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病房裡一片安靜,游野急紅了眼,狠話放出去使盡了他所有氣力。季欽生僵在病床邊,臉頰的紅腫漸漸浮了起來,他眼裡有受傷也有不解,直到他聽見那句,再也不想見到你。
季欽生就像一個將糖捧給心上人的小孩一樣,不但沒得到回應,還被狠狠推了個跟頭。
他忍著心裡的難受,努力解釋:「兩年前的事,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是要真的和楊渝結婚,如果你不信我,我也可以讓她來跟你說。」
游野移開視線,面色雖冷硬,但下巴卻輕輕顫抖這,他剛恢復記憶,情緒本就激動,剛剛一頓火將他本來就有些疼得腦袋刺激得更加漲痛。他攥緊了被單,閉緊眼,艱難道:「我根本不是因為這個。」
季欽生想去碰游野,卻又不敢,他慢慢收回手:「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游野腦子裡被季欽生的反應攪得一團糟,他不知道季欽生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只感覺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腦海中那段可怕的回憶不斷地出現,他漸漸不能再集中精神。
耳鳴,頭暈,他身體不斷地顫抖起來,同時他感到整個病房都像是要塌下來一樣,充滿了壓迫感,他鼻尖好像又開始聞到了那個廢棄工廠的味道,他整個人埋進被子裡,卻覺得渾身上下都再次感受到那被蟲蟻爬過的感覺。
季欽生好像還在說話,但每一句話,都被扭曲成了一句又一句的,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他彷彿聽到了那兩個綁匪的笑聲,他感受到了手上傳來的疼痛,一切都不斷將他拉扯著,讓他重新面臨那場噩夢。
游野猛地掀開了被子,再次吐了出來。他不斷嘔吐,全是清水,再也無法吐出更多的東西。
游野一邊吐一邊差點摔到床下,結果他被季欽生緊緊抱住。
他嘴巴合不上,身體的抽搐無法停止,他想推開季欽生,這個男人卻異常固執地抱緊了他,即便他吐在了他一身也不肯鬆開。
醫生再次被床頭鈴喊了進去,游野被醫生包圍著再次扶回床上,隔著眼裡的生理性鹽水,扭曲的視野裡,他看見季欽生的臉被醫生們逐漸擋在了身後。
游野下意識想要抬手去拉人衣角,最後還是無力放下。
他閉上眼,鎮定劑被注入,他感覺呼吸慢慢平緩下來,身體在不斷陷落,意識漸漸抽離模糊。
等再次醒來,季欽生已經不在床邊。陪床的人是程楚,還在咔呲咔呲地咬著蘋果,將自己帶來探病的果籃吃了一半。
程楚對上他睜開的眼,把蘋果咕咚嚥了下去:「小野野,你醒了啊!」
游野慢慢坐起身,按了按還隱隱作痛的額頭,沒有說話。
程楚見他面色憂鬱,也收了那副嬉皮笑臉,正經道:「怎麼了,還是很難受嗎?」
游野還是沒說話,事情太多也太複雜了,他不知道從何說起。而且他現在根本就不想提到那些,不想再想起跟那些有關的人或者事。
他只覺得周身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薄膜,將他和現實世界隔絕開來。
他反應遲鈍了半天才說:「我要出院。」
說罷他也沒管程楚的反應,掀開被子就下床去辦出院手續。程楚一臉懵地跟在他身後,最後開車送他回家時,忍不住問道:「我來的時候撞見你男人了,你出院要不要給他一個電話,他讓我給你說他晚點再來。」
游野坐在副駕座上,靜靜地望著窗外,直到程楚問了第二遍才跟驚醒似的:「不用,我跟他結束了。」
他輕描淡寫的態度驚著了程楚,程楚不可置信道:「什麼鬼?!你們在搞什麼?」
游野仍然不作回應,程楚卻敏銳地感覺到了游野的不對勁,他小心道:「你沒事吧?」
這時游野的手機震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直接掛斷拉黑。程楚在旁邊看了一眼,就見備註上寫著季山頭。姓季的是哪個,他大概也猜到了。程楚尷尬地嚥了咽,覺得車裡的氣氛簡直沉重。
很快他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游野甚至都不用看他手機的屏幕一眼就說:「不許接。」
程楚縮縮脖子,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他將車速降了下來:「你真的一點都不想說嗎?」
游野搖搖頭,他真的不想說,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回去睡覺。
