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PART.22
沒人打斷奚騁的話,他拋出的巨大誘惑像平靜海面驟起的大風,瞬間刮起滔天巨浪,將每個人的心都狠狠甩到天上。無盡的風險裡又藏著激動澎湃的嚮往,是所有人對冒險的渴望,也是他們進入遊戲的初衷。
在這樣一款高自由度的游戲世界裡成爲自己想成爲的勇者,沒有任何一個人注定平凡。
她想到自己,想到袁向晨,想到好幾天之前還平靜普通的人生,不過眨眼時間就被逼上末途,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擬,哪怕她將生活編成一段代碼,也總會有不受控制的意外出現。
一邊是墨守陳規、按部就班的生活,一邊是打破規則、掙脫束縛的人生,沒有完美的答案,只有隨心所欲的答案。
「我同意奚總的話。」
會議室裡沉默被她打破,她像聽到一場精彩絕倫的演講,在最後時刻情不自禁地附和。
段常、蘇沅、俞言深以及其他不熟悉的目光都望過來,她眼裡只有奚騁。
「造舟渡海,成為第一個登上另兩座大陸的人,這不是大爭鬥時代,而是創造的時代。所謂創造,就是匠師之起源。天下匠師,創新革變,造方圓天地,掌興亡命脈,方是崛起。」
那是她在拜入天工坊學習大創造術時,在祖師爺的墓碑上看到的銘文,遊戲公告裡的「大匠師時代」與此有沒關係,她不能確定,但從公告過後,這段話就時不時浮現眼前,而造舟渡海的想法也第一次出現在她腦中。
啪啪兩聲,俞言深緩緩鼓掌。
「好,好一句天下匠師,我贊同你們的想法。」
他理所當然將時微歸入奚騁的隊伍之中。
「我也同意。」會議桌旁的年輕面孔一個接一個露出笑容,挨個地舉起手來,像小學課堂老師的點名,應答的聲音此起彼伏。
段常是最後一個舉手的人,早在奚騁說那番話,他就心動了,時微的話,只是在奚騁理性的解釋上用感性渲染出更加沸騰的夢想,讓人無法拒絕。
時微大義凜然地發表完自己的意見,雙頰發燙地坐下,一抬頭,却見坐在長桌盡頭的奚騁朝自己勾起的唇--那笑很淡很淺,是她在他臉上看到的第一個可以稱之爲笑的表情,有鼓勵欣賞的滿意,也有神秘危險的吸引。
很多年以後,時微都會想起這一刻的奚騁。他撕破自己理智的假相,用最冷靜的聲音把自己的野心曝露出來,像伺機而動的獵人終於等到獵物的出現。只是她不知道,奚騁的獵物名單裡,排在頭一號的,就是她。
她是那條主動上鉤的魚,從相遇之時起就被人牢牢攥在掌心。
會議開到天黑才結束,段常一聲「散會」出口,整個會議室瞬間沸騰,剛才還老老實實坐在會議桌旁邊的人都猴子般躥起,恢復了二十歲出頭的年輕活力,瞬間圍到時微身邊。
時微抱著筆記本被堵個結實,她終於明白蘇沅和俞言深看到自己時和自己說的那句「他們都不壞」是什麼意思。
他們是不壞,就是太熱情了,都對她這個剛入職的女生報以無限好奇。
「嗨,我是鄒凱,遊戲ID是八阿哥。」二十一歲的鄒凱也是大二學生,大眼睛尖下巴很帥氣。
「老八你走開,排後面去,讓哥哥先來。」二十五歲的唐克禮推開他,衝到時微面前,「小姑娘你好,我是唐克禮,是老二。」
「二哥好,八哥好。」時微只能點頭,叫人,不管對方比自己大還是比自己小,統統稱「哥」。
「唉呀,甜到我心臟裡了,快快,我是老四,也叫我一聲。」孫律趴到唐克禮肩頭,拿一雙桃花眼衝她眨著。
「四哥。」時微乖乖叫人。
「哥什麼哥,都給我讓開!」後面有人一個個拍他們的腦袋,將人趕走,「哈羅,我是大阿哥唐醒,不過你不能叫我大哥,叫我老唐吧。老大是常哥。」
「唐哥。」時微看著來人腆著微圓的小肚腩,笑眯眯的模樣特別慈祥。
「堂哥?又佔人便宜。」孫律抬脚踹他,又道,「小姑娘你記好了,以後在游戲裡面如果有人欺負你,只管找我們,哥幾個別的不行,打群架那是最在行的!別客氣。」
「現實裡有人欺負你也可以告訴我們,我們給你撐腰去!」鄒凱從縫隙裡鑽進顆腦袋,「對了,你還沒說你的ID,叫什麼?」
