懷胎,守著他辛苦長大,步步為營。她所作的事情,哪一件不是為了東宮,哪一件不是為了他們父子!到頭來,一個要查她,一個不想理她!

她都是為了什麼!?

身後有腳步聲,徐氏回過頭,看到詹事府的詹事和廣陵王府的長史王毅領著幾個府兵站在那裡。詹事對她說道:“徐良媛,我等懷疑您私制火磯,並且暗中傳到了舒王府,謀害太子殿下。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

“你們憑什麼抓我?”徐氏睚眥欲裂。

王毅示意身後的府兵上前去抓住徐良媛,然後拿出一張紙抖開,說道:“玉衡先生命我等在您的寢宮搜查,查出了這個配方。剛才廣陵王在這裡,為了顧全您的顏面,我們才沒有出來。有話到詹事府再說吧。”

徐良媛還要說話,卻被府兵一把按住了嘴,連拖帶拽地弄走了。

甘露殿內,貞元帝遲遲沒有得到李曄的回答,問道:“怎麼,你對朕的安排不滿意?實話說,朕的時日已經無多,若你能在太子和廣陵王身邊,朕也能放心一些。或,你想取而代之?”

李曄立刻搖了搖頭,跪在貞元帝的面前:“聖人的好意,微臣心領了。但是微臣乃是私生之子,本就不能張揚。若認祖歸宗,陳年往事一定會被人查出,到時候於皇家而言,便是奇恥大辱。微臣身上流有皇室的血脈,便不想皇室因微臣而蒙羞。”

“朕說了,身世之事,自有辦法堵住他們的嘴。”貞元帝說完,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有腥甜涌出口中,但他只不動聲色地以手指抹去,將手握拳,放在一旁。

“聖人應該知道,天家之事無小事。倘若微臣留下,就變成了星星之火,總有一日,會重蹈舒王的覆轍。”李曄語重心長地說道,“微臣曾許諾過老師,匡扶社稷。亦曾答應過廣陵王,助他鞏固東宮的地位。微臣不願做背信棄義之人。如今,大事已了,還願您能放微臣離去歸隱。”

貞元帝看著李曄,這個孩子太通透明白,也太無野心了。明明有跟東宮一決高下的能力,卻什麼都不肯要。但也許,他才是最懂得自己要什麼的那個人。身在帝王家,爾虞我詐,爭權奪利,也許有一日,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還不如在天地間逍遙自在。世人多為聲名權勢所困,有幾個人能如此豁達?

貞元帝長長地嘆了口氣,不再強求,說道:“你叫朕一聲,皇祖父吧?”

李曄微愣,嘴脣動了動,低下頭拜道:“微臣是李家四子,不敢僭越。還請聖人恕罪。”

貞元帝苦笑,他終究是不願,連這點小小的要求,他都拒絕了,看來真的是無心留下。貞元帝本可許他千萬人之上的地位,可也許在他的心中,那還不如自由來得珍貴。罷了,那些身後之事,貞元帝也管不了那麼遠了。

“你的老師,如今人在何處?”貞元帝又問道。他撐著一口氣,也是想再見李泌一面。

“微臣不敢欺君。早在幾年前微臣下山的時候,老師就已經過世了。之所以一直隱瞞不報,是怕舒王那邊沒了忌憚,加害東宮……”李曄知道再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據實已告。

貞元帝沒想到李泌早就離世,拍了拍身下的塌,感慨道:“老友啊老友,你竟先朕而去啊!當年一別,竟是永訣了!朕還想再見你一面啊……”他傷心不已,牽動心脈,頓時咳嗽不止。

李曄怕他傷身,連忙上前,輕輕地順著他的背。這裡沒有旁人,李曄只能逾矩這麼做,否則若是貞元帝一口氣沒提上來,就此駕崩,他幾張口都說不清楚。

貞元帝平復了一下,抓著李曄的手,低聲說道:“我賜你父親鴆酒一杯,你親自去牢裡,送他一程吧。畢竟他是你的生父。”

李曄心中震顫,百感交集。他本也想去見舒王一面的,說道:“微臣,領旨謝恩。”