路上安靜又沉默,程楚將人送回家後,他看見游野直直往房間走,連路上的貓狗都沒有理會,就像是一個感受不到外界的人一樣,把門關上後,再也沒有出來。
程楚他拿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給季欽生打個電話。他真的不知道這兩人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萬分猶豫下,手機屏幕裡季欽生的電話跳了進來,程楚拿著手機一抖,看了看游野的房間門,躲到陽台的地方接了。
電話那頭季欽生聲音有點急躁:「程楚,游野人呢?」
程楚壓低聲音:「他回家了,醫生也批准他出院了,身體上好像沒事,但我覺得他真的很奇怪,你們倆發生了什麼?」
季欽生在那邊呼吸粗重,靜了一會:「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程楚默了,你都不知道,那我知道什麼啊!季欽生又說:「可能是因為兩年前的事情,但是他不應該這麼大的反應,他到底怎麼了?」
程楚敏銳地捕捉到了兩年前這個詞彙:「兩年前怎麼了?」
兩年前的事情,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游野是程楚多年好友了,他只能多管閒事,去季欽生那裡問個清楚。
程楚什麼時候走的,游野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覺沒能睡好,噩夢連連。清醒後他就將自己關進了寫作的小房間,跟不要命一般抽菸。
夜色漸漸降臨,他擰開了桌上小燈,走到書櫃前將那本在法國寫的小說抽了出來。結局是他回國後寫的,作為陸文的主角死了,為女主而死的。他無比沉迷的那個女人,卻沒有看倒在血泊中的他一眼,而是打著一把紅色的傘,慢慢消失在了街頭拐角。
原來他那時早就暗示了自己的結局,他合上了書,將煙徒手掐滅了,毫不猶豫地將書和煙都扔進了垃圾桶裡。
他進了廚房,想要找酒,卻看見廚房裡還放著一大捧花。幾天前他怕花死了,特意買了個花瓶,將花都裝了進去,放到了陽光正好的地方。
他盯著那花許久,最後把花也給塞進了垃圾桶裡,給整個家做了一次衛生,將季欽生在他家用過的所有東西都清理了出來,跟花扔在了一起。
他提著垃圾袋,準備出門扔,一拉開門,他身體就是一僵。季欽生站在外面,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味,他早戒菸了,游野下意識聯想到了這個。
但很快,他就不怎麼在意地移開了視線,就像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後的巧克力跟著躥了出來,極親熱地往季欽生身上撲。
季欽生蹲下身子揉狗,而後抬頭望他,眼神深深,似乎有千言萬語。
游野命令道:「巧克力,進去!」
狗還是活潑地搖著尾巴,看看主人又看看季欽生,沒有聽話。游野面無表情地將門關上:「你把它領走吧。」
巧克力敏銳地感受到了什麼,壓低了身子有些可憐地叫喚著。
季欽生摟著狗:「你不要它了?」
游野:「不要了。」
季欽生看向他手裡提的東西,黑色的塑料袋裡支棱出還綻放正好的玫瑰和花朵,每一支都是他在情人節那天精心挑選的。
他還記得游野收到花時的表情,他脖子上還掛著游野送給他的項鏈。那時游野還說,你是我的了。怎麼今天,他通通都不要了呢?
季欽生沉默站了起來,游野也不管他,他越過人往電梯走。季欽生的聲音從身後追了上來:「狗不要了,花也不要了,那麼⋯⋯」他頓了頓:「這個呢?」
游野回頭一看,季欽生將一個項鏈從衣領裡拉了出來,戒指在昏暗的環境裡,任微微亮了。
游野將垃圾袋扔到腳邊,朝季欽生伸出手。
季欽生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他慌亂地將項鏈取了下來,卻攥在手裡,沒有給游野:「這個你還要的,是嗎?」
游野仍伸著手,季欽生動作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將項鏈放進了他的手心裡。
游野捏著那條項鏈看了一會,直接從露天的欄杆上丟了出去。他家在九樓,項鏈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沒有任何的聲息。
他總算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表情,那是有些殘酷的笑意,他對著徹底愣住,彷彿都傻了的季欽生說:「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