「時光微塵。」時微特別乾脆地報上名字。
人群出現詭异的三秒沉默,然後都齊刷刷往奚騁那裡看去,奚騁正和段常及俞言深說話,聽到這裡的聲音抬眼,還沒等他開口,圍著時微的人極有默契地「呼啦」一聲散開。
「吃火鍋了,段老大請客,走了走了。」唐醒訕笑兩聲,駕輕就熟地招呼所有人往外走。
有一瞬間,時微覺得自己回到學校。
她還未在職場打滾,卻也知道工作室裡眾人的熟稔與交情,是很難在其他公司看到的信任,開會的時候他們認真,散會之後他們就是兄弟,彼此走的是心。
而很久以後她才知道,他們確實都是段常和奚騁的兄弟、戰友、老鐵,而那個會議,並不是剛入職的菜鳥能夠參加的,她是唯一的例外。
火鍋吃到很晚,大扎的冰啤酒添了好幾回,涮菜也加了好幾輪,吃得段常直呼「被吃窮」了,但好料還是任人隨意點,並沒真正心疼。
沒有身份的束縛,不管是俞言深還是段常,都是大男孩,酒和沸騰的火鍋又將感情催發,氣氛熱鬧非常,奚騁話要少一些,手裡的酒却也沒放下,但不管多少杯下肚,神情總也不變。時微和蘇沅坐在角落裡,她們不喝酒,也沒人勉强她們,蘇沅拉著時微不斷涮蝦涮魚,敞開肚皮吃得熱火朝天。
散場時夜已深,厚實的雲層遮星蔽月,城市的燈火發出溫暖却寂寥的黃光,揮手告別後,只有奚騁和時微再回公司。
創意園的公司都下班,夜路靜謐。他很沉默,她也找不著話題,細長的身影落在地上,她雙手插在大衣兜裡,踩著他的影子跟在他身慢慢走著。
走了幾分鐘,許是因爲她太安靜,連脚步聲都幾乎沒有,像跟丟似的,奚騁突然停步。
時微差點撞上他後背:「怎麽了?」
「你到前面來,別跟我後面。」奚騁開口,黯淡燈火下的眉眼有絲不易察覺得溫柔。
時微納悶,但還是照做,走到他身邊並肩而行。
奚騁又沉默了兩秒,主動解釋:「以前這裡發生過搶劫案,是對年輕情侶,女的走在男的後面,結果被從後面草叢悄悄摸過來的劫匪摀嘴捅傷,前面的人還不知道。」
走夜路聽到這些,時微冷不丁要個寒顫,下意識地靠近他,往後看了好幾眼才道:「謝謝。」
他便沒再說什麽,隻默默慢了半步,還是讓時微走在自己身前。
看得到的地方,才最安全。
第二天服務器的維護還是沒結束,段常索性大方地給員工放假。像他們這樣的工作室,最大的優點就是特別人性化--蘇沅是如此形容公司的。時微一覺睡到八點,她以爲自己會認床,結果却是倒頭就睡,睡醒看著陌生環境還很恍惚。
因為今天不上班,公司裡沒人,十分安靜。時微去休息區淋浴間洗漱出來時,耳邊的「梆梆砰砰」聲音特別清晰。這聲音從她進去洗漱前就有,到她出來還沒結束,聽上去像休息區另一頭傳來的動靜,時微有些好奇,就抱著一臉盆的洗漱用品踱過去。
休息區盡頭的房間很亮,全玻璃的房間,裡面有巨大的落地窗,是工作室的員工活動區,裡面擺著兩台跑步機,一部動感單車,一張檯球桌,以及懸持式沙袋。
砰砰聲音就從不斷被擊打的沙袋上傳出。
時微隔著玻璃看了一會,沙袋擋住視綫,她只能瞧見晃動的人影,不過也已經猜到是誰。正要離開,裡面的沙袋却迎來最後重擊,「砰」的巨響把時微嚇了一跳。
奚騁從沙袋後走出,看到玻璃外站的時微。他抽下拳套,隨意扔在地上,人往外走來。
時微看得悄悄嚥口水。
窗口的陽光明亮,把男人下頜淌落的汗珠照得分明,白色的工字背心被汗浸濕,服帖地描出一身精健綫條,比起單純的裸/裎,毫無疑問這樣的奚騁有著更强烈幷且致命的吸引力。
男人和男孩的差別,在這一刻被時微在心裡作了區分。
袁向晨在他面前,就像孩子。
「看什麼?想學?」奚騁倚在玻璃門框上,漫不經心地拆著纏在手上的綳帶,一圈又一圈,動作慵懶,身體却充滿力量。
時微機械式搖頭,飛速轉身。
不能再看了。她發現自己也是俗人,顔值加身材的雙重殺傷力不是她這個俗人能逃避的了的。再看下去,她會遺忘感情道德約束……
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