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季欽生一手攥著他,一手急切拍下床頭鈴。他以為游野追尾還有外傷,醫生還未檢查出來,不然游野怎麼能夠疼成這模樣。
季欽生心慌地問哪裡疼啊,他手按著游野的額頭,撥開這人的頭髮,看游野泛紅的眉眼,心都絞起來了。
下一秒,游野的手從他手裡抽了出去,他看著游野從床上翻起,踉蹌跑進了病房裡的廁所。因為一系列動作太快了,根本來不及阻止,原本插在游野手背的針被粗暴地甩了出來,鮮紅的血濺了幾滴在雪白的床單上。
游野反鎖了門,打開了馬桶蓋,洶湧的吐意讓他撕心裂肺地乾嘔著。他左手死死攥著自己顫動的右手,那些肌肉和組織,每一寸都回想起來了。
往事樁樁件件,洶湧而來,不斷擠入他的腦袋。原來夢不是夢,是現實,原來愛不是愛,是過去。他將手送到了自己面前,模糊的視野裡,他看到了掌心那不自然的凹陷。
原來這才是真相。
他和他相遇在過去是真,他們愛過,甜蜜過,擁有過彼此⋯⋯直到季欽生放棄了他。
游野扶著馬桶無聲地哭,他滿臉狼狽,用手背去抹眼淚,反而將血抹到了臉上。他的過去和現在不斷交織著,幾乎要撕裂了他。他被嗆了氣管,更激烈地咳嗽起來。
在那被綁匪折磨的那一整天裡,在季欽生說了不認識他後,那兩個綁匪非常生氣。他們把他衣服脫光,將他綁在了那個空無一人的廢棄工廠裡,然後離開了那裡。他們想讓他失血過多,又或者活活脫水而死。
無盡疼痛,失血過多的冰冷,對死亡的畏懼,一天,兩天,白天升起,夜晚落下。他的傷口腐爛,有蒼蠅落在他的身上,有老鼠撕咬他的傷口,彷彿已經將他當作一個死人。
疼痛不再是折磨他的東西,無盡的絕望才是,不被拯救的可怖將他徹底壓垮。一切都是如此的昏暗,就像一段不願回頭看的灰色記憶,一場恐怖血腥的紀錄片,他身心俱創。
他不知道他怎麼被救,也不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也許是創傷應激,他甚至不記得他曾經去過法國。記憶被替代,回憶被更改。一切都是自我保護,而現在,為什麼又讓他想起來。
也許上天都不願意看他再蠢下去,再次愛上不該愛的人。
游野扶著馬桶,慢慢地站了起來。廁所門外季欽生已經急了,大力擂門,喊他名字,聲音急切而又驚慌。
游野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擰開了水籠頭,他將手放到水下安靜地衝著。
門外醫生和護士都來了,大家湊作一堆找鑰匙。
正是兵荒馬亂,廁所門被一下拉開了。游野臉色蒼白又冷靜地站在裡面,拿紙巾輕輕壓著手背上的傷:「我沒事,剛剛就是有點想吐。」
他被安排著做了一整套身體檢查,最確認有點輕微腦震盪,這應該就是他想吐的原因,醫生囑咐他好好休息,再吊一瓶水,差不多就能回去了。
游野安靜地點頭,小護士給他處理手上傷口時,還笑著致謝。英俊的眉眼把人小護士招得不輕,快活地囑咐了幾句,抱著托盤一步三回頭地退出病房。
等病房安靜下來,季欽生才將病床邊的椅子拉開,輕輕坐下。
游野疲倦似地閉著眼,任由自己的身體沉入柔軟的被縟裡,被子上有消毒水的味道,他不喜歡,可讓他更不喜歡的是,季欽生待在他身邊的感覺。
他覺得他靠近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緊繃又顫慄的,就像當年被老鼠和蟲蟻所噬咬一樣,讓他頭皮發麻,還噁心。
季欽生的手剛壓在被子上,游野就翻了個身,背對著季欽生,他低聲道:「我沒事,你先回去吧。」
話音剛落,游野緊閉的眼就濕了。他竟然又在短短的時光裡愛上了這個人,他想起情人節的那天,他握著他的手,空氣冰冷,心卻火熱,他曾經以為這是一輩子。只短短幾天,就一切翻天覆地,都變了。
他看季欽生,曾經愛得恨不得把人變成一糖罐藏懷裡。可現在,糖罐在他懷裡碎了,扎得他渾身血,糖也再不是甜味,他吃下去,從喉嚨痛到五臟六腑,卻被割傷了,全都是苦的。
這樣的一個人,在當年他被綁架時,無情說不認識他的人,竟然敢回來找他。他憑的什麼,是見他傻了記不得了,又想玩一玩,所以回來哄哄他嗎?
他怎麼能這樣做,如此虛偽,令人憎惡。
他怎麼又這樣蠢,再次淪陷,不知真相。
季欽生的手拉開被子,碰到了他的臉上。游野瞪大的眼,應激似地拍開了季欽生的手。他想個小動物般蜷縮起身體,嘴唇蒼白地望著季欽生。
季欽生壓根沒想到他會這樣大的反應,他注意到游野的手背上再次回血:「別動,你的手。」
他想要靠近他,卻被游野甩了一耳光。
季欽生錯愕極了,他感覺到臉頰滾燙,帶著疼痛。他望向游野,卻被這人眼睛裡的瘋狂憎惡所震住了。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游野出了一場事故,再次醒來會這樣對他?
他看見游野抬手,指著房門口:「離開。」
游野眼神冷硬,雙唇無情地抿著,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們結束了,早該結束,也不應該再次開始。」
季欽生像是沒聽明白道:「什麼?」
游野一字一句地說:「兩年前的一切,是我活該,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你聽明白了嗎。」