圓丘已經是一邊狼藉,那些倖免於難的禁軍和內官從泥沙裡自己爬出來,怔忡了一會兒。有的又哭又笑,如同瘋魔了般。有的還算鎮定,開始在泥土裡挖人。

嘉柔和孫從舟趕到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詭異的畫面。有的人從泥沙裡把屍體拉出來,默然地堆在一起。有的人手舞足蹈,仿佛瘋癲了一樣。

他們四處搜尋崔時照和太子的身影。

嘉柔用手扒出幾具屍體,有的沒了手,有的沒了腳,有的甚至臉都炸毀了,鮮血淋漓。她看了一陣作嘔,心中卻越來越不安,繼續焦急地搜尋。

“表兄,你在哪裡!”嘉柔大聲喊到,卻如石沉大海。

忽然,她發現有什麼東西傾倒在黃沙裡,有些閃閃發光。她立刻意識到是輛昂貴的車,應該是太子的車駕。她靈光一動,拉著孫從舟過去,又喊了幾個清醒的禁軍過來,合力把車從土裡拉了出來。

眾人一看,李誦果然在車裡。

孫從舟上前檢查,發現李誦著實命大,爆炸發生的時候,他已經進了金輅車,整個車十分堅固,將衝擊力都擋在了外面,所以只是被埋了,沒有受傷,李誦被震暈過去而已。

但崔時照還是沒有影蹤。

嘉柔又在周圍找,她知道崔時照一定就在太子的附近。她現在擔心的是崔時照被炸死了,或者出什麼事。她要如何向崔家交代?前世不是這樣的,因為她的出現,改變了這些人原有的軌跡。若是崔時照救不回來,她會因此內疚一輩子的!

她不管不顧地挖著周圍的土,終於挖到了一個袍子的邊角。她大聲高呼著孫從舟過來,兩個人合力從黃土裡挖了個人出來。不是崔時照,又是哪個?

嘉柔蹲下來,把崔時照放在自己的腿上,叫孫從舟給他看看。

孫從舟心中嘀咕,除了李曄,從來沒見她對誰這麼緊張過。但嘀咕歸嘀咕,還是伸手查看。脈搏還在跳動,人應該是沒死的,只是……他的目光在崔時照的臉頰處停下,那黑紅色的一道,莫非是血?

他心中一沉,將崔時照的頭扳過來,果然看到他的左耳處有血跡。他雖然不在爆炸的中心,但火磯的威力巨大,恐怕他的耳朵……

嘉柔也發現了血跡,連忙問孫從舟:“怎麼了?為什麼表兄的耳朵會流血?”

孫從舟沉默不語。這時,崔時照幽幽地醒轉過來,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竟然是嘉柔,他覺得意外,下意識地抬手,碰到了嘉柔的臉頰。

嘉柔一愣,卻沒有躲開,只是問道:“表兄,你怎麼樣了?我是嘉柔。”

崔時照只看到她的嘴巴在動,卻聽不見她發出的聲音。起初以為是剛醒來的緣故,腦海里空盪蕩的。可是他逐漸意識到不對。明明周圍有那麼多人在走動,明明他們應該發出聲音才對,但他什麼都聽不見。

似在無人的荒野,連風的聲音都沒有。

孫從舟看到他茫然無措的表情,心想壞了。

崔時照自己坐起來,茫然地看著遠處,為什麼他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他抬手捂著耳朵,只覺得刺痛。

“表兄?”嘉柔又叫了一聲,崔時照背對著她,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孫從舟,到底是怎麼回事!”嘉柔著急地問道。

“大概是火磯的威力太大,把他的耳朵炸傷了。他現在應該什麼都聽不見了。”孫從舟解釋道。又嘗試著對崔時照說話,可是崔時照始終低著頭,什麼反應都沒有。

嘉柔更著急了,搖著孫從舟的手臂:“你快救他!你不是神醫嗎!死人都可以醫活!”

孫從舟白了她一眼,他什麼時候說過他可以活死人了?但他還是說道:“我總要把他帶回去,仔細檢查一下,才能知道從哪裡開始治。你留在此處看著太子,我把崔兄帶到安全的地方,想想辦法吧。”

嘉柔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幫著孫從舟把崔時照扶了起來,目送他們離去。

崔時照可是元和朝最出色的能臣!如果他的耳朵再也聽不見聲音,以後恐怕連官都做不了,更別說做高官重臣!那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別?

嘉柔絕對